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天正值倒春寒,才下午三點天色就幾近灰暗,簡幸羽坐在窗邊,正在和導師商榷競賽的細節,這次比賽含金量高,既是大數據相關又涉及天體宇宙,她有信心爭第一,因此格外認真。
“大家明天早上九點學校門口見,都彆遲到喲!”
陶靜馨在群裡發了樹德中學最新的課程表,又甩了張和高中班主任吳老師的聊天截圖。
吳老師一直都有胃病,當了十二年班主任鞠躬儘瘁,一直耽擱到去年半夜發作,去醫院才發現已經到了胃癌中期,必須儘快安排治療。
這也就成了她教學生涯的最後一個年頭。
陶靜馨身為當初的班長,自告奮勇組織了這次回校探望吳老師的活動,群裡十幾個人陸陸續續都回了“收到”。
“重要爆料,學霸也要來~”
王錦暉在群裡分享了一大堆的鏈接,劈裡啪啦說著謝夏生的豐功偉績,甚至逐字逐句講解謝夏生的采訪視頻,一幅要吹上天的架勢。
“人謝夏生就在群裡,用得著你‘爆料’?”
陶靜馨隔著屏幕翻了個白眼,看不慣王錦暉嘚瑟的樣子,一連發了好幾張嫌棄的表情包。
“我也‘爆料’我們清大本碩學霸兼大美女兼溫柔寶寶…小羽降臨也!”
兩個人幾句互懟的話讓群裡瞬間熱鬨起來,簡幸羽看著信息也笑得開心,連回了好幾條信息。謝夏生的頭像安靜躺在成員列表裡,沒說一句話。
當初學校頂風作案,不僅暗地裡劃分重點班,還按成績排座位,一人一座不同桌,每個月輪換一次。
人稱“地獄樹德”。隔壁學校的學生聽了都慶幸當初沒考上樹德。
一班是理科重點班,競爭更為激烈,但前幾名卻一直沒變過——謝夏生、簡幸羽、陶靜馨穩坐前三。
高考成績也不負眾望,陶靜馨進了南大學計算機,簡幸羽謝夏生並列省三。
就當所有人都以為兩人要繼續在清大做校友時,謝夏生不聲不響去了美國。
…再後來,就是見天王錦暉不知從哪裡八卦來的小道消息,有聲有色地說起了謝夏生在美國的事業有多紅火。
謝夏生。
簡幸羽在心裡默念他的名字,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們雖然坐了兩年前後桌,卻也不算熟。
原因有二,一是簡幸羽在高一就談了戀愛,感情穩定,因此儘管謝夏生有著優秀的成績和同樣優秀的臉,簡幸羽也春心難動。
另一個“不太熟”的原因,是簡幸羽和謝夏生實在是太愛學習了,兩個人雖然經常交流,但學習占據了九成。
“幸羽?”張子陽溫柔的聲音把簡幸羽拉回了現實,自從剛剛上車後,簡幸羽腦袋裡就一直在想謝夏生的事,渾然沒聽到他說了什麼。
“不好意思啊,我在想待會兒回學校的事呢。”簡幸羽嘟嘟嘴看向張子陽,想哄他,眼珠子轉了轉,用氣聲說話,“還有明天的人生大事。”
張子陽聞言笑了笑,整個人都散發著幸福的光,他捧著簡幸羽的臉,眼睛裡的溫柔含情,認認真真一字一句:“我也很期待,謝謝你願意嫁給我,幸羽。”
車才開到轉角,簡幸羽遠遠就看到了校門口的同學們。
王錦暉破天荒穿了套西裝,偏偏臉又長得稚嫩,膚色也比一般男生白不少,忽然說了句什麼話,笑得直往陶靜馨身上倒,旁邊的陶靜馨頭被樹葉擋住大半,卻還是能依稀看出嘴角的弧度和錘王錦輝的動作。
真好啊。一個場景就把簡幸羽拉回了高中,她不由得在心裡感慨道。
旁邊站著好幾個簡幸羽記不清名字的同學,一眼掃過去直到看清了人群儘頭的謝夏生。
他穿著一件短款鬆綠色夾克,裡麵疊穿著暗色襯衫和白色打底,稍暗的牛仔褲和天氣一樣帶點潮濕的感覺,沒什麼表情,眼睛卻很亮。
不知為什麼,簡幸羽總有股莫名的感覺,他好像…看到她了?
