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對我笑得這般開心,你不會是想收買我吧?”賀雲忽略掉內心的異常,反而一臉狐疑地瞧著他。
收買?
寧真明顯一愣。
他之前,倒也是嘗試過討好巴結賀雲。
例如,給他帶飯,將自己的飯錢縮減,給他買好吃的,妄圖讓賀雲改變主意,讓他自己日子好過點。
沒想到的是,他的討好,無一例外,都失敗了。
賀雲和他的小弟們,不僅沒有停下對他的欺淩,反而還對他更加粗暴,那一段時間,寧真整個人都是恍惚的。
一麵被霸淩,一麵因縮衣節食,身體跟不上,兩者相加,差點讓他崩潰了。
他怎麼還會掉入同一個坑裡呢?
他再也不會討好他了。
寧真麵色複雜,心情抑鬱,卻對著賀雲羞澀地笑了笑,也不回答。
像是承認了,也像是否認,一切僅憑賀雲自己猜。
賀雲狂妄自大,自然不會承認自己的猜測是錯誤的,便以為,寧真是真的想要“收買”他。
便瞧中仿若小姑娘般靦腆的寧真,壞笑道:“你如果想收買我,其實,也不是不行。”
寧真唇角的笑意還未散去,此刻,卻仿佛凝固了,整張臉,都變得極不協調起來。
就好似是,看到了某種恐怖的東西,聽到了某種可怖的聲音。
他從未想到,自己會從賀雲口中,聽到這般可怕的話來。
“怎麼,你想臨陣逃脫?”賀雲將左手抬起,撐在臉邊,緊緊地看著他,眼中生出一絲危險之感。
“我……”寧真支支吾吾,嚇得說不出話來。
看到賀雲這般模樣,他還以為,他又變回了從前的樣子。
然而,令寧真感到困惑的是,賀雲見他這副窩囊模樣,不但沒生氣,反而還親切地笑了一聲。
甚至,還跟他開起了玩笑:“寧真,臨陣逃脫,可不是一個好學生的優良品性。”
他歪了歪頭,骨節分明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寧真的肩膀。
“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了,你儘情來收買我吧,如果我滿意的話,可是有獎勵哦。”賀雲笑眯眯地看著他,就仿佛在看一個好玩的寵物似的。
對於他這般天之驕子來說,這就像是一個逗弄寵物的遊戲。
寧真唇中發苦,麵色蒼白,輕聲道:“好。”
他能拒絕嗎?
不,他從來就不能拒絕。
賀雲做事,從來不會詢問他的意見,如果他敢提出異議來,寧真能預料到,他自己會死得很慘。
不就是一個“討好”的遊戲麼,他做就是了。
……
家中。
寧真正安靜地做著作業,由於休學過一年,高三的他,已經十九歲,還有不到兩個月,便會參加高考。
這也是他不顧一切,與鏡中人交易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惜的是,寧真雖十分努力,腦瓜子卻並不是很開竅。
他上次模擬考試,考了班上四十幾名,若是高考正常發揮,能考個重本,便是祖墳裡冒了青煙了。
隻剩下幾個月,他必須不顧一切,全力以赴,才能拚得他想要的未來。
沉溺於知識的海洋之中,寧真咬著筆頭,愁眉苦臉。
他數學最差,難以及格。
就在他冥思苦想間,一輕柔、帶著無邊誘惑的聲音,從旁邊的穿衣鏡上緩緩而出。
“小寶貝,你有什麼煩擾麼?”
那聲音聽起來,十分體貼。
“你看起來,臉色似乎不太好?”
那聲音,充滿了關心,而後又話鋒一轉。
“今日,你在學校體驗如何?”
接二連三的問題,從鏡中人蒼白的唇中而出,仿若魔音貫耳,寧真就算帶著耳塞,也依舊無法抵抗。
寧真有種預感,那便是,最後一個問題,才是鏡中人真正想問的。
其他的,隻是它妄圖玩弄自己、擾亂他心弦的把戲罷了。
事實也的確如此。
鏡中人的每一句話,看似關心體貼,卻隻是為了誘惑寧真陷入深層深淵、萬劫不複的花招。
隻是,讓寧真感到奇怪的是,他在學校體驗如何,鏡中人,莫非不知道麼?
或許,它並沒有神通廣大到如此地步?
