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三人的眼神都暗了暗，但反應最大的還是那個紅發少年。

他的臉色慢慢泛白，嘴角向下，死死抿著唇，沉默著，呼吸急促，能看出他在努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和：“如果是因為那種小事我可以道歉，我隻是不太能控製自己情緒。”

宋希的神情也恢複平靜：“我看出來了。”

“你的眼神確實讓人印象深刻。”

陸梟梟不知何時來到那少年身邊，伸出手在他手背上輕輕拍了拍：“洛洛，有我在，沒事的。”

洛林的情緒明顯變得平和了。

林川輕笑一聲，覺得這一幕甚是有趣。

“你可真會抓人啊”，他湊近在宋希耳邊說著，“這位4號病友洛林可是我們院的元老人物了，死在他手裡的人比你的頭發還多。”

宋希白了他一眼，他無視著繼續說道：“不過還好有陸醫生在，除了她，沒人能治得了4號。”

“那我可更好奇了，7號和4號，哪位殺的人更多一些。”

聽到宋希的質問，林川的笑意更甚：“我可記不清有多少了，但我知道下一個會是誰。”

陸梟梟注意到兩人的氣氛開始變得僵硬，她及時開口打斷：“好了，現在當務之急是如何破除這個幻境，回到門外，多說無益，還是先看看那吧。”

四人的目光往戲台子上看去。

隻聽得台上那生手裡拿著一釵盒，臉上神色悲愴，他的嘴裡正唱到：“這釵和盒，是禍根芽。長生殿，恁歡洽，馬嵬驛，恁收煞！”

“原來是昆曲《長生殿》！”

陸梟梟聽出來這曲正是《長生殿》的第二十五處《埋玉》。

“看來我以前是個愛聽戲的！”宋希驚喜道，往前尋了個座位就坐下了，與那些賓客一起，安心成了看客。

林川自是自然而然坐了。

陸梟梟無奈，牽起洛林的手在他們身邊尋了位子坐下。

隻聽見台上正唱得那情動處，眼前忽然一黑，像是突然拉了燈，隻覺得再也看不真切，周圍那飄飄散散的白霧湧進眼睛裡來了。

陸梟梟感覺洛林握著她手的力度突然加大，少年的聲音也響起來：“我怎麼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

陸梟梟：“彆擔心，我在。”

林川：“聞見了麼？”

洛林：“好熟悉......”

陸梟梟：“是血的味道，從台上飄過來的。”

“宋希？”陸梟梟把手往宋希的方向探去，卻摸了個空，“宋希呢？”

【惡噷噷一場嘍羅，亂匆匆一生結束。蕩悠悠一縷斷魂，痛察察一條白練香喉鎖。】

一道深長淒厲的戲聲響起，濃霧散去，眾人又能看見了。

再看那戲台上，那旦角所扮的楊貴妃正一尺白綾吊於戲台中央，身體直愣僵硬，水袖曳地，辨不出生死。

而那官生所扮的唐明皇竟是愣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白綾。

再仔細一瞧，那唐明皇的扮演者哪是之前的官生，分明是宋希！

宋希看著麵前那了無生息的旦角，因為離得近，那因窒息而泛白的嘴唇，上翻的眼白她看得清清楚楚。

楊玉環，不，應該是她的扮演者，死在戲台上了！

再看自己，已經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戲台子上，身上也是層層疊疊的戲子裝扮。

她成唐明皇了？

“貴妃，楊貴妃死了！”

台下的賓客看到這一幕，突然嚷起來，那聲音如泣如訴，彙聚在一起，響徹在這一方天地上。

他們全部站起身，開始朝著戲台上湧過去。

像是久久未曾動彈過的雕塑終於活了過來，那身上一層一層歲月的塵土陡然灑落，他們的動作也略顯僵硬。

但是那眼神，那要將唐明皇千刀萬剮的眼神卻是出奇的一致。

此刻，他們隻是楊玉環最忠實的信徒。全在戲中，不曾出戲。

“不好！”陸梟梟率先注意到不對勁，“宋希現在還不懂如何操縱自己的門......”

話音未落，她隻覺得身旁一陣風吹過，一個人影就那樣衝進人群去了。

是洛林。

此刻的他就像一隻壓抑了許久，餓了許久的猛獸，周圍的一切賓客都是他眼中絕好的獵物。手裡不知何時出現一把鋒利的匕首，直盯著那些人的腦子、脖子、和腸子。

這是門內，他做什麼都可以不計後果。

事實上，現在的他確實不計後果。

陸梟梟攥緊了拳頭，她的能力在這裡還施展不開，所以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置身事外正在看戲的林川。

“彆看我呀陸醫生”，注意到陸梟梟的目光，林川依然是無動於衷，“你看洛林，玩得多開心啊。”

“看來你是想一輩子待在禁閉室裡了。”

陸梟梟的語氣多了幾分威脅。

“嘖，真沒意思。”