“待會兒你們要聚餐,我就不來接你了,有什麼事,你隨時給我打電話。”
張子陽幫她解開安全帶,又伸手從後座拿了件薄外套,“今天冷,這件衣服是淺色的,疊穿也很漂亮,先穿上再下車。”
“知道啦,小太陽!”
簡幸羽理了理裙擺,又和張子陽短暫接了個吻,一觸即分,朝校門口走去。校門口的男生收回目光,動了下嘴唇,終是自顧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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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德的校園就像校名一樣,到處都是參天的大樹。
大課間時間,初中部充斥著聊天的聲音,一群學生在教學樓和食堂間打鬨,手裡都拿著雞腿或麵包。
他們一行人從碧月亭旁邊小路繞過去,就到了高中部。相較於初中部的青春洋溢,高中部安靜得過分,隻能聽到桌椅晃動的聲音。
簡幸羽一眼望去,一樓教室裡趴著一大片昏睡的學生。
“幸羽!靜芯!”吳老師看到他們來了,遠遠地就朝著他揮手,但人還站在原地,和麵前的學生不停地說著什麼,臨到一行人走到她麵前,她才擺擺手放下課本,讓學生回教室。
“你們回來看我,辛苦了,”
吳老師安排好了時間,趁著第二節沒課帶著他們在校園裡逛,浩浩蕩蕩一行人走在路上頗為壯觀,引起不少學生的目光。
依稀可以聽到他們的小聲討論,話題總是繞著一頭一尾的簡幸羽和謝夏生。
“帶完這一屆我就要走了,替你們收著的東西,也該還給你們啦!”
他們2015屆不僅成績出色,各種校園活動也都有他們的身影。
兩年裡活動用完的各種雜物堆滿了吳老師的辦公室,但每一樣東西都乾乾淨淨沒有一點灰塵,可見保管者的用心保存。
王錦暉的cos服現在明顯穿不上了,硬塞了好幾次無果,反而把身上的白襯衫蹂躪得皺巴巴。
陶靜馨留在吳老師這兒一大堆發夾,都是高三那年元旦晚會沒用上的
還有好幾個同學被沒收的手機,畢業了也沒人來拿,但吳老師一直都有定時充電,現在居然還能開機,裡麵又翻出了不少曾經的照片……
“幸羽,我最遺憾的就是你。”吳老師歎了口氣,手裡拿著一張畢業照,眼裡的紅血絲快結成小塊。
“那個時候你突然病了,沒拍成畢業照,後麵我總想找時間再拍一次,卻怎麼也湊不齊同學。”
吳老師手裡的畢業照安靜躺在相冊裡,光亮如初。
當初拍照是按身高站,簡幸羽是女生中最高的,就站在謝夏生前麵,也是整個隊伍的中心。雖然她最後沒能拍成,但同學們還是把那個位置空出來了。
謝夏生的臉沒了遮擋,分外清晰,眼神遠沒有現在溫和明亮,眼眸輕抬,似乎還帶著點煩躁。
和吳老師敘舊了一上午,她又忙著準備下午班會的事情,說什麼也不肯再來吃飯。
聚餐安排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家私房菜,提前預約訂到了視野不錯的位置,透過落地窗就可以看到樹德巨大的校訓石以及推著自行車出校門的學生們。
簡幸羽除了和陶靜馨經常聯係以外,和大多數同學都不甚熟絡,甚至很多同學都沒聯係過了,趁著這次聚餐,簡幸羽挨個加了微信。
幾個小時的聊天裡,她這才知道有兩個同學已經結婚,其中一個孩子都兩歲了。
謝夏生的話還是和當初一樣少,隻是寥寥交代了幾句現在的工作,沒談戀愛也沒什麼社交,但整個人的氣質很明顯地柔和了不少,至少耐心回答了每一個問題,也偶爾主動挑起話頭。
整個人和他微信頭像那隻單翼淺色蝴蝶一樣神秘。
“我靠,五百萬!”王錦暉聽到謝夏生年薪七十萬美元的時候直接站了起來,顧不上剛從陶靜馨手裡搶過來的波龍肉,掰著手指頭算彙率,末了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國粹,感慨道。
“兄弟,你真是為國爭光,替我乾跨美利堅!”
