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生氣。”寧真神色淡淡,他確實沒有生氣,隻是有絲忐忑罷了。
麵對它,他從來都不會生氣,有的,隻是無儘的恐懼罷了。
然而,這世界上,出現了比它還要更為恐懼的東西。
這迫使寧真,不得不重新麵對它。
“你說過,你會滿足我的一切要求。”寧真緊抿著唇,神色迫切地望著它,就好似要抓住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鏡中人勾起唇角,邪異地笑著,眼中有絲隱藏的激動與瘋狂之色,那是屬於,獵物即將落入陷阱的狂喜。
被這捉摸不定、遊刃有餘的眼神望著,寧真突然變得心緒不寧起來。
他有一種奇異的預感。
那便是,今日,他會放出一隻極為可怖的、不受控製的魔鬼。
後果,不可預料。
可那又如何呢?
寧真眼神一暗。
他已經完完全全受夠了,再也無法克製住內心的陰暗情緒。
這些日子,他差點要失控,要崩潰。
如若說,他此次打開的是潘多拉魔盒,最後迎來的是自取滅亡,那麼,他也認了。
寧真唯一無法忍受的,便是他親愛的婆婆——心中最後一塊淨土被銷毀。
他知道,那群人,為了看他受折磨,什麼都做得出來。
“是的,親愛的。”
它嘴角勾起一抹貪婪的笑容來,又換了一個親密的稱呼,可惜的是,寧真卻不為所動,它不免感到一絲可惜之意。
寧真對它口中的“寶寶”,“親愛的”,“小寶貝”,諸如此類肉麻稱呼,早已免疫。
“親愛的,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滿足你。”它舔著唇瓣,貪婪地望著他,眼中,充滿了獸類的陰沉與狡詐。
寧真心臟劇烈跳動起來。
他握緊拳頭,僵著脖子,定定地與它對視,這是他第一次這般,鼓起勇氣。
“真的麼?”他小聲地反問了一句。
“不錯。”鏡中人緊緊鎖住他的表情。
眼神,仿若一條滑膩的蛇。
在寧真光滑的肌膚上舔舐,一寸寸往下,最終,將他全部的表情都占據,染上它的黏膩氣味。
寧真仿佛隻感覺,自己的身體,似乎要被這邪異的目光給看穿。
他忍不住縮了縮身子,後退了一步。
見到他這副逃避害怕的模樣,鏡中人越發來了興趣。
它嘴角咧得大大的,眼中生出一絲豎瞳,突生荒謬之感。
“不管什麼都可以哦。”它不放過他一絲一毫的表情,曖昧地舔了舔舌頭,繼續誘惑著。
“什麼,都可以……”
寧真一愣,膽怯的他,突生一股莫名其妙的壯誌豪情。
若是真的什麼都可以……那該多好。
他不確信,鏡中人之話,是否為真,可他,已彆無選擇。
“那……我需要付出什麼?”
作為一個飽受欺淩的少年,他從來都相信,世界上沒有白吃的午餐。
想要得到什麼,必須付出更為可怕的代價。
更何況,他還是與這般危險的非人生物做交易。
“代價?”它眼神勾人地笑了笑,緊緊盯著它的獵物,輕聲誘哄道,“隻是小小的代價而已,小寶貝,你不要擔心。”
隻是小小的代價麼?
寧真苦笑。
他分明記得,小時候他與他做過一次交易。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見到它。
……
那是寧真剛上小學之時,稚嫩,天真,充滿了愛心。
途經上學之路,他偶然遇見了一隻,受傷的黑貓。
黑貓的腿,被頑劣的孩子們虐待骨折,可憐的小貓,正痛苦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發出哀戚的喵喵叫。
寧真立刻心軟了。
他走上前,輕撫這隻對人類有懼意的小貓咪,甚至還被它有敵意地抓了一爪子。
鮮血冒出,寧真也不惱,而是十分有耐心地接近它。
很快,這隻小貓咪,被寧真的溫柔折服了。
它願意讓他親近。
前幾天,剛下了雨。
地上水窪不少,離小貓咪最近的一個水窪,不淺不深,清澈見底。
“好可憐的小貓咪。”小寧真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睛微紅,他看不得小動物這般可憐的模樣。
“如果,可以救它就好了。”小寧真真切地希望著。
或許是命運的指引,他突然看見,水窪中映出他稚嫩的麵孔。
隻奇怪的是,他仿佛能聽見,水窪中的自己,在與他對話。
小寧真還小,當時膽子大得很,還好奇地與水中的自己,興奮地談論起來。
活像是找到了一個小夥伴似的。
水中的它,知曉了小寧真的願望。
“你願意救它嗎?”水中的它,聲音死板如機械,帶著一種仿若末日即將到來的荒涼之感。
“我願意。”小寧真如是說著。
“不論付出什麼代價?”
代價?
