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春秋告彆(1 / 1)

青負 翩翩金羽 2907 字 1個月前

唐春秋去北京的前一天,去了蘇澈家裡,跟蘇澈告彆。小時候,蘇澈最喜歡去他家裡,長大了卻不愛去了。

唐春秋知道,蘇澈對他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麵,蘇澈依賴他,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是彼此唯一的、最好的朋友,是他陪伴了蘇澈這十幾年孤獨的、無法從父母處感受到任何一絲愛意的歲月;另一方麵,蘇澈覺得唐春秋對自己慷慨無私的陪伴像是一種好心的施舍,唐春秋的爸媽慷慨地讓唐春秋經常待在自己家、陪著自己,是唐春秋父母的施舍。因為唐春秋的家庭太過幸福,所以他們一家人可以毫不吝嗇地對不幸的蘇澈給予很多的同情和施舍。蘇澈自身的不幸讓他渴望陪伴,所以他依賴且無法拒絕唐春秋對他的好,那是十幾年孤獨的時光裡唯一給他支撐的東西;可是,他的不幸又讓他心裡長滿高傲的自尊,讓他沒辦法完完全全、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心裡常常為此不好受,為此痛苦。

蘇澈心裡的痛苦也好、彆扭也罷,唐春秋都知道。可是他又能做什麼呢?除了陪伴,他什麼也做不了。

陳燈出現時,蘇澈也好、唐春秋也好,都被陳燈身上的快樂、單純、無憂無慮感染到。尤其是蘇澈。陳燈的生命是那樣鮮活、那樣明朗,完全是蘇澈的反麵。她展現給蘇澈的是沒有任何負擔的光明和快樂。她好像一隻色彩斑斕的蝴蝶,總是撲棱著翅膀在陽光下飛翔,她的翅膀是那樣輕盈、飛在空中的樣子是那樣自由且歡快。蘇澈怎會不被那樣的陳燈吸引呢?他喜歡她好像是一件最順理成章的事情。在陳燈的快樂和自由的感染下,漸漸地,蘇澈身上仿佛也長出了翅膀,他想要去追隨陳燈的飛行軌跡,想要和她一起飛翔,獲得自由。

所以,當陳燈決定選文科的時候,儘管他酷愛數理化,可是他追隨著她,沒有任何猶豫。

在他目前為止的人生中,這是他第一次自由意識的覺醒。

當蘇澈告訴唐春秋他要選文科的時候,唐春秋支持他,希望他的人生以此為轉折點會有所不同,希望他不再被困住,而是發現更廣闊的自由。他最了解蘇澈,他知道,蘇澈不僅僅是在追尋一個喜歡的女孩,更是在追尋他一直渴求的自由。唐春秋感謝陳燈帶給蘇澈的自由的光和方向。

他本為他離開蘇澈而深感愧疚,覺得他丟下了蘇澈。可是想到,還有陳燈,蘇澈並非獨自一人,唐春秋又覺得安慰。

來到蘇澈房間時,客廳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清、冰冷。他進到蘇澈房間,蘇澈正在畫畫。他走過去,見是一副完成過半的素描,一眼就看得出來是在畫陳燈。

蘇澈畫得專注,唐春秋坐在一旁看著他畫,並沒有打擾他。

很久之後,蘇澈才發現他,問道:“你來啦?來很久了嗎?”

唐春秋說:“沒有,剛到。你打算自己畫畫,還是送給陳燈?”

蘇澈說:“開學時送給她,她會喜歡的。”

唐春秋說:“嗯。她肯定會很喜歡。等開學她知道你也選了文科,會更高興的。”

蘇澈想象陳燈高興時一驚一乍的樣子,嘴角彎了彎,問:“明天幾點的飛機?”

