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華燈初上,十二樓台天不夜,三千世界春如海。我和童星一致認為古代人就是不一樣,不像現代人天天加班行屍走肉一般吊著一口氣活著,你看他們多開心啊,高興地像被擰緊了發條的玩具一樣熱情洋溢手舞足蹈,一刻不停歇地笑鬨著,笑臉在紅燈籠的映照下更顯紅潤喜慶,真是給足了節日氣氛。
待到圓月最皎潔之時,一陣陣寒風料峭,終於吹滅了我身上的新鮮感,我和童星單薄衰老的身體在風中發著抖,我問他:“馬車呢?大火呢?說好早死早超生呢?”
“看來我接的戲還是太少了,經驗不足,仍需努力。”他打了個噴嚏,說:“就在這找個酒店住一晚。”
“我們一分錢都沒了。”
“……對哦。”
“回家吧,看來還得從長計議。”
回家路上身體實在是疲勞,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我說:“你看,這兒的集市那麼熱鬨繁華,可能就是什麼三元裡啊,王府井這種市中心,而且我還發現,他們的建築業比較發達,不管是民房還是那些酒樓店鋪,都美得好獨特,夢境一樣,路邊的食品和日用品那些反倒沒那麼豐富。我本來還以為我們那破茅屋是在什麼深山老林呢,這樣一看其實就是五環六環之類的嘛,說明我們還是城裡人的。”
“或許我們的攻略任務是在市中心置辦不動產。”
“原來是職場劇,這麼艱巨的任務隻給配置一副七十歲的身體嗎?十七歲開始打工我也沒法在市中心買房啊。”
“那說不定我們的任務是找到大娃二娃。”
“原來是八點檔親情向合家歡,催人淚下。”
說著又走過幾段盤旋山路,身旁的童星突然停下了腳步,示意我看前方樹叢中那個突兀的八角亭:“我們來的時候有經過這個亭子嗎?”
漆黑夜色中,我兩置身在荒涼淒冷的深山中,腳下的黃泥路不見頭尾,不遠處八角亭上的瓦片反射著月亮冰冷的光。說話的聲音一停,就隻能聽見寒風吹得樹葉唰唰作響,山林傳來老虎的低吼,回聲在山壁間回蕩。
但這些都沒有旁邊樹叢裡傳來的小孩嗚咽嚇人。
“娘……娘……”微弱的聲音幽怨地叫著。
“原來是驚悚片啊,死翹翹了……”我僵硬地轉頭看向童星
“彆自己嚇自己……可能是風吹樹梢響……”他比我還僵硬。
“這風吹得樹林鬼哭狼嚎一晚上了,我們再耳背,也不至於現在才聽到……你要不勇敢點麵對現實呢……”
“嗚……嗚……娘……”呼嘯的風聲中又隱約傳來那斷斷續續的嗚咽,像是小孩子在哭。
“是咒怨啊……”我拚了老命舉起我那快不受控製的麻木的手臂,指著地上一道深色的痕跡,哆哆嗦嗦問童星:“看,是不是血。”
“你彆嚇人……”童星看著那痕跡,自欺欺人道:“可能是摩托車漏的機油……”
八角亭被樹叢掩蓋了一半,樹叢下是茂密的灌木,那道痕跡從路邊開始,斷斷續續隱入灌木叢,在寒風和冷月中,泛著血腥的暗紅。
“娘……”灌木叢裡再次傳來一聲短暫的呼喚,這次的聲音很悶,像是隔著什麼罐子發出的。罐子裡裝的小孩,我控製不住把什麼胎兒標本這些亂七八糟的恐怖場景都過了一遍,簡直快不能呼吸。
“叫、叫你呢……”這個時候童星還沒眼力見地用手肘戳我。
“應、應該是貓叫……”
“如果我是恐怖片裡的人……聽到怪聲的第一時間就會選擇坐飛機逃走……你呢……”
“沒想過……我不喜歡看恐怖片……”
“那你現在有機會了,去看看。”他又用手肘把我往前戳了一下。
這我是真忍不了,搭伴遊玩半天建立起來的友誼迅速分崩離析。人心就是如此幽微,遇到危險的時候才知道人心叵測,當然我也不是什麼大英雄,我的心也叵測,我迅速還他力道加倍一手肘,罵道:“你怎麼不去?”