小寧真太小,並不理解這個詞,可他莫名覺得,“代價”不是一個好詞。
可惜,他當時太小了。
並不懂得,命運的饋贈,早已暗自標好了價格。
“我願意。”他隻是稚嫩地、堅定地說著,對於貓咪的心疼,讓小寧真想不了更多。
聽聞,水窪中的“它”,詭異地扯起了嘴角。
“交易,成立。”它如是說著。
很快,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就在一瞬間,小貓咪的傷口,完全好了。
它重新變得活蹦亂跳起來,親昵地用小腦袋來蹭小寧真的腿,來表達自己的感謝。
萬物有靈。
可惜的是,自那天過後,小寧真便發現,有什麼東西,悄無聲息變了。
他,再也無法得到人們的善意。
父母離異,同學霸淩,他好像,莫名其妙失去了被人愛的能力。
這世界上,除了婆婆之外,再也無人對他好了。
回憶至此,寧真咬牙,用一種陌生的眼光,看著鏡中的“它”。
寧真不確定,是不是鏡中人搞的鬼,可他也不敢去問。
長久以來的霸淩,已經讓他學會了,該在什麼時候閉嘴,不去過問多餘的事情。
如今,他能求助的,隻剩下它。
可充滿泥濘、鏽氣斑斑的,屬於命運的齒輪,便在這一天,開始艱難地轉動起來,走向迷惘的未來。
“我該怎麼稱呼你。”寧真怯怯地瞧著它,紅唇囁嚅。
像是有絲害怕、卻又不得不壯著膽子來接觸它,莫名有股反差萌。
鏡中人生生笑了,他的牙齒極白,白得透明,笑起來,莫名有種滲人非人之感。
可寧真,卻好似沒注意到似的,而是認真地望著它。
好似真的在思考著,到底要稱呼它為什麼。
畢竟,他們,可是擁有著同一張臉啊。
鏡中雙生。
“我們……畢竟已經相識十幾年了,還不知你名字,是我……不禮貌。”他乖巧地說著,麵色有絲尷尬。
在它探究的目光之下,他像是找補似的,磕磕絆絆道:“我之前,之前……對你,確實有些害怕……”
寧真真誠地吐露著自己的心思,秀眉難受地蹙起,紅唇微癟,看起來極為可憐。
他本身相貌便生得極好,委屈之時,像個女孩子,惹人憐惜無比。
若不是受到了莫名其妙的詛咒,他不應該被人欺淩,甚至淪落至此。
他之前,曾鼓起勇氣,問那霸淩者,為何要欺負自己。
那霸淩者的回答,讓他啞口無言,說著什麼,“你長著一張討厭的臉,讓人看不慣。”
此後,寧真便總以為,自己的長相,惹人生厭。
殊不知,事實卻恰好相反。
它見他一副可憐的模樣,眼睛微眯,並不存在的呼吸,頗為急促,好似看到了極為熱愛的事物。
恨不得將此搓扁揉圓,抱在懷中,將此狠狠捏碎,然後再將這碎片,一片一片,激動地吃下去。
完完全全合二為一。
“可是……”寧真一頓,眼眶微微泛紅,“我倒現在才知道,有時候,未知的東西,和人比起來,還是人,要更可怕些。”
他好似想通了一般,終於將心底的話說出來,全身如泄了一口氣般,癱坐在地上。
軟軟的,好似沒有骨頭似的。
手虛虛撐在地上,眼神崩潰,神色迷茫。
似乎是瞧見了鏡中的自己,他迷茫的神色,突如密布烏雲天,射出一道充滿了希望的微光。
他將全身的希望,都壓在它身上。
除了它,他沒有任何其他人,可以相信。
鏡中的它,也如寧真般,癱坐在了地上。
與寧真茫然、怯懦的表情不同,鏡中的它,雙手微微撐在地上,身體鬆軟,表情閒適。
可若是仔細觀察,便可發現端倪。
如寧真般單薄的手臂,青筋暗暗暴露,仿若蓄勢待發、隨時捕獵的狂暴野獸。
其寧靜的眼中,充滿了暴風雨即將到來的壓抑與狂喜,是即將要將獵物吞吃入腹、一絲骨頭都不剩下的喜悅。
它,是一隻完完全全、邪惡的捕獵者。
而寧真,便是一可憐的、茫然的、不知危險即將到來的小獸。
殊不知,很快便要被邪惡的捕獵者,拆吃入腹。
“小寶貝,我很開心,你終於……”
它蒼白的唇一咧,身子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前傾。
仿佛要穿過鏡子般,整個肢體僵硬地湊到鏡前,像是要湊到寧真真正的耳邊似的。
低喃道:“想通了。”
“所以,我該稱呼你為什麼,我的……朋友。”
“自然是,親愛的。”
寧真期待中帶著一絲瑟縮的表情,突然變得一言難儘起來。
不知哪裡來的錯覺,讓他突然覺得,眼前這詭異而又邪肆的鏡中人,似乎,也沒這麼可怕了。
當然,隻是錯覺而已。
“不可以。”寧真連忙小幅度搖頭,似篩糠。
他黝黑、純潔如小鹿般、眼黑占據了大部分的瞳孔,充滿了無辜的抗拒。
“親愛的……是稱呼我,未來的妻子的。”
他神色不寧地顫抖著,紅唇囁嚅,臉上的微表情頗多,眼珠子也無意識地微動,可見他的確十分不自在。
在他的潛意識裡,“親愛的”這稱呼,雖十分肉麻,可同樣也十分神聖,隻有他未來的妻子,才配得上。
寧真是個老實本分的少年,他做不來那種隨意“調情”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