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長穀部你很會呢。”
加州清光在旁邊一邊切洋蔥,一邊看著壓切長穀部手起刀落,一大塊肉被快速切成薄片,厚度均勻,分外整齊。
“……雖然並不喜歡那個男人因為殘暴而賦予我的名字,不過,無需揮動蓄力,隻憑借刀劍本身的鋒利壓而切之,便可將一切斬除,這便是我的優點。”
壓切長穀部淡淡道,將加州清光切好的洋蔥放進鍋裡。
洋蔥在油鍋裡發出劈裡啪啦的滋響,壓切長穀部翻動鏟子炒了炒,又將肉片倒進去。
“接下來就需要調料汁了,蒜,薑,味噌醬,胡椒粉,味淋……”
壓切長穀部皺著眉,目光掃了一圈窄窄的廚桌。
“廚房太小了,主人把料汁什麼的都收櫃子裡了。”
說著,加州清光彎下腰,伸手要去打開灶台下麵的櫃子。
空間太狹小,櫃子門一旦打開,無可避免地碰到了長穀部的腿。
長穀部想退後避讓,往後稍微挪了挪,就感到自己後邊抵上了一個堅硬物體——固定在地上的島台。
“……”
加州清光一手掰著櫃門,另一隻手努力伸進去摸索,壓切長穀部努力往後也避不出更多空間,隻感到自己膝蓋被櫃子墊得生疼。
“你先把手拿出來吧,我到你那邊,櫃子就可以打開了。”
說罷,長穀部開始向加州清光的方向挪動。
加州清光聽到長穀部的話,本來也想把手抽出來,站起來給長穀部讓道,畢竟他蹲下去後一個人就把道堵得差不多滿了。
但是他手伸進去得太深,又在裡麵摸到了一盒方塊狀物體,想著可能是味噌醬,他想連醬帶手地抽出來,又怕碰倒櫃子裡的其他瓶瓶罐罐,動作慢了點兒,於是——
“等——誒誒誒誒誒誒——啊!!”
壓切長穀部瞬間僵住,一動也不敢動。
加州清光麵色扭曲。
“我的胳膊……要斷了……”
“抱歉!”
壓切長穀部現在卡得不上不下,左右為難。
他往左想要挪回去,加州清光一聲痛呼,往右想達成讓開空間的目的,加州清光倒吸一口涼氣。
“……”
“……現在要怎麼辦?”
“……你……你直接挪過來吧。”
“那我開始了,你忍著點。”
“嗷——啊啊啊!”
加州清光飆著眼淚。
“抱歉,我想著長痛不如短痛……”
加州清光咬牙切齒。
“看在是給主人做晚飯的麵子上!!”
長穀部騰出去了,加州清光的胳膊終於解放出來,他剛才摸索到的盒子果然是味噌醬。
“還要哪些東西?”
加州清光沒好氣地道。
長穀部一一列了出來。
等材料終於差不多擺齊到案板上,長穀部問道:“有擦板嗎?”
“擦板?”
“就是一塊長方形的鐵板,上麵有很多個小孔,用來磨土豆泥蒜泥。”
“我找找。”
加州清光半個身體探進櫃子裡找了又找。
“沒有。”
“……那就隻能儘量用刀切碎了。”
壓切長穀部先用刀背將蒜拍碎,然後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又是剁蒜又是剁薑,好不容易,終於剁出細膩無比的薑泥蒜泥。
然後,燒肉飯的燒肉的料汁配比又經過了百般調試。
不是這個放多了,就是那個放少了,總之,壓切長穀部致力於給審神者的第一頓愛心晚餐做出完美的燒肉飯。
突然,一旁插不上手的加州清光聞到一股不妙的味道。
“鍋裡的洋蔥和肉片……是不是一直開著火?”
糟糕!
長穀部臉色“唰”得一白,連忙去看鍋裡的情況。
肉片已經被煎過頭了,邊緣焦黑,卷曲成奇怪的樣子,蔥花變成黑條粘在肉片上,肉地下墊著的洋蔥失去了水分,有些變得焦黃焦黃,有些皺縮成炭一樣的漆黑細條。
一股焦糊的煙味自鍋中彌漫開來。
……
長穀部沉默地從一鍋肉裡挑出沒那麼煎過頭的肉片,將焦黑的邊緣剪掉。
加州清光看向廚房外,外麵搭著的飯桌上,等著吃飯的付喪神們已經陸陸續續地到了。
折騰了這麼久,煮飯也來不及了,他們翻了翻冰箱的冷藏室,找出來幾包萬屋超市買的真空包裝好的烏冬麵。
就這樣,今晚的燒肉飯被迫改成了燒肉烏冬。
……
源清光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片默然的景象。
狐之助特意叮囑他,今天的晚飯由壓切長穀部掌勺,他按時前往廚房吃晚飯就可以。
可是……
源清光疑惑地坐到飯桌前。
長穀部始終不發一言,一直沉默到了整個晚飯結束。
吃完飯後,他又默默地回到廚房,將灶台收拾乾淨。
“……這是怎麼了?”
