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下雨了(1 / 1)

寧真想哭。

可很多人都會遇到這種情況,那便是,人一旦悲傷絕望到了極致的時候,是再也哭不出來的。

心底,被密密麻麻的尖針刺著,將心臟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刺得遍體鱗傷,再多的恐懼,也變為麻木了。

“我……我沒有偷錢。”寧真隻是無助地睜著無神的眼,像是行屍走肉似的,一句一句地重複著。

“我……真的沒有偷錢。”

他明明沒有哭出聲,可不知怎的,就連聲音也嘶啞得可怕,好似嗓子被靈魂中的哭泣代償,現實中也發不出聲了。

而寧真畢生所學的知識,好似都從頭腦中流逝過去。

隻剩下“沒有偷錢”四個大字,被冒著可怖燒紅嗆人煙氣的熱鐵,無情地烙印在腦海之中,永生永世都不會抹去。

見他蒼白如屍、瀕臨崩潰的模樣,班上的每一張麵孔,都冷漠至極,冷眼旁觀,無一人會心疼他。

一個偷錢的小偷,又有什麼值得心疼的?

他們,該心疼的是他們自己。

若不是秦萬這大偵探聰明,將錢搜了出來,以班主任息事寧人的性格,最後蒙受損失的人,是他們全班!

便有人嘲諷道:“嗬嗬,都把錢搜出來了,還在狡辯,真是給臉不要臉。”

“我們班上,怎麼會有你這種道德敗壞的人。”

“真是不見黃河不掉淚,不見棺材不死心。”

一旁神色漠然的賀雲,也露出了不屑之色,對目前的場景產生了一絲興趣。

他倒要看看,這事情,會以一種什麼方式結尾。

就連班主任,也露出了複雜的神色,他沒想到,還會有同學這般愚蠢,都被人找到了證據偷了錢,事到如今卻還不承認。

如果但凡寧真道個歉,訴一番苦,作為一個大人,他見得多了,也不是不能理解,畢竟都是自己班上的學生。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可寧真,卻毫不鬆嘴,隻一味說他沒有偷錢,沒有偷錢,同學們,又不是沒有長眼睛。

事實,他們都看得到。

麵對這種死不悔改的學生,班主任心中僅有的同情,也消失不見了。

他真倒黴。

班上,怎麼會有寧真這種問題學生呢,若是鬨出去,將他的麵子往哪裡擱?

可作為班主任,他也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職責。

就在班主任想要平息這場醜聞,將事情以大化小之時,秦萬這攪屎棍,又開始不安分了。

他大聲嚷嚷道:“寧真你這小偷,偷了我們班上的錢,還死不悔改說你沒偷。你到底偷沒偷,不是你說了算,是警察叔叔說了算!”

秦萬越說越來勁,肥厚的臉上,充斥著成為正義之士的快感,臉上的橫肉擠在了一起,看起來無比惡心。

可此時的他,在班上的女生心中,無疑是個英雄!

敢於在班主任麵前,說著要將班上卑鄙的小偷送入警察局,這不是英雄是什麼。

瞧著小女生們崇拜的眼神,秦萬得意極了,立刻大吼一聲:“走,寧真,送你去警察局,你自己給警察叔叔說,看你到底偷沒偷!”

說著,一股奇特的力量從心底升起,使秦萬不滿足於隻動嘴了。

他一把抓起五百塊錢,一把扭起寧真的胳膊。

身為胖子,他身子壯實,長得又高,力氣還大,一下便將身子單薄的寧真拽離了原地。

寧真本來便心緒不寧,仿若行屍走肉,如今他站在這裡,是他僅剩的一絲尊嚴,在支撐著他。

被秦萬大力一推,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道,大步踉蹌了一番,身子往前一傾,看起來極為可憐。

“走,去警察局。”

寧真怕了,他回過神來,想逃跑,可手卻被秦萬反剪住,掙脫不得。

秦萬壓著寧真的手,作警察扣押犯人狀。

寧真麵色淒慘,眼中透出生無可戀之色,他悲愴地抬頭,看著天花板。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呈透明之色,仿若一麵粗糙的鏡,他眼中帶著水光,似乎在日光燈管上,看見了另一個麵無表情的他。

想看得更清楚些。

恍然之間,寧真眨了眨眼睛,將眼淚風乾,想再多看一眼,卻被無數人推著走。

“走走,去警察局,去警察局!”