誰知道他一把老骨頭不經推,踉蹌著就往前撲去,摔倒前還不忘拉我一把墊背。
摔倒瞬間我急忙護著籃子裡的食物,他卻好,把米撒了一地,看著地上白花花的大米,我恨不得摁著他的腦袋叫他啄乾淨。但現在不是吵架的時候,因為我爬不起來,果然老人是真經不起摔,住我家隔壁的老奶奶就是摔了一跤人沒的,我覺得我現在也差不多了。
“阿公阿婆,你們沒事吧。”稚嫩的小孩聲傳來,我抬頭一看,一個臟兮兮的小孩縮在灌木叢中,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臟小孩。
他懷裡那個看起來像是昏迷了,我趴在地上問蹲著的那個小孩:“你捂著他嘴乾嘛?他都給你捂暈過去啦。”
“不是我捂暈的,他發燒了……”
“哦哦。”這一摔算是把我摔明白了,原來剛才是這個暈了的小孩無意識胡言亂語,這個清醒的怕被人發現就捂住了他的嘴。看到對方比我更害怕更弱小,我終於覺得我又行了。嚇麻了的身子終於有了力氣,我艱難地想要爬起來。小孩看起來一副想過來幫忙,又舍不得把他的同伴放在地上的樣子,緊緊盯著我和仍然趴在地上的童星。
我朝小孩伸出了手,他一咬牙,小心翼翼將同伴放在地上,過來將我扶了起來,小小的身子和我差不多高,應該隻有十一二歲,臟兮兮的也能看出長得極其周正。
把我扶起來後他又去扶童星,看來是個好孩子。
糟老頭子一清醒就沒好話,他看著兩個小孩,說:“誒?兩個小乞丐。”
“嘖!”我拿拐杖打了一下他的腿,讓他把地上的米撿起來。
他是沒看過家裡的米缸,才能說出“都臟了,撿起來也吃不了。”這種不符合他如今苦命身份的台詞,看來得餓上幾天才老實。
“阿公阿婆你們坐著緩一緩,我來撿。”小孩蹲在地上就開始攏泥土裡的大米,邊往袋子裡裝邊拚命咽口水,看這位明顯就是餓了好幾天的模樣。
我從籃子裡拿出今天買的棗糕,慈愛地遞給小孩。月光下拿著棗糕的老奶奶,很溫暖,絕對沒有傷害值。果然小孩愣了一下,接過去大口吞了起來,噎得拔長了脖子。童星趕緊打開籃子裡裝著糖水的陶罐,遞到小孩嘴邊喂他。
我又給小孩拿了一個豬肉脯,他卻不吃,說阿公阿婆可不可以再給一個棗糕,他要留給他的朋友醒來吃。把我心疼得眼淚都要掉下來,問他叫什麼名字,從哪來的,家在哪裡。
小孩默默回到朋友身邊,又將他那昏迷的朋友半抱著坐起來,讓他靠在自己肩頭,然後用小手包著衣袖疼惜地幫他擦了擦臉,說:“我叫葉凜風。凜冽的凜,春風的風。我家在中州,我要帶我朋友回家。”
說不定這個就是主角,我和童星默契對視一眼。
“中州在哪?遠不遠?”我問小孩。
“我來這的時候,家裡的馬車走了十三天。”
“所以你知道這裡是哪嗎?”終於給我逮到一個可以打探消息的小土著了。
“我不知道,阿闌的家不在這裡,他家在崇安,我們從那邊走過來的,走了十幾天了,我也不知道這裡是哪。”
“阿蘭是誰?”
他看著懷裡的朋友,說:“他叫冷夜闌,夜色闌珊的夜闌。”
“冷?是不是那個什麼冷太傅?被滅門的那個?”我想起白天來時那個鋤頭大叔說的話,震驚地捂住了嘴。
原來主角在這呢!
小孩抱緊了他的朋友,謹慎地看著我。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童星一拍手掌,胸有成竹地對我說:“原來是這個劇本。”
我也了然於胸地點點頭,說:“古裝複仇劇,應該是武俠。”
童星說:“古裝純愛,竹馬竹馬,患難與共,雙向救贖,死生不負。”
“什麼?”
“雙男主啊,他兩很明顯就是一對。你看不出來嗎?”
“臥槽,”什麼人啊,我說:“他們才幾歲,你積點德吧。”
童星汙染我的耳朵還不算,還要去教壞小孩,他指著冷夜闌,問那個明顯同樣也還處在爬樹掏鳥蛋年紀的葉凜風:“他是你老婆嗎?”
葉凜風疑惑地看著他。
“他是你娘子嗎?”童星換了個方式又問了一遍。
“他、他、他不是我娘子……他是男的……”小孩嚇得都結巴了。
“羞的。”童星對我露出了一個“果然吧”的笑,又不無遺憾地說道:“唉,你知道嗎?我差一點就接到了一部雙男主劇的角色的,那部肯定能火,可惜都快進組了角色都能被人截了,貴圈可真亂啊,水深得很,像我這種老老實實、清清白白的人什麼時候能上位呢……”
我給了童星一個白眼,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原來劇本挑中我是看上了我的天生月嫂聖體,是的,我有四個妹妹一個弟弟,我爸媽工作忙,直到生了弟弟後他們才有了一些時間顧家,在這之前,妹妹們基本都是我帶大的,母胎單身27年,但已有20年帶娃經驗,不選我選誰。
好不容易把那幾個弟弟妹妹都拉扯大,沒想到這下又得帶小孩了,不管這到底是現實還是虛幻世界,不管是穿越還是穿書,不管這是什麼劇情,不管他們是不是主角,我隻知道我做不到放著這兩個孤苦無依的小孩不管。特彆是其中一個小孩還發著燒。
我過去摸了摸小孩的腦袋,說:“走吧,今晚先去阿姨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