源清光忍不住問道。
加州清光聞言,聳聳肩。
“應該是今晚的晚飯沒有做成功吧……畢竟想給主人大展身手做一碗燒肉飯,結果肉燒糊了,隻能臨時煮烏冬麵。”
一旁,明石國行懶洋洋地靠著椅背,打了個哈欠。
“不會是因為我下午在耕地裡睡覺,他到現在都不消氣吧……其實我中途也有醒來,看到他幫我種地,還覺得他人其實也沒有那麼凶啦~”
“……”
源清光想了想,親自跑到種植區一看耕地的情況,頓時心裡有了猜測。
“狐之助,狐之助……”
源清光小聲地呼喚飯飽癱在廚房門口的狐之助。
狐之助毛茸茸的尾巴搖了搖。
抬起頭,迷茫地左看右看,狐之助終於對上源清光的招手。
“嗚?”
狐之助爬起來,小跑過去。
“主人,您叫狐?”
“小狐。”
源清光蹲下身,將狐之助抱到膝蓋上。
“……等一會兒你就這樣……一定要……知道了嗎?”
“……嗯……嗯,狐記住了!”
狐之助一邊聽,一邊嚴肅地點頭。
·
源清光一直坐在大廣間的長桌後麵等長穀部。
不知道過來多久,門口終於傳來付喪神的動靜。
棕灰色頭發付喪神走進來,但僅僅站在離門口一步遠的地方就一動也不動了。
一片沉默中,源清光率先開口。
“長穀部,你今天巡視本丸,有什麼結果嗎?”
“……”
付喪神僵在門口。
結果……
他見今日畑當番付喪神偷懶,想好好種農作物,結果把耕地弄得一團糟。
他看主人需要為本丸的付喪神做飯,想讓主人不要那麼累,自告奮勇做燒飯,結果洋蔥糊了,肉燒焦了,來不及煮米飯,最後吃了帶著焦味的烏冬麵。
“明石和清光都告訴我了。”
“耕地,還有燒肉飯的事。”
壓切長穀部默默地垂下頭,高大的付喪神失落地站在門口。
沉默半晌,他艱難地開口。
“……啊路基。”
“我有負於您的信任,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近侍……”
“我自負地要求整頓本丸上下,可是……我自己去做,卻做得亂七八糟,甚至……比之前還要糟糕。”
“……”
源清光抿起唇。
“長穀部君。”
“耕地的話,如果你不去,那它還是老樣子。雖然你忙了一下午,看似並沒有種多少種子,但是它不正是你發現的問題嗎?本丸需要更多農具,拖拉機播種機平地機什麼的,靠鋤頭一點一點種太費時費力了。”
“還有今晚的晚餐,也是你因為耕地,太趕時間匆忙做的,更何況你才剛來本丸一天,對廚房的布局、調料的擺放位置等等這些都不熟悉。而且,雖然肉是有點焦,但本丸的大家確實吃到了晚餐。”
“而且,付喪神本為刀劍,不擅長烹飪很正常,你第一次做飯就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這也提醒我了,我現在能鍛刀了,本丸的付喪神越來越多,不光是廚房,各處的空間都已經不夠了,擴建的事也該提上日程。”
“所以說,你已經非常厲害了。”
“還有大廣間,天守閣二樓我也去看了,你收拾得很好,我很喜歡。”
“請繼續加油吧,長穀部君。”
“……”
“啊路基……”
長穀部抬頭,眼眶一熱,又連忙把頭低下去。
源清光善解刀意地裝作沒看到,岔開話題。
“話說我之前就有這種感覺了,長穀部讓我想起了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他是一座很大的宅子的管家。”
“管家?”
壓切長穀部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源清光給他解釋了一番管家的職責。
“也就是說……管家,就是貼身照顧主人,為主人管理、統籌府內外事務的親信家臣嗎……”
長穀部嗓子乾澀。
如同森蘭丸之於織田信長大人那般嗎。
“不知主人……屬意哪位付喪神。”
“誒?”
