“這邊……也可以嗎。”
“嗯。”
源清光握住加州清光的右手,稍微抬高了點兒,好讓陽光照亮加州清光的指尖。
浸著紅色指甲油的刷子,一點一點地將乾淨的指甲塗滿。
源清光十分有耐心,手很穩當,甲油薄厚均勻,一點也沒有沾到指甲旁邊的皮膚上。
加州清光微微低下頭,就能看清審神者埋頭乾活的腦袋上,每一根柔軟的發絲。
“……”
慢慢地,他的視線從審神者認真的側臉滑落到被源清光握住的指尖。
紅色的指甲油,在陽光下像飽滿的石榴果粒一般,剔透又美麗。
“……怎麼樣,我是不是變得可愛了呢?”
繼左手之後,右手也已經塗好了,源清光鬆開手,將指甲油擰好,放到盒子裡。
“有沒有指甲油都很可愛啦。”
加州清光一怔。
“……”
完全,意料之外的回答。
又意料之中的,是眼前人會說出來的話。
“……主人。”
“嗯?”
“……我是不是沒有跟您說過……”
“什麼?”
“……”加州清光垂眸。
……以前。
在小小的本丸裡,沒有被選擇為A3018號本丸初始刀的他,既不是太刀,也不是被審神者親近的小短刀,常常一個人待在自己的房間裡。
偶爾被召集出陣,偶爾離開本丸遠征。
在被召喚出前就有的、最初的紅色指甲油一點一點地脫落。
要不要去找主人,告訴他,自己想要塗好看的指甲呢?
要不要告訴主人,加州清光雖然不好上手,但性能十分不錯,要好好對待他呢。
……可愛的刀劍男士,是不能隨便打擾主人的。
加州清光這樣告訴自己。
直到一日,審神者路過他房間的門前,在他沉默的目送下,怒氣衝衝地闖進粟田口的部屋。
……
“……清光?清光?”
源清光疑惑地看著突然走神的付喪神。
“……”
加州清光緩慢地眨眼,仿佛突然從夢中醒來一般,一愣。
“……抱歉,剛才走神了,主人。”
“誒,那你剛才想跟我說的是什麼?就是你說沒有同我說過的那個。”
“那個啊。”
加州清光想了想,眨眨眼。
“我有沒有跟您說過,您剛才為我塗的這種紅色,是我最喜歡的。”
“真的假的?”源清光有些驚訝,“這是我剛才隨便從盒子裡選的一支。”
“第一眼發現它還不錯,沒有多想就覺得是它了。”
“誒~”加州清光笑了起來,“那說明我們很有緣分呢,主人。”
“您隨意選擇的一支,恰好是我最喜歡的。”
源清光也跟著彎起眼睛。
“太好了。”
“太……好了?”
“因為感覺剛才大家一起吃烤肉的時候,清光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現在看到你終於恢複情緒了,所以太好了。”
“……”
一時間,加州清光又沉默了。
……
是啊,太好了。
一個月以前,這座本丸還毫無生氣。
不再信任人類的付喪神,結局唯有被時之政府統一碎刀。
啟動了時空轉換器的付喪神,迎來的是另一個死局。
大家平靜地接受了這件事,等待身上殘存的屬於前任審神者的靈力消散,回歸本體,作為刀劍歸於塵土。
但是,那天晚上,一個年輕人,跟在三日月身後回來了。
加州清光內心沒什麼波動地掃去一眼,直直地對上了一雙好奇的紫羅蘭色雙眸。
後來,他們相處得很好。
久違的,加州清光感到十分開心。
……
加州清光慢慢抬頭,直視源清光,神色逐漸嚴肅下去。
源清光不明所以,眼前的付喪神似乎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說,他忍不住坐直身體。
“清光?”
