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殺(1 / 1)

這趟黑市之行花費了路遠寒將近一半的積蓄,而他也如願以償,斥重金買到了幾件異物。

在返回霍普斯鎮的途中,他略作思考,在腦海中整理著現在擁有的物品清單。在此之前,他的隨身武器有鋸肉刀、蒸汽槍、手杖,以及一把金屬切割刀。

其中,鋸肉刀被他鑲嵌上了附魔血寶石,而蒸汽槍的能源彈還有6發,每發能開4-5槍,還可以再維持一段時間。

而他在黑市上的收獲,則有剛拿到手的玻璃瓶和腿環,以及他小指上的尾戒。路遠寒想了想,又加上一根染血的臍帶,自從維諾拉教會覆滅以後,這根屬於神嗣的遺物還沒有派上過用場。

如此看來,他持有的異物數量已經超過了獵魔人的平均水準。

比起剛到黑區時,現在的情況好轉了不少。

作為中間人,執事將他送到了一開始見麵的大教堂區,讓路遠寒下了車,甚至還熨帖地將他隨身帶的燈點亮了,塞到路遠寒手中。

執事態度友好,容貌也相當俊美親切,但他畢竟是一名血族,牙尖上沾著不知何人的鮮血,路遠寒還記得伊凡在信中的警告,並沒有放下警惕心,等到那蝙蝠一振一振地飛遠了,才繞行過幾條狹窄幽深的小巷,回到了紅十字街。

此時夜幕深重,雨聲淅淅,霍普斯鎮上的人多在睡夢之中,路遠寒悄然走在門前小路上,也就沒有遇到讓他倍感頭痛的房東太太。

他照常看了一遍信箱,發現沒有了放錯的霍普斯日報,看來那位信差也知道搞錯了訂報人,臨走之際,在這家信箱底部放了一瓶牛奶賠罪。

路遠寒擰開瓶蓋,將鮮牛奶倒進了小盆中。盆底的肉糜已經被舔舐乾淨,意味著他配貓糧的手藝得到了正主認可。

他回家整理好身上的物品,親手揭下麵具,打量著被全身鏡照出的麵容。

鏡中的年輕人讓他既熟悉,又有一分難以描述的陌生:路遠寒身高沒有什麼變化,體型更健碩了,作為一名獵魔人,他肱臂和大腿上肌肉分明,指骨修長而突出,能夠輕而易舉地撕裂怪物。在地下城墜機而燒毀的麵龐,傷口已經複原,新長出的肉呈現出淡淡的紅色,覆蓋在他兩頰上。至於五官,雖然被他塑得略顯深邃,但仍是薄唇長眼,千金一對的玻璃義眼在眼窩中緩慢轉動。

而最重要、最顛覆人生的變化……

路遠寒伸出雙手,將指尖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隨著他有意識的呼喚,一根又一根黢黑淌水的觸手盤旋在他的肩膀與胳膊上,順著血管滑動而下,仿佛正從背後擁抱著自己的主人。

他略微皺眉,那些觸手又縮回了體內。

到黑區以後,他還沒有修剪過頭發,有些長了的發尾柔順地貼在頸上,路遠寒望著黑發,心想這顏色實在是太顯眼了,很容易被人辨認出來,他得找到一種掩飾的方法。

倏然,他就像被電流激過,產生了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路遠寒猛然回頭,發現背後不知何時打開了一條縫隙,門開了,那隻黑貓站在門口,目光幽幽,正一眨也不眨地望著他,漆黑的尾巴倒豎,像是某種不言而喻的警告。

這是什麼意思?

路遠寒眉頭緊皺,還沒來得及深想,貓已經跑了。然而那種危險預感並沒有消失,甚至越來越強烈,他頓時熄了燈,拿起武器去了秘語者,到了酒吧卻發現:格林、威爾斯,甚至是伊凡……他熟悉的人都不在,今夜卻座無虛席,那陣熱鬨的氛圍將他裹挾著,提刀坐在了吧台前。

“給我推薦份酒單吧,今天都有什麼特調?”

路遠寒輕飄飄問了一句。

隨著話音落下,酒保拿著單頁湊到他麵前,手指看似不經意地點了兩下,圈起酒單上幾個名字,那些首字母構成了一段充滿警告性的單詞——快跑!

快跑!往哪裡跑?發生什麼事了?

路遠寒心中頓時閃過無數念頭,他壓下所有疑惑,自然而然地低下頭,用餘光打量著杯壁上照出的倒影——周圍熙熙攘攘,那些人卻一動不動,如同蟄伏在深海下的怪物,正等待著路遠寒落入捕網之中。

他當機立斷,毫不猶豫地拔槍上膛,開槍打碎了吊燈,秘語者頓時陷入一片漆黑,隱藏的殺氣也流露而出。顯然,這是一場有針對性的圍殺。

那一聲槍響打破了平靜!