源清光一愣。
在本丸設立管家這個事,他還真的沒想過。
本丸需要管家嗎?近侍不就差不多是這個職位嗎,每天一換,如果設立管家的話,就是全年無休吧,不會太累嗎?而且本丸沒有什麼事情,大家都很鹹魚,不過……
他看到長穀部低著頭,臉上晦澀難明。
“嗯……陸奧守是本丸的初始刀,對本丸的各項事務了解很深,加州的話,雖然總是撒嬌抱怨,但他其實非常細心……”
隨著他的話語,眼前灰發紫眸付喪神的神情明顯越發低落。
“不過——”
源清光話鋒一轉。
“雖然大家各有所長,但管家一職,果然還是長穀部最適合吧。”
誒?
壓切長穀部一僵。
難以置信,他甚至懷疑起了自己的耳朵。
“長穀部初來乍到,就能發現本丸的不足,發現之後,又能親自動手去做。”
“所以說,從今以後就辛苦你了,管家君。”
“……”
突如其來的驚喜衝擊著他的心臟,長穀部低頭,半晌。
“……定當不負主人!”
看著他雖然依舊麵帶忐忑,但肉眼可見恢複起來的的神情,源清光鬆了口氣。
氣氛正好,他們繼續談起心來。
直到夜徹底黑下去,月亮掛在天幕上,壓切長穀部微笑著,跪坐在審神者身前的榻榻米上。
“啊路基,真是非常愉快的夜晚呢。”
雖然很想繼續和主人聊天,但是……
“天色已晚,還請主人早點歇息。”
“……也好。”
雖然現在並不困,不過看得出眼前褐發付喪神,如果他提出晚睡對方一定會十分困擾地皺著眉頭,苦口婆心地勸誡但還是迫於無奈陪著主人熬夜,隻好一邊熬一邊反複誦經熬夜傷身的模樣,源清光還是答應了。
長穀部體貼地陪著他從大廣間走到天守閣二樓,並親自將床麵撫得平平整整,被子抖開,妥帖地鋪到床上。
直到親眼看著源清光枕到枕頭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住,他才關了燈,安心地退出去。
作為主人所信賴的管家,自然要好好履行照顧主人的職責。
壓切長穀部滿足地離開了。
留下源清光在床上眨巴眼睛。
嗯……
睡前夜聊,果然會更加睡不著啊。
想了想,他還是勉強地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又惆悵地歎了口氣。
頭腦清醒的深夜,閉上眼睛總是容易胡思亂想。
一想到明天要給耕地添置農具,就想到本丸菜肉蛋的美好未來。
一想到未來,就忍不住想起剛才和長穀部聊的時間溯行軍。
一想到付喪神與時間溯行軍的作戰,就忍不住想起現世時看過的特攝片,奧特曼大戰哥斯拉什麼的。
啊,早睡計劃大失敗。
源清光翻了個身。
要是這會兒是在現世就好了,睡不著還可以玩手機……但在江戶,睡不著就真的單純隻是睡不著啊……
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滾了幾圈後,源清光腦中突然靈光一現,“唰”地一下翻身坐起。
他下床,拿起桌上的狐之助鈴鐺搖晃,萬屋網購係統打開。
果然,他在電子設備一欄裡看到了手機!
他真傻,真的。
為什麼冰箱都買了,耕作也能想到要買農具,但就是想不起來買手機啊!
快速支付,下一秒,一台手機和配套的充電器出現在桌子上。
源清光興奮地長按開機鍵,隨著手機的打開,屏幕上的電量也出現在他眼前。
80%,能用好長一段時間了,用完可以再充嘛。
源清光美滋滋地想著,就要打開App Store下載app。
下一秒,一片空白的屏幕讓他瞬間反應過來。
這該死的江戶時代,沒有電話卡,不能聯網,他拿什麼玩手機啊!
而且,就算可以玩,手機沒電了,他也沒有插口充電啊!!
“…………”
玩手機晚睡計劃也大失敗。
源清光倒回床上。
這下,本就不存在的困意徹底跑得無影無蹤。
歎了口氣,源清光胡亂抓了抓炸毛的頭發,就這麼穿著睡衣走了出去。
夜晚不那麼涼,風吹到身上,反而十分舒適。
他坐到走廊裡,不一會兒,一個深藍色的身影出現。
三日月宗近朝他走來,含笑坐到他身邊。
“審神者大人,睡不著嗎?”