“……主人。”
加州清光咬住下唇,眼底浮上掙紮和糾結。
他想說的話很多,但都卡在喉嚨裡,無法說出口。
要怎麼說呢……
又怎麼可能說得出口。
難道要直接說,因為主人您的靈力十分強大,本丸與以往已截然不同,可想而知,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付喪神來到本丸,其中不乏稀有刀劍。
僅僅是長穀部的到來,就已經奪走您的大部分關注,每日輪換的近侍一職都無法滿足他,您還為他新設了管家。
……不想回到過去啊。
不想回到以前那些,隻有我一個人的日子。
所以……
請讓我覺得,我是被愛著的吧。
請和我建立,最深的聯結。
“……主人。”
加州清光慢慢開口。
“可以告訴我……”
源清光疑惑地看著明顯神情糾結不已的加州清光。
“你的……”
麵前付喪神顯而易見的,此刻他內心翻滾的情緒絕對十分複雜。
“……”
加州清光閉上眼睛。
半晌,他破罐子破摔地歎了口氣。
“主人,我想知道的是……”
“——為什麼您一開始的時候,很多事情會選擇詢問我呢?”
“在本丸所有的刀劍付喪神和您都不熟悉的情況下,您為什麼會選擇我,而不是和您最早認識的三日月、很好親近的短刀,或者本丸的初始刀陸奧守,而是我呢?”
真是的,問不出口啊。
這一長串借口不停頓地說出口,加州清光心中有如一塊巨石落地,反倒輕鬆了不少。
……就這樣吧。
他在心裡告訴自己。
於是,加州清光臉上強行換上屬於少年人的笑容。
“能在最開始被您如此信任,實在是受寵若驚。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無論如何,請告訴我吧。”
黑發紅眸的付喪神不甚熟練地撒起嬌來。
“誒,這個。”
沒想到加州清光如此一番糾結為難後問出的竟然是這個問題,源清光不明所以地摸了摸後腦勺。
“當然可以告訴你,其實原因很簡單——”
加州清光微笑著注視著審神者。
然後,完全猝不及防。
“——是因為我也叫‘清光’啦。”
“……什麼……”
加州清光徹底愣住了。
“等、等一——”
喂喂,不是吧!
“我的名字和清光的名字一模一樣,也因此,一開始見到清光、聽到你自我介紹後,覺得十分親切,所以忍不住和你親近。”
“不過我們姓氏不同,你是加州清光,我是——”
加州清光瞪大眼睛,從頭到腳,身體逐漸僵硬。
“——源清光。”
耳邊,碎碎念還在繼續。
“……本丸的大家突然有了新主人很緊張,其實我更緊張,因為突然就穿越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什麼都不認識,後麵也需要依靠大家提供的住所才能生活在這個時代,我心裡超級緊張呢!”
“那個時候,大家都在自我介紹,聽到清光你說,‘我,加州清光’的時候,心裡好像突然安定了不少,雖然隻是同名,不過我……”
……但加州清光已經完全聽不見了。
屬於主人的聲音逐漸遠去,加州清光耳邊轟然一響,大腦轟鳴,心中如有擂鼓一般,咚、咚、咚。
源、清、光。
這個名字被說出口的瞬間,加州清光立刻感到自己體內的靈力躁動不已,屬於前任審神者的靈力印記徹底蕩然無存,充盈著的、微微發燙著的,是來自眼前人熟悉的靈力……還有與源清光之間締結的、無形的靈力聯結,比之前,更加……
簡直像是牢牢地粘在一起。
加州清光怔忡了許久。
沒有什麼比得知審神者的真實姓名更能聯結彼此。
加州清光心口微微發燙。
此刻,他也無比確定,隻要他想,他現在就可以……神隱審神者。
但是……
加州清光喃喃開口。
“竟然……”
“嗯?什麼?”