來過酒吧數次,路遠寒早就對秘語者的構造再熟悉不過,即使在黑暗中也能遊刃有餘地繞開敵人。

然而剛一出門,危險預警再次震響,路遠寒猛然閃開,一發狙擊彈狂嘯著擦過飛揚的黑發,打在他肩膀上。頃刻間血肉如霧爆開,傷口還在滋滋冒著黑煙,劇痛感讓他的觸手差點收不住,叫囂著要大開殺戒,又被路遠寒強忍著壓了下去。

要是暴露出怪物的身份,那就真要被千人圍殺,陷進萬劫不複的境地了。

滿身血液都因這一場戰鬥而沸騰著,攜著殺意流經四肢百骸,路遠寒卻冷靜了下來,他很清楚,身後的追殺並不致命,那隱藏在黑暗中的槍手才是真正的威脅!

刹那間,路遠寒抬起頭,視線飛快地掠過幾處高地,獵鷹般搜尋著目標,判斷出了狙擊手的位置。

他反身一躍,借追殺者擋住對方視野,貼伏在背後那人麵前,鋸肉刀旋著刃捅進腹部,白入紅出,血淋淋帶出一地柔軟濕潤的臟器,鋼刀因吸了血而在他掌中發燙,如同食欲高漲的怪物。

霎時血花飛濺,槍聲裂空而來。

那一發狙擊彈撞地起火,路遠寒飛身而起,掄出緊握著的武器,手杖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那危害性極強的異物如同重錘,將他周圍七八個追殺者攔腰截斷,腰部往下齊刷刷落在地上,而半空連著腦袋的上身還在飆血亂飛,被槍林彈雨掃成了篩子。

這些人行動有序,遠近配合,絕非一般的雇傭兵……到底是誰要殺自己?

重重追擊之下,路遠寒已經殺得火氣大盛,他知道經過這場激戰,緝察隊必然會注意到自己,他不可能再恢複平靜的生活,既然無論如何都是錯,那倒不如破罐子破摔,讓這些圍殺者為他陪葬。

他找準那個狙擊手的方向,擰轉身體,像猛獸一樣彈射而出,徒手攀上屋簷,在幾個瞬息間飛越無數屋頂,全身力量都彙聚在指尖上,翻過鐘塔,來到了敵人麵前。

高處狂風凜冽,路遠寒看到那張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詫,看模樣像個年輕人,但他毫不留情,不給敵人絕地反殺的機會,劈手奪過重槍,將對方一腳踹下防護欄,聽到了顱骨斷裂的悶響。

路遠寒意識還停留在殺人時溫熱的觸感上,身體卻快一步行動了起來。

他握著狙擊槍,又朝下補了一發子彈,隨著轟然巨響,彈殼穿過血肉模糊的大腦,讓還在微微打顫的敵人徹底死透了。

“呼……”

路遠寒閉上眼睛,緩緩呼出了一口氣。

他隻平靜了短暫幾秒,隨即打開視野,看到下方的追殺者人頭攢動,黑影如潮水一樣往上席卷,轉瞬就攀到了塔尖上,他預感到危險,縱身向旁邊跳去,剛才站著的地方已被陰影淹沒——那些人能夠使用異物!

路遠寒在重力下急速朝著地麵墜落,鉤爪飛射而出,讓他衝勢一緩,以輕盈的身手落地,翻滾到了障礙物背後,抵擋著炮火轟天的攻勢。

除了異物的影響,圍殺他的人中還有著不少身體畸變的感染者。

越是遲疑下去,情況就越危險,路遠寒拋出一塊鋼板,借著掩蓋順勢衝了出去,金屬撞擊的聲音不斷激蕩,而他壓低重心,潛行到追殺者麵前,徒手撕下一個被羽毛覆蓋的腦袋,讓那鳥人身首分離,肩膀卻被野獸的利齒狠重咬住,鮮血從咬痕下蜿蜒而出。

在一片混亂之中,路遠寒激烈地搏殺著,腹部中彈、肩膀鮮血淋漓、右側腿骨被人打折……而他還在不斷地重複著廝殺的過程,整個人幾乎浸沒在血水之中,深藍的玻璃濺上了血,讓他眼膜通紅,卻無法影響到怪物的視野。無數吊詭的屍體躺在他腳下,他們死狀慘烈,身上都彆著一個家族徽章。

路遠寒撿起徽章,用指尖擦去血跡,看清楚上麵鐫刻的內容——布萊頓,瞬間想起了宴會廳上被他殺死的那人。

還是被發現了嗎?