“嗯。”
源清光點點頭。
“您似乎和長穀部發生了什麼事?”
夜色還長,源清光撐著臉,慢吞吞地講今天發生的事將完。
“這樣嗎……我知道了。”
三日月宗近頷首。
“長穀部真是一個負責任的好孩子呢。”
他有些感慨。
“那麼,明石國行呢?”
“什麼?”
源清光疑惑偏頭。
“明石國行來到本丸後,每當輪到他做內番時,他總在一旁呼呼大睡,無論旁人怎樣督促,他從不勞作。這樣,確實十分讓人為難呢。”
“誒。”
沒想到三日月宗近會這樣問,源清光有些驚訝於他的觀察。
三日月平日裡看上去閒雲野鶴,對一切不怎麼上心,但其實……
“三日月今天晚上,就是為了問我這件事來的吧。”
源清光唇角染上笑意,抬頭看天上的月亮。
“我並不生氣哦,也沒有想要把他趕出去之類的。”
“話說回來,明石雖然懶,但這樣做,應該還是有試探的成分吧?”
三日月宗近側頭看著源清光,有些訝異地睜大眼睛。
“因為我想,按照正常邏輯來說,他和愛染經曆過那樣的事,好不容易在物吉的帶領下來到本丸,這種情況,無論怎樣懶惰的人,都會為了自己、也為了始終陪伴自己的同伴而克服,爭取給新主人留下好印象吧。”
“但明石,他從沒有這樣。”
“有一天我起得很早,站在天守閣二樓的圍欄前,我看到明石在喂馬,一邊喂,一邊摸著馬的頭。但等我走到馬廄附近,他突然不這樣做了。”
“不但不這樣做,反而換了一副昏昏欲睡的姿態,靠在馬廄上,我跟他打招呼,他還故意咂嘴巴。”
“那時候我就想,這就是試探吧。”
“因為曾經有過被主人嫌棄無用而趕出本丸的經曆,所以很害怕,遇到的下一個主人也是如此,所以想要試探。”
“對方看上去似乎並不介意,但是真的不介意,還是假的不介意呢?”
“……”
“審神者大人,似乎並不為這件事生氣。”
源清光撐著下巴,將目光從天上移到三日月臉上。
“這樣說不知道會不會有些冒昧……不過對於付喪神來說,本丸就是家一樣的存在吧?”
“雖然以主公和家臣自居,恪守尊卑,但是,身為刀劍付喪神,永遠忠心於審神者的刀劍男士,其實是想安心地、生活在家一樣的本丸裡吧。”
“我曆史不好,但也知道,古時候,大將與近臣的關係親密無間。”
“父子會反目,手足會成仇,但是並不由血緣關係凝結在一起的主公與家臣,卻比親人還要牢固,同生共死。”
“在這樣一個,本來應該一直安全的地方受到了自己信賴忠誠不渝的主人的傷害,自然就會瞬間喪失安全感。”
“連這都無法信賴,容身之處,又在哪裡呢?”
“這樣一想,明石無論怎樣缺乏安全感的試探,再想到他還要操心愛染和物吉,也能理解吧?”
“……”
三日月宗近垂下眼簾。
半晌,他帶著一貫雲淡風輕的笑意道。
“……嘛,原來如此。”
三日月宗近側頭,看著源清光。
“夜已深了,主公請早點休息吧,人類還是要保證健康作息才好啊。”
“……”
源清光因為這變化速度太快的話題足足愣了好一會兒。
“……好過分!明明是你先問的,讓我說了這麼多,自己卻一言不發,還趕我走嗎?”
“哈哈,這也算是對千歲老人的福利吧,主公也要體諒老人家的記性呢。”
源清光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回天守閣了。
直到院中徹底安靜下來,三日月宗近慢悠悠地開口。
“出來吧。”
一個火紅色矮個子身影一步三挪地出現。
愛染國俊訥訥開口:“三日月先生……您早就……”
三日月宗近包容地看著他。
“這下,你可以徹底放心了。”
“主公大人並沒有因明石的故意偷懶而生氣,非但如此……”
“是我們,小瞧了他。”
……
天守閣二樓,源清光趴在欄杆上,欣慰地目送愛染國俊被三日月宗近一番寬慰,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雖然刀劍付喪神的年紀和閱曆遠超於他,但也有很多時候……
仿佛又回到了現世,照顧小朋友們那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