唐春秋說:“下午兩點。”

蘇澈說:“一路順風。”

唐春秋說:“嗯。隻要有時間,我就回來,來看爺爺奶奶,來找你。”

蘇澈說:“嗯。”

兩人無言了很久。

唐春秋說:“陳燈跟你說了嗎?她最近成績下降,她很難過。”

蘇澈回頭,有點吃驚,說:“沒有。”然後又說,“她很多心思都不在學習上了,不下降才怪了。”

唐春秋說:“是啊,一心不能二用。第一名沒有那麼容易保持。其實,我本來以為你們會修成正果,沒想到,她會喜歡另一個人喜歡得那麼深。還是外校的。”

蘇澈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冰冷嚴肅,說:“她喜歡誰是她的自由,我喜歡她是我的自由。沒有影響。”

他走到窗前,向外看。窗外是一覽無餘的七星公園的景色。

他總是喜歡從那裡窗戶往下看公園裡的湖水、柳樹、行人。他最喜歡看行人——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他猜想著在他們身上會有怎樣的故事發生,他總在想那些行人中是否有比他不幸的人,那些行人會有怎樣的各自的幸福。

某個周日,他曾在公園裡看到一抹熟悉的紅色的身影,那樣的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活潑樣子,讓他確信那一定是陳燈。讓他覺得刺眼的是陳燈身邊有另一個人,——一個穿著白色外套的男孩。

天空開始下雨,他們跑到展覽館下麵的屋簷下去避雨。肩膀偎著肩膀,相視而笑。男孩看著湖麵的時候,陳燈一動不動偏頭看著他的側臉。雖然隔著遠遠的距離,但蘇澈還是能感受到陳燈看著那個男孩時似乎充滿情意。

蘇澈隻覺得內心突然發作起一陣疼痛,仿佛心臟被一把大鐵錘重擊,鈍重地疼。

唐春秋說:“蘇澈,又下雨了。把窗戶關上吧,雨水飄進來了。”

蘇澈不為所動。雨漸大,拉起了一道白茫茫的簾子,雨中的情景也變得模糊不清,那依偎在一起的一紅一白漸漸看不清楚。

“蘇澈?”唐春秋見蘇澈出神,又叫了他。

蘇澈回過神來,看著唐春秋。

唐春秋說:“要不要關窗戶?下雨了。”

蘇澈說:“不用。”

他又轉過頭看向什麼都看不清楚的雨幕。

唐春秋默默地把窗簾拉到旁邊,把可能被雨淋到的東西收拾了一下。

風很大,雨幾乎是斜著衝進房間,但是他沒有強求蘇澈關窗。蘇澈願意怎樣就怎樣,他都會陪他。畢竟,他不能陪的事情也太多了。

從小到大,蘇澈因為內心苦悶,做過的怪異行為數不勝數:小學四年級時,他把頭往門上使勁地撞,額頭上很快腫起很大一個包;稍大一些,他喜歡淋雨,如果天下暴雨,他無事可做就會不打雨傘出去漫無目的地走;他總是起得很早,尤其在冬天的早晨,大多數人都寧願在被子裡多待一會,他早起到公園去,什麼也不做就站在冷風裡,任冷風吹,吹得耳朵、吹得鼻尖通紅……

這些他都陪不了蘇澈。蘇澈也不會讓他陪。

那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大雨沒有淋濕屋外的人,卻淋濕了屋內的人——屋內站著的這個人,他的心裡被淋得濕答答的。

後來,陳燈說“本姑娘可是桃花運”、說“有的人溫柔體貼,我的心都快化成冰淇淋了。有的人天天毒舌,真的很想踢他。”、陳燈在畫上寫上那句“阮,因為有你,整個天空都飛舞著美麗的彩色泡泡,所有的東西在我眼裡都是彩虹色”……這些,蘇澈並非毫無感覺。從每一次的隻言片語,他越來越感受到陳燈對那個他未曾謀麵的人的深深的喜歡。

你看看這大千世界啊,看似簡單明朗,山是山,水是水,風一吹樹葉就輕輕搖動,雨一下土地的裂縫就會彌合,可是人的內心,那麼小、那麼小的一顆心臟,要經曆、要承受的卻太多。太多的求而不得,太多的無可奈何。

“她喜歡誰是她的自由,我喜歡她是我的自由。”

從承受心裡鈍重的痛苦到灑脫地說出這句話,已經是他內心勸服自己無數次的結果。

唐春秋離開的時候,蘇澈送了他偉大作家哈代的一整套長篇小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