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呼……”
夏天狂湧向這個世界的時候,蟬鳴如期而至,大地被太陽烤得“滋滋”作響,發出了刺鼻的橡膠味,操場上,一群人正在氣喘籲籲地揮灑汗水。
彆誤會,不是揮灑青春,而是警校的日常訓練。甫一入學,教官就打定了主意給他們這群刺頭下馬威,“繞著操場跑二十圈,還能站著的才有資格跟我提要求!”教官的大嗓門把蟬鳴聲都蓋住了,學生們立正、站上跑道、邁開步子,呼、呼、呼,如果說一開始還有衝勁,那麼現在就隻剩下了滿額頭的汗,大腦一片空白。
乳酸堆積在身體內,一陣一陣的疲累,肌肉大喊著“趕緊給我停下啊混蛋!”,理智卻還驅動著他拖著身體往前跑。萩原研二抹了一把眼睛上的汗水,現在,和他一樣仍在堅持的隻剩下四人。
其中之一自然是他的發小,鬆田陣平;其二其三是金發黑皮的優等生與他低調的友人;還有一個則是從起點就開始領跑、現在也沒有一絲一毫鬆懈的大塊頭。
除了他們五人,其他學員都已麵如死灰地倒在了操場外圈,嘴裡發出可憐的呻吟。教官大哼其聲,對他們一點兒好臉色都沒有:“哼,二十圈!這都跑不了,以後還怎麼抓犯人?!”
一個倒在地上的學員緩過氣來,不服氣地頂嘴:“那教官,憑什麼我們跑了那麼多圈,她卻隻用坐在那裡?她身上明明穿的也是集訓服吧!”
他的手指直直指向不遠處的樹蔭。樹蔭中,一名穿著集訓服的女生正閉著眼睛休憩。毫無疑問,對方也是和他們一樣的學員,但憑什麼她可以休息?
要知道,隊伍裡彆的女生也在氣喘籲籲地鍛煉啊!
教官糾正:“用‘報告教官’!進了學校就要服從紀律,不許嘻哈玩鬨!做五十個俯臥撐。”
學員麵色一苦,卻不敢違抗命令,隻好翻倒在地撐起胳膊。
教官心知如果不解釋清楚,後續一定還有人不服氣。他特意提高了音量,恨鐵不成鋼:“人家的膝蓋有舊傷,根本不能跑步!你的膝蓋也受傷了?”
“膝蓋都受傷了還考什麼警校啊!”學員仍很不服氣。
教官懶得再搭理他:“嗬。這證明人家更優秀!她是筆試的第一名,也是原定的新生代表。隻不過她主動放棄了上台演說的機會……”
他的目光如鷹隼一般掃過,學員們悻悻地合上了嘴。日本警校係統的篩選很大一部分依賴於筆試,他們也大多是靠著筆試進來的。筆試第一?他們親手做過卷子,太清楚那些題目的難度了。
強者為王,在日本這個階級社會,慕強之風盛行。一時之間,原本的憤懣消去,投向那人的目光也變得欽佩起來。
“聽到了嗎?真沒想到,真正的新生代表居然是她。”
諸伏景光與發小跑完了二十圈,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前走,避免直接坐下給身體帶來損傷。他們的耳力都不錯,將教官剛才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降穀零的聲音裡有一絲好奇與鬱悶:“跑步的時候有猜過會是那三個人中的一個,沒想到都不是啊……”
“居然會是,女生嗎?”
降穀零,這一屆警校生中的新生代表,入學的前一天接到了要上台演講的通知。
通知他的教官告訴他,雖然他被選為代表,但原定的人選並不是他——隻不過對方心甘情願將這個位置讓給了他。希望他不要過分驕傲。
能夠作為代表上台發言自然是一件好事。但讓降穀零鬱悶的是,這個位置是彆人出讓的——這就代表了,他不是實質上的第一。
“可以冒昧地問一下嗎?為什麼對方不願意作為新生代表上台?”出於好奇,他問道。
教官彆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這疑問,隻讓他好好準備演講的內容。
降穀零私底下和諸伏景光抱怨:“那個第一到底怎麼回事?這麼灑脫?你說如果我也去和教官說我不想演講,把這個名額給彆人——這個主意怎麼樣?”
諸伏景光認真提議:“如果你不想得罪教官的話,最好不要。這是刺頭行徑吧?”
……也是,赤裸裸的刺頭行為,不聽從命令、自以為是,甚至將原定的任務推卸給他人。降穀零想到還要在警校裡呆六個月,歇了挑事的心情,老老實實地寫演講內容。
寫的時候也沒忘和發小哼唧:“我倒要看看,誰這麼厲害,居然越過我得了第一!”
諸伏景光失笑:“那很快就能見到了。我們畢竟是同窗。”
——真見到了的時候,又不禁要目瞪口呆。
降穀零目力很好,隔著老遠便能看清樹下人的身影。被林蔭樹翳籠罩著的蒼白得過分的皮膚,微微闔上的眸子,瘦弱的身形,在膝蓋處用繃帶裹著棉花的包紮。他開始咋舌,真的假的?——她這幅打扮不該是在醫院麼?