林川擺正身型，抓了個空子，幾步就上了戲台。

宋希正懵著，就感覺到自己被人打橫抱起，往台下走去。

“放我下去，我自己能走。”

宋希十分不滿地盯著林川，但也隻換來林川輕飄飄一句。

“你身上這身，可不適合逃命。”

確實是逃命，洛林殺人的速度一點都趕不上他們站起來的速度，那些賓客哪怕沒了半個腦袋，腸子哩哩啦啦地掛在身上，也還是“活著”。

視線跟隨著宋希的位置移動著，但林川的方圓半米就像是一個結界，他們進不了那二人的身。

但他們也沒有走多遠，隻聽一陣淒厲的嘯聲響起，人群突然定住不動了。

兩道身影晃晃悠悠地來到他們麵前。

林川把宋希放下了，洛林也被陸梟梟安撫住了心神。此刻，他們四人的眼睛都看向那兩道身影。

一道瘦瘦長長的身影，周圍籠罩著一層黑霧，而另一個則是被白霧包圍著，矮而胖。

像極了黑白無常。

等到那兩道身影來到他們麵前，他們才看清二人的臉。

煞白的臉色，殷紅的唇，更詭異的是那兩雙眼睛。

眼白占了大部分，但等到那二人的眼睛骨碌碌轉時，才發現那兩點極小的黑色瞳仁。此時正一動不動地盯著宋希看呢。

“你害死了貴妃！”

那黑無常裂開了嘴，聲音刺耳又淒厲。

宋希皺著眉頭，冷笑著：“楊貴妃早一千年前就死了，怎麼會是我害的她？”

“休要胡言！我們可是都看見了！”

白無常的聲音更顯渾厚粗鄙。

見僵持不下，陸梟梟說道：“你們看見的隻是一出戲而已。”

“世上那麼多戲子，死了一個，自會有下一個。

這楊貴妃又不是沒人演了。”

洛林還沒有從方才的狩獵中徹底回神，他這隨口接的一句話讓這氣氛更加詭異。

那黑白無常似乎被提了醒，對視一眼，突然"咯咯咯"地笑起來，雙手拍掌道：“不錯不錯......”

“那就讓你們來演吧！！”

黑白無常用那隻有一點的黑瞳孔往四人的身上骨碌碌一轉，幾身衣服憑空出現在那幾人的身上。

宋希依然是那副唐明皇的昆曲裝扮。

林川則身穿上了華麗的宮裝，層層疊疊的長裙，搭配輕盈的雲肩，以及那曳地的水袖，不是楊貴妃是誰？

隻是他那出塵的氣質配上這幅裝扮，竟晃然有些淒豔的美感。

洛林身上的衣服換成了紅色大太監衣，還有黃馬褂、黃肚帶以及紅彩褲，儼然是那戲中另一位重要角色——宦官醜角高力士。

那麼這出戲中第四位角色——武將郭子儀，自然是落在了陸梟梟的身上，與她也有幾分適配 。

林川扶額，明明自己隻是在一旁看戲，怎麼就成了戲中人？況且，怎麼也輪不到他來演楊貴妃吧？

但他又看了看另外三人的裝扮，突然覺得演楊貴妃好像也不錯。

陸梟梟按下抽出匕首正要上前的洛林：“門內皆是虛妄，我們隻需要好好遵守規則，很快就會過去的。”

宋希靈光一閃：“難不成我以前是個唱戲的？這也太酷了吧！”

陸梟梟：......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

這三個，怎麼一個都不讓人省心......

黑白無常見到他們四人的裝扮，滿意地撫掌大笑，伸手做出“請”的動作，隻見一條小徑正通往遠處。

也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黑白無常就往前引路去了，他們沒有退路，隻好跟上。

四人提著戲服，亦步亦趨地跟著。仿佛這茫茫天地間，他們走上了一條名為“黃泉”的不歸路，前頭二位也正是索魂人，索上了一千年前的魂魄，正趕著去輪回呢。

可這輪回路哪會如此順暢。

不知走了多久，黑白無常的腳步停下了。

路的儘頭是一座木屋，應該是有些年頭了，在這漫天白霧黃沙中搖搖欲墜，但又始終矗立在這，千百年也不曾倒下。

在那木屋的門打開的一瞬間，黑白無常的身影就隨風散去了，隻留下兩道聲音交纏在一起，一句同樣的話。

“兩日後便上場，若是誤了時辰......”

“便死吧！！！”

淒厲的聲音終於消散，陸梟梟率先走進了屋內。

既來之，則安之。

另外三人緊隨其後，宋希好奇的目光在這屋裡來回掃視著，一張長長的方桌，四把木質的椅子對應著他們四人的座位。

每把椅子背後也都貼了一張黃色的符紙，正用紅色的墨寫著他們正要扮演的角色。

正當四人尋了自己的位置坐定時，那木門倏忽關上了。

這一間不大的木屋裡就剩下這四人了，也正是開門見山的好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