秦萬的話,在眾人間驚起了一層激浪。

其他同學不知怎的,心情也莫名變得激昂起來,心中義憤填膺。

本來還有半數沉默的人,在一旁看熱鬨,可他們心中的義憤,也莫名其妙蹭蹭冒出,恨不得親手將寧真關押去警局。

就連頗為理智的班主任,此時仿佛三觀也扭曲了。

是啊,小偷,就是要被送進警察局的,既然抓到了小偷,就必須要將他送去警察局。

班主任思維混沌,頭腦中隻剩下“警察局”三個字了,竟詭異地跟在了秦萬的身後,似乎在為他保衛護航。

賀雲眉頭一皺,感覺有點不對勁。

不就是幾百塊錢的事情,用得著送人去警察局嗎?

況且,錢已經找回來了。

他忍不住看向寧真,卻發現寧真神色呆滯,癡癡傻傻的。

不知為何,心中有絲不忍。

賀雲蹙眉,好似感應到了什麼,他緩緩朝四周望去,恍然發現日光燈管上,有一個詭異的影子。

他眯起眼睛,正想看得更清楚些,卻不想,神色突然變得茫然起來,而後,便是滿腔義憤,麵上顯出突兀的狂熱之色。

教室內的人,仿若變成了一群瘋子,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顧,隻想將寧真送入警察局之中。

被無數人架著,寧真終於放棄了反抗,麵色慘白,如一張透明的紙。

一群人浩浩蕩蕩架著他出去,其他班上的人,都驚訝地瞧著這場麵,不知發生了什麼。

他們瞧著高一十三班這群人,感覺他們不太正常,像是複讀機似的。

有人去問那些人,究竟發生了何事,他們也不答,而是自顧自地往前走,甚至理都不理他,將那人整懵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喂,隔壁班的老張,你怎麼不回答我了?”

眾人麵麵相覷。

出於好奇,不少人也跟在了後麵,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何事。

就在一群人經過空曠的操場之時,最前麵的人,身子突然顫抖了一下,臉上的瘋狂之色,緩緩散去。

他疑惑地站在原地,似乎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腦袋,好似被門夾過了,意識也迷糊起來。

而後,一個接一個,高一十三班的人,全部都陸陸續續停了下來。

不管是押著寧真的秦萬,跟在其身後的班主任,一旁的賀雲,還是身後的所有同學。

你看我,我看你,歪著頭,張著嘴,麵色茫然。

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再也聽不見任何聲音。

隻有寧真的淚,無聲地從下巴低落,砸在操場上,砸出一片細密清脆的水聲。

哦,原來是下雨了。

天驟然變陰,細密的小雨,從天而降,水滴劈裡啪啦濺在地麵上,聲音規律,聽起來格外有情調。

若是在小雨裡支一把傘,緩慢賞雨,看新雨染上幼葉,將這番天地洗刷埃塵,倒是彆有一番情調。

可此時的人們,卻也無心情來欣賞這溫柔的春雨了。

柔和的雨,仿若天空的淚,滴在了寧真的臉頰之上,和他眼中的淚混為一體,流入地下。

這樣,便再也無人可以看出,寧真曾悲傷地哭泣過了。

雨,是淚最好的掩飾。

“下雨了。”

可怕的寂靜之後,賀雲突然淡淡出了聲,他以手遮臉,眯起眼睛,瞧著天空,像是完全忘記了寧真一般。

“是啊,下雨了。”

隨著賀雲的話一落,大家都紛紛說著“下雨了”。

“竟然下雨了?”

“是啊,今天怎麼會下雨呢。”

“天氣預報,沒說今天要下雨啊。”

“怎麼會下雨呢,真是奇怪啊。”

眾人間的對話,毫無營養,聽起來更是牛頭不對馬嘴,卻莫名讓此時怪異尷尬的氣氛,變得正常起來。

不知在什麼時候,秦萬鬆開了押著寧真的手,臉上閃過些許驚疑之色。

身後的班主任,也麵色複雜,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般衝動。

不知是誰先開的頭。

一人,悄然無聲散去,剩下的人見此,也匆匆離開,好似再在這裡多呆一秒,便會窒息似的。

很快,周圍的人,竟在一分鐘之內,全部都走光了。

賀雲是最後一個走的,他走之時,忍不住看了一眼寧真,見他目光呆滯,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他薄唇微張,欲言又止。

眉頭微蹙,賀雲不知想到了什麼,垂下眼眸,還是一個人獨自離開了。

他什麼都沒說,可寧真呆滯無神的麵孔,卻莫名留在了他的心中,許久不曾散去。

就算是現在讓他回憶,賀雲也能清晰地記得,寧真那時候,在雨中的模樣。

原地,竟隻剩下寧真一人。

寧真抹了抹眼角的淚,反應遲鈍的他,好久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已經走光了。

雨下得越來越大,將他淋成了落湯雞。

傾盆的大雨,好似要將寧真瘦弱的身軀壓得粉碎。

他融入了雨中,融入了無數的,映著他眼黑占據了眼睛一大片的,雨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