和或健壯或英氣的同窗們相比,她那股瘦弱的氣息顯得格格不入。彆的學員們可能還在為“筆試第一”的光環震懾,降穀零卻已經過了那個階段,轉而認真地想,喂,喂。不是吧,警校可以走後門嗎?……不,誰會特意走後門就為了進警校啊?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熾熱,樹下的人眼皮顫了顫。片刻後,她睜開了眼,準確地看向了降穀零所在的方位。
——那是什麼樣的目光哪。
鋒芒畢露、冷漠到了極致,像一把被磨得極薄極快的刀,促急地刺向了他,一路勢如破竹地劈進他的骨頭裡,“咯咯咯”,骨頭發響,降穀零下意識移開眼睛,後退了一步。
等他反應過來,再去看的時候已經晚了。
“呼——!”
平地裡一陣狂風吹,掀起草屑泥塵若乾,有人大喊要下雨了!隨著教官的訓斥聲,眾人蔫頭蔫腦開始收隊整列,鬥大的雨珠落了下來,“嗒嗒嗒”,雨幕朦朧,樹下的人下雨了會往家裡跑,也開始站起來乖乖來列隊。
早上的時候,她被安排站在降穀零前麵,那時他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她;現在,她慢吞吞往這兒走過來,偶爾與他目光碰撞,那鋒芒畢露的冷漠已經收了個乾淨。她甚至有閒心對他笑了笑。
不知怎得,降穀零不喜歡這笑容。覺得它有點兒虛假的意思在。
鬼塚看著姍姍來遲的學員,頭疼:“怎麼走得那麼慢?聽到了命令就馬上過來集合!”
稻川秋垂眉耷眼:“報告教官。我的膝蓋痛。”
鬼塚熄了火。頭更疼了。隻能大手一揮讓她入列,至於說罰站之類的——算了吧,她可是上頭交代下來了要好好看著的好苗子。磕著碰著了他恐怕要被約談。
一想到上司那個嘴臉,他的太陽穴跳得更加厲害,沒好氣地訓了幾句後就把人解散,允許他們去自由用餐了。
學生們剛剛跑完二十圈,累得想死,聞言狂奔向食堂;稻川秋站在原地等著他們跑遠,這才準備往宿舍走。走的速度很慢。像烏龜爬。按照這個速度,她黃昏時分可以吃得上一頓飯,大概率會餓肚子。
“怎麼會這麼慢……唉!同學,需要幫助嗎?我們可以伸出援手嘛。”
學生們的背影中折返回來兩個人,其中一人自來熟地走到了稻川秋的身邊,“果然不能不管吧……膝蓋受傷了走路很困難啊。”
另一個卷毛無語道:“你不會是想把她抱起來吧?hagi,你彆太冒昧……”
“我的意思是我們扮演擔架把她扶過去……”萩原研二無辜地澄清。
“就是因為你這幅樣子,所以從小到大的聯誼才都有你,”鬆田陣平吐槽,但也默認了他的方式,“擔架嗎……我可以。來!”
說著,他往上捋了捋有點寬大的集訓服的袖子,湊過來就要充當擔架。
“等等,等等。我不可以。”
稻川秋伸出一隻手把兩個人擋住,“你們在說什麼?”
萩原研二撓了撓頭:“關於助人為樂的話題……這個算嗎?”
鬆田陣平抱著手臂:“剛才跑到一半了被拽回來……你走路的速度也太慢了吧?!膝蓋真有這麼痛嗎?算了,委屈委屈小爺我,當你的擔架也不是不行。”
明明連名字都沒有互換,卻熟稔得好像這一切都是理所應到:她真的膝蓋痛得走不動路了、他們也真要來發善心。
“可是,”她默默地道,“我不痛啊。”
說著,女生把繃帶揭起一角,露出了裡麵光滑而蒼白的皮膚。兩人原本預想的、應該有血肉模糊的傷口的地方完好一片。
嗯?!!
感情這是裝的啊?
那你剛才裝瘸裝得那麼像!
萩原研二覺得自己的心靈受到了深深的傷害:“你,你這是欺騙教官……”欺騙感情啊!
“哈哈,”她左右看了看,找補:“誰騙人了。一直都是這樣。教官說了這是舊傷。合情合理合法。”
說著,她把繃帶重新按上去,往前走了幾步,仍然慢吞吞的。回過頭時說話的表情好無辜:“我隻是走得慢了一點而已。和我一樣慢的人多得是,二位多餘的善心不如施舍給那邊的閒雜人等。”
說著,她指向了不遠處樹下的降穀零和諸伏景光。大概是沒料到會被抓包,兩人尷尬地笑了笑。
鬆田陣平:“哈?那兩個家夥?看上去不是壯得像猩猩嗎?”
彆當他臉盲!樹後那個小黑臉不就是上台演講的新生代表?這等人物還用得著他們發善心?
鬆田陣平沒好氣地攬住發小的肩膀:“聽到了吧,好心人。人家不需要你幫忙,走了!”
萩原研二被他攬著往前走:“等等,小陣平……”
發現發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隻好苦笑著回頭:“抱歉,對這家夥沒辦法……回頭我們上課見?”
雖然發現了她似乎是裝病逃訓,但不知為何,萩原研二心裡升不起批判或厭惡的心情。他揮了揮手:“說好了,回頭上課見!”
“走吧你!”鬆田陣平勒著他脖子跑了。兩人走了幾步覺得不行,這樣搶不到飯,很快迅速分開向飯堂發起進攻;萩原研二再有閒情往後看時,原地上的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