路遠寒眉頭緊皺,拍賣會時發生的一幕接著一幕如電影倒帶般在他腦海中重放,布萊頓將他引誘到樓梯間,試圖捕殺這個保鏢,卻被他掏空內臟,將屍身沉進了湖底。他知道布萊頓出身權貴世家,背後勢力必然雄厚,卻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抓住了破綻,甚至派出無數部下,重兵洗地,隻為了殺他一個平民。

這就是命運嗎?

無論他如何掙紮,如何求生,都像是走在一條身不由己的鋼絲上翩翩起舞,被幕後黑手一碰,就會摔下去粉身碎骨。

路遠寒麵上神情僵硬地抽動了幾下,不由得想笑。

他此時滿手都是殷紅的血液,指縫被不知何人的肉糜填滿,尾指上的銀蛇通體鮮紅,有著跟主人如出一轍的邪性。這雙手殺了太多人,撕開了無數人的頭皮與胸腔,即使沒有觸手寄生,他也已經成為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雨幕之下,敵人還在源源不斷地朝他湧來,路遠寒卻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疲憊,仿佛渾身的力量都竭儘了。再繼續糾纏下去,能有什麼結果呢——殺了這些人,逃到天涯海角,從此惶惶不可終日,作為一個在黑暗中茹毛飲血的怪物,等著被緝察隊斬首示眾?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他耳邊盤旋,就像惡魔的低語,越來越響,越來越激蕩,蠱惑著路遠寒所剩無幾的理智:放棄吧!放棄吧,讓絕望降臨在這世上……

驟然一聲槍響,繃斷了他腦海中那根弦。

緊隨著那發打破僵局的鏨銀子彈,一輪銀白的月影籠罩此處,瞬間雨勢凍結,千萬滴流水靜止了一樣懸浮在空中,眾人腳下的地麵凝成了寒冰,路遠寒頓時感到零下低溫的空氣灌進鼻腔,將他的心肺都凍僵了。

厚重的冰麵之上,無數鐵騎趕到了現場,他們力量強悍,披著月光照耀下聖潔的戎裝——那是屬於緝察隊的製服。

除了那輪懸在空中的銀月,緝察隊還有高手,一圈又一圈閃著幽光的禁紋從地上浮現,控製了這片區域的力場,難以承受的重量壓著所有人的雙腿,仿佛要將他們碾碎成泥。

在強權之下,路遠寒根本動不了一根手指。

他無力地看著緝察隊從麵前走過,將那些人帶了下去,鐵律處決的槍響一聲接著一聲,激起沉重的回響,血雨飛濺,屍體癱軟倒地,隨即從地麵上裂開巨大的縫隙,無邊的黑暗吞吃下那些死人肉,又重新歸於沉寂,將緝察隊屠殺犯人的痕跡清理得極為乾淨。

路遠寒緊咬著牙,竭力反抗著施加在身上的強壓,他知道以緝察隊的手段,處理完那些布萊頓家族的私兵,就該輪到他了。

“噠,噠噠……”

重靴踏地,審判的腳步聲朝他走了過來。

路遠寒顫抖著跪在地上,用儘渾身力量,才頗為艱難地抬起了頭。緝察隊的態度竟顯得很恭敬,一顆盛在花瓶中的人頭被捧到他麵前,那兩瓣鮮紅的嘴唇張合幾次,朝他開口說道:

“奧斯溫·喬治,你果然很有本事……要是放任你成長,假以時日,一定會成為黑區至關重要的掌權者。可惜你不該招惹布萊頓,那個家族不是你現在能得罪的,就算你殺一千一萬個他們的家仆也沒用,除了緝察隊,現在沒人能夠幫你。”

無需任何人提醒,路遠寒也能猜到對話者的身份,一個身居高位,同時能掌控緝察隊的女性,除了伊蒂絲·安東尼奧,再沒有其他選項。

“夫人……您有什麼目的?”

每擠出一個字,路遠寒就要咳嗽出血,在他劇烈的反應下,破碎的臟器混雜在噴出的涎水中,殷紅如注,濺得滿地都是觸目驚心的痕跡。

“你很聰明,去幫我做一件事,我替你解決這些麻煩。”

那張嘴微笑起來。

路遠寒眼前一片發黑,腦海裡嗡嗡作響,全靠極為堅韌的意誌力支撐著,才沒有在緝察隊的審視下昏厥過去。

伊蒂絲夫人還在說著什麼,但他隻斷斷續續地接收到了一部分內容:“……不過你要拋棄尊嚴,拋棄從前的身份與人生,隻做我手下的一道影子。”

“如何,你能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