“過獎了,”謝夏生的聲音沒有隨著年齡沉澱,反而更清朗,隱約上揚的尾音帶著點慵懶,“麻省今年的申請改了條件,你的雅思成績很漂亮,發刊量也達標,推薦信這塊多下點功夫。”
後麵這句話是對簡幸羽說的,簡幸羽一愣,沒想到他聽到了剛才自己和其他人說的話。
就像謝夏生說的一樣,簡幸羽的學業背景足夠優秀,英語和論文也都符合要求,現在就差一封有含金量的推薦信。
因此最近她雖然為了各種材料的準備有點忙碌,還得兼顧導師的小組項目,就為了導師許諾的院士推薦信。
身邊的同學們各自聊了起來,有時候說到什麼有趣的事,笑聲陣陣。簡幸羽一心想著申博的事,又對謝夏生沒防心,不知不覺間竟和謝夏生兩個人私聊了起來。
“我要結婚了,”簡幸羽省略了時間,沒把謝夏生當外人,閒聊著就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博士勢在必得,但是我也不想忽略感情,平常他夠理解我了。”
“張子陽?”謝夏生微微蹙眉,複而垂了垂眼,再抬眼時神色如常,莞爾一笑,“中美直飛就十幾個小時,這不是問題。”
簡幸羽此時隻想著隨心聊聊,絲毫沒想謝夏生為什麼能如此精準地想起當初遠在11班的張子陽。
“時間是不算問題,他也肯定支持我。”簡幸羽靠在椅子上望天花板,小聲嘟囔著她心裡真正的憂慮,“但他脾氣也太好了,太包容我也不顧自己感受的……”
“這是他的事,”謝夏生側身對上簡幸羽的眼睛,語氣帶上了點情緒,半是認真半是戲謔。
“如果有訴求不說,那說明他就喜歡這樣,照單全收就是樂在其中。”
喜歡這樣、樂在其中?
簡幸羽頓了下,腦海裡閃過了他們相處的一幕幕,張子陽似乎確實享受這種無條件支持自己的狀態,甚至是享受被“忽略”。
簡幸羽心裡有點奇怪的滋味,此刻卻隻想快速結束話題。
“隻顧著說我的事了,大學霸這幾年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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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十點過了,簡母還在鄉下辦戶口的事,此刻家裡一片漆黑,她按了開關,燈卻沒亮,出門一看卻也沒跳閘。
“回鄉下前不是交了電費麼…”簡幸羽打開手機手電筒找到沙發後躺了下來,打開軟件準備繳費,手機屏幕在黑暗裡泛著幽光,繳費頁麵轉了好幾個圈後顯示了一行孤零零的字。
[係統正在維護,請用戶5:00後進行操作!]
停電的小插曲並沒有影響到簡幸羽的心情,她早就過了電量焦慮的年級,看了眼手機的電還夠明天鬨鐘響的,她就打消了出去住的念頭。
叮咚。
張子陽:戶口本什麼都準備好了嗎小羽 > <
簡幸羽看著信息笑了笑,翻了個身斜趴在沙發上。
羽:報告小太陽,一切就緒 [花朵臉]
明天就要領證了啊。
簡幸羽又翻過身,看著漆黑的天花板,心裡一半是喜悅,另一半充斥著下午和謝夏生聊天時奇怪的情緒。她相信自己和張子陽之間的愛堅不可摧,卻又不由得想起了謝夏生下午說的話——
“說明他就喜歡這樣、樂在其中。”
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簡幸羽嘖了聲,試圖把謝夏生的聲音從腦海裡趕出去,卻反而想到了更多。
謝夏生今年要從加州搬到費城,處理分公司的事。費城啊,那不是離紐約很近麼,找他倒是方便…找他乾嘛…要是張子陽在費城就好了。
簡幸羽還沒有睡意,就開著手電筒看畢業照上的同學,按著名字一個一個回憶,企圖把下午的同學對應上。
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二點,她打了個嗬欠,一翻過身就睡著了。房間裡微弱的光源就迅速熄滅,夜的黑吞沒了一切的顏色。
直到腦袋沉重的劇痛感襲來時,簡幸羽的眼睛罕見地乾痛,甚至是難以睜開,她的手在一片盲區中找手機,想看一眼時間,怎麼也按不亮的屏幕昭告著電量的告罄。
明明沒開窗,房間裡卻有一縷風來回流竄,一陣一陣往她身上衝,簡幸羽的身體像是被什麼重物壓住了一樣。
畢業照被風吹到半空中,又落在桌子上,照片上同學們的臉逐漸模糊,中心的空白泛著亮光,後排男生的眼神似乎透照片盯著簡幸羽。
倏忽一刹,風停了,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戶落在地板上,照亮了空蕩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