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玉白躺臥在一架古榻上,忽地睜開了眼。她慌忙摸了摸全身上下,還好,手腳俱全,還有知覺也沒有殘疾。
作為一個寵物醫生,在遇到一輛滿載可憐毛茸茸的大貨車時,內心的憤怒支使她將其攔截,不料司機刻意報複,將她撞上了天。
幸運的是,她穿越到了這裡,一個完全陌生的異世。
不幸的是,薑玉白眼前出現了一個空蕩蕩隻剩一小格紅色的槽格,隨她的視線轉動而移動。
槽格一旁的警告標識在頻閃,與她咚咚跳動的心臟同頻,標識旁顯示:殘血狀態。
而那格不停間斷閃爍以示危急的紅色血條,旁邊則是一行字:
壽命倒計時不足三日!!!
還沒摸清是什麼狀況,薑玉白便被人從床榻之上毫不客氣地扯起。
“莫要躺床上裝病了,獸潮來襲,全城應敵。若因你躲懶累及我家,那你就滾出去彆回來了!”
薑玉白猝不及防,整個上半身被那人大力扯到半空中,攥得她生疼,於是皺眉‘嘶’了一聲,卻得到了劈頭蓋臉的罵聲。
“薑玉白,當初你在天狼穀被人發現,整個月青城上下,唯有我舒家出麵庇護收留你!”
眼看著這具虛弱身體被大力拉扯而導致殘存的血條更岌岌可危,薑玉白試圖掙脫那人的束縛,卻發現此人似乎力有所殊。
雖然薑玉白平日沒有特意鍛煉,但出急診時,難免要一路抱著重達幾十斤的大型病危犬衝進手術室,自認為也鍛煉出了一身力氣,可眼前明明瘦弱的男子居然如秤砣般死死地定在原地,紋絲不動。
“為人當知感恩,不然與那些賤畜妖孽何異?”男子仍攥著她的手腕不放,眼中情緒複雜,隱約有惱意浮現。
聽到這番羞辱的話,薑玉白心中也興起幾絲火氣,視線不由得往下掃,盯住了對方下盤某一處,趁其不備,她飛快從被褥中伸出腳對著那處狠狠踹了一下。
男子登時倒下。
果然,力氣再大的男子,那一處也是弱點。
薑玉白心中想著,看到血條暫時穩住,她才心有餘悸地緩緩坐起身來,看向地上,毫不意外地接收到對方仇視的眼神,不過似乎礙於尊嚴,他死死咬著嘴沒有發出聲響。
男子約摸弱冠年紀,麵目清秀,但因臉上生動的表情顯得有些猙獰。
“我……不是故意的。躺久了腿麻控製不住。”薑玉白張了張嘴,有些顧忌殼子換人的事被發現,隻好謹慎問道:“我病了,能不能不去?”
去那個所謂的獸潮戰場,她這僅存的三日壽命估計登時就能清零,香消玉殞。
男子陰沉著臉色起身,倒是沒有再抓她,而是嘴唇蠕動著:“你還是不想對它們動手?”
薑玉白不知發生過什麼,讓男子的臉色因回憶而更難看了,她隻好順著他的思路弱弱點頭,想必這也更符合原主的性格。
咚!咚咚!咚咚咚!
是戰鼓鳴聲,宅門同時被猛烈敲響。
“喂!上陣迎敵,一個都不能少!”催促聲急急,男子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我知你不願,可如今不是從前幼時,你本就身份敏感。”
“……”薑玉白有些無語,她都這麼虛弱了,還要被逼上戰場,她神色怯怯道:“好吧。”
旌旗飄揚,黑壓壓的烏雲掩蓋住了上空,似乎還有閃電在其中翻湧。
蹄聲滾滾,大地震顫,薑玉白虛扶城牆縮在角落,看著眼前的一切,麵色更蒼白了。
嘩!她扭頭吐了一地。那帶她過來的男子在不遠處戰鬥,回頭看了她一眼。
鼻端是翻滾的血腥氣,混雜著讓人作嘔的不潔腐臭味,薑玉白感到胃中翻滾,卻因為腹中並無食物,隻能嘔出一些酸水,整個人極度難受。
她心知自己是受到過度刺激,胃腸應激了,可眼前的可怖一幕還是在她眼前揮之不去。
說是獸潮大軍,其實散亂無紀,隻是妖獸們數量繁多,雙目赤紅地瘋狂進攻。
可形成強烈反差的是,許多妖獸的身形儼然是放大版的毛絨絨們。
布偶貓漂亮的毛發被人帶著皮肉一起撕扯下來,三花貓被打瞎了一隻眼,又隨著哀嚎聲腹部被利刃剖開,薩摩耶的笑臉被從中劈開,取而代之的是戰士的笑容。
薑玉白心中不自覺浮現出了那輛被她攔截的貓車,貓咪們擁擠地蜷縮在生鏽的籠子裡,車廂內遍布糞便的臭味。
司機穿著貓皮襖,甚至駕駛室還有一隻剛被打死的貓。
她閉了閉眼,不知如何自處,抓著城牆的手有些顫抖。
平心而論,這是一場獸潮,人與妖獸各有損傷,她沒有立場做什麼。
但薑玉白所在的城市虐貓事件頻發,那些小動物虛弱地躺在手術床上等她救命時,身上……也是遍布這樣的傷口,作為寵物醫生,她沒辦法內心不受觸動。
為什麼……動物與人類要這樣不死不休?
這是薑玉白暈倒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再度醒來時,她又在那張床上,頭頂傳來一聲譏諷。
“留著她遲早是個禍害。”
“薑兒自幼長於天狼穀,難免對那些妖畜有幾分感情,下不了手也正常,樂兒你,莫要如此相逼於她。”另一道中年女子溫吞的聲音響起。
“哼,當初她寧肯救那頭狼也不……娘,縱然我不計較,以她親近妖畜的行徑,暗察司遲早也會找上她。”
“噯,娘知道你對薑兒……故而介懷,可她心有不願,又能如何。”
等頭頂的聲音遠去,薑玉白才悄悄睜開眼。
側旁的木案上有一碗放涼的粥,她感到腹中空空,也不管粥涼了,大口大口下腹,終於恢複一點力氣。
窸窸窣窣地穿上外衫,薑玉白在不大的院中溜達了一圈,見無人出來,她悄悄走出門去。
薑玉白需要避開對原主最熟悉的舒家人,了解一下眼前的境況。
她不敢走遠,趁無人注意