不知怎的,寧真恍覺安心。
“不太好。”寧真突生試探之心。
“不太好?”鏡中人蒼白的臉上,露出疑惑之色,好似根本沒預料到這個結果。
“你是說,在學校,他們還在欺負你?”它麵露不解之色,好似在納悶,自己的能力,怎會失去效力。
寧真許下的願望,便是讓學校的人停止霸淩。
毫無疑問,至少在今天,是成功的。
見鏡中人麵上疑惑不似謊言,寧真麵色一閃,故作疑惑道:“沒有啊,今天大家,都沒有欺負我。”
他瞧著它恍然變得陰鬱的神色,帶著一種被人戲弄的荒謬感,沉默得令人可怕。
寧真心底一慌,心跳加速,連忙補充了一句:“我是說,我在做數學題,感覺不太好。”
他真誠地望著它,眼神真摯,帶著一絲小動物般的濕濡。
似乎要用儘全力,來取信它,來安撫它。
鏡中人麵上的陰鬱驟然散去,蒼白的唇,勾出一絲病態的笑容來,卻顯得更為可怖了。
“原來如此啊。”它輕聲呢喃,“需要我的幫助嗎,小寶貝,隻是數學題而已,對我來說,輕而易舉哦。”
鏡中的它,眼珠子僵硬地轉動著,留下一小部分詭異的眼白。
明明鏡子是扁的,鏡中人的視線,無法穿透。
可寧真莫名覺得,它的眼神,仿佛可以跨越無儘的距離,看到他的數學題。
“這個題,很簡單。”它頓了頓,很快便得出結論。
由此,寧真知曉,它確實可以看見他的數學題。
同時,一個可怕的想法,讓他整個人都變得不對勁起來。
清秀的臉上,一會兒白,一會兒紅。
最終,卻化為了一片令人想逗弄的窘迫。
如果說,這鏡中人視線沒有障礙,那麼,他之前故意在鏡子照不到的地方換衣服,不是掩耳盜鈴,全都被它看見了麼?
雖然它是個怪物,可被它瞧見過裸體,實在不是一件能讓人輕易和解的事兒。
似乎是察覺到了寧真心緒波動異常,鏡中人的表情,也越發詭異起來。
“你在想什麼?”它沉沉道。
“我……”寧真最怕與它對視,便垂下頭,找了個借口,麵露羞愧之意,“這道題,真的這麼簡單麼……看來是我太笨了,都沒有一絲頭緒。”
聽聞,鏡中人沙啞地笑了。
“小寶貝,確實是個笨蛋呢。”它狀若親昵地罵著貶損他的話,“笨得無可救藥了。”
寧真:“……”
他咬緊了唇,不知這怪物,到底是否話中有話。
它說得沒錯,他確實太笨了,如果不是他太笨,怎麼會讓生活變得一團糟。
本來隻是個借口而已,可寧真,卻越想越傷心。
紅唇一癟,眼眶不受控製地紅了,眼淚也忍不住掉了下來。
他偏過頭,瞧著它,兩行清淚簌簌流下,看起來格外令人憐惜。
“是……確實是我太笨了。”寧真哽咽一聲,就這麼可憐地望著鏡中人,驀的,還真誠地道了歉,“對不起。”
可如他這種蠢笨不堪、受人欺辱的人,也要苟活在世上啊。
鏡中人:“……”
寧真越想越傷心,鼻尖哭得紅紅的,忍不住用手拭去臉上的淚。
他哭得太忘乎所以,幾乎忘了鏡中人的存在。
奇異般的,那鏡中人,也沒有提醒他,反而睜著一雙慘黑的眼,靜靜地看著他哭。
就好像,在欣賞一件絕無僅有的藝術品。
抽泣聲逐漸消失,寧真也平複好了心情。
他臉頰哭得泛起了一絲紅意,又對著鏡中人無害而靦腆地笑了笑:“我的朋友,你見笑了。”
寧真也不是第一次在鏡中人麵前哭,可他卻從沒有那種,在同類麵前哭泣之時的羞恥心。
它雖然長得和他一樣,可他就不當它是個人。
換一句話來說,怪物,也會懂得人類的情緒麼?
寧真認為,答案是否定的。
因此,在怪物麵前哭泣,是可以的,不會丟任何臉。
這,就是寧真思考的底層邏輯。
鏡中人僵硬地搖搖頭。
不知為何,看到寧真在它麵前肆無忌憚地哭泣,它心中突生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種情緒是矛盾不已的,既想要幫助他拭去臉上的淚,又想讓他在它麵前,哭得更厲害些。
這,不禁讓鏡中人慘白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迷惑情緒,
“沒有。”它僵硬地搖了搖頭,重複了一句,“沒有見笑。”
寧真眨了眨眼睛,感覺有點跟不上它的頻道了。
他努力地理解了一番,才有絲驚訝地問它:“你,是在安慰我嗎?”
是那種發自內心的,不是對他彆有目的的。
寧真雖沒明說,可鏡中人卻莫名懂得了他的意思。
它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溫和的笑容。
可它從未露出過這般“真心實意”的笑,不免顯得有些滑稽,以至於詭異,虛假,可怖。
“不是在安慰。”
它否定著,輕輕搖頭,一雙慘黑無神的眼,就這麼冷然地盯著寧真,把寧真盯得心底發毛。
就在他要忍不住問它,到底在看什麼的時候,鏡中人張開了唇。
“你哭得,很好看。”
它倏的這麼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