源清光不明所以地歪頭。
“您將……真名……”
“啊,那個啊,清光不必在意啦。”
源清光毫不在意擺擺手。
“不就是名字嗎?話說來到本丸的那天太過倉促,也沒有向大家介紹我的姓名,現在想來真是有點失禮呢。”
“不過,當時大家好像也沒有提醒我?”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你們每個人的反應都那麼奇怪?我的名字真的很奇怪嗎?難道是因為我姓‘源’?但我和平安時赫赫有名的源氏家族沒什麼關係哦,隻是單純普普通通地姓源而已。”
“還是因為我和清光你同名?真的至於每個刀反應都如此之大嗎?其實大家不用太……”
大、家。
捕捉到關鍵詞。
輕飄飄的話語落到加州清光耳邊,如驚雷乍響般。
瞬間從猝不及防得知主人真名的震撼中回神,他“唰”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源清光。
“您說……什麼?”
“大家……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啊。”
源清光話被打斷也不怎麼在意,好脾氣地解答付喪神的疑惑。
“很多刀知道我的名字,清光你算是知道得遲的了,不過也不是全部刀——”
“…………”
很多刀。
你算是知道得遲的了。
加州清光“唰”地轉身,以頭搶榻榻米。
“——誒誒誒?”
源清光二丈摸不著頭腦地看著突然奇怪大動作的加州清光。
“清光,你怎麼了?你今天好不對勁。”
“你難道是……發燒了?”
還是說,他的名字特彆地有威懾力?
……
在源清光看不到的角度,加州清光崩潰地跪在榻榻米上,麵目猙獰,後槽牙磨得哢哢作響。
這群!這群八嘎!!
竟然引誘主人說出真名,平日裡還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四平八穩的樣子!
半晌,他咬牙切齒地轉回身體。
對上源清光的瞬間,加州清光換上如沐春風的笑容。
“主人,我完全沒事。”
“不過有個問題我有點好奇。有沒有付喪神跟您說過,不要輕易說出自己的真名呢?”
“有啊。”
源清光點點頭。
“幾乎每振刀知道我的名字後,都叮囑我不要把名字告訴彆的付喪神,但是。”
源清光開始自己的推理。
“如果我的名字真的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那大家為什麼要問呢?既然大家問了,那就說明名字可以說出口吧?”
“至於事後叮囑我不能告訴彆的付喪神之類的,應該就是那個吧。”
“我在現世照顧小朋友的時候,很多小朋友經常告訴我他們的事情,還給我起專屬外號,一臉嚴肅拉勾——‘這是我們的秘密哦!’”
“所以說,付喪神也是這樣吧,哈哈,真像小孩子呢。”
“……哈、哈哈,是啊。”
加州清光木著臉。
與表情截然不同的是,他內心此刻有一萬隻加州清光策馬狂奔。
怎麼辦怎麼辦,要告訴主人嗎?要告訴主人嗎?
審神者的真實姓名被付喪神知道後可是很容易被神隱的哦?
但是,一想到如果自己說出“神隱”,源清光一定會一臉疑惑地問“神隱”是什麼。
如果他不告訴他,那他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發燒刀。
可,如果他告訴他……
一想到源清光會瞬間恍然大悟,隨即一臉驚恐地道——
“神隱原來是這麼嚴重的事,那清光你一開始,想問我的是不是我的名字?!你有什麼居心?!”
——打住!!
這種事情,絕對不能發生!!
加州清光一陣頭皮發麻。
“……呼。”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濁氣。
看著眼前主人以為他又怎麼了的一臉擔憂的表情,加州清光在心裡歎了口氣。
算了,這個沒有經過是時之政府培訓、正規上崗的主人,如果真有付喪神想要神隱他的話,恐怕是分分鐘的事,靠對連常識都一無所知的主人自己是抵擋不了的。
——那就隻能由他加州清光親自守護了。
“……主人。”
“嗯?”
“今日的鍛刀日課能否交給我來做?我會轉告長曾禰的。”
飛速變化的話題讓源清光腦袋上緩緩冒出三個問號,但還是取出三張委托符給他。
手心緊緊攥著委托符,加州清光“騰”地一下站起,步步生風地朝鍛刀室大步走去。
……安定。
為今之計,能夠信任的,隻有你了!
快出來吧!!
……
隻留下源清光坐在榻榻米上,看著加州清光雄赳赳氣昂昂的背影,歎了口氣。
這群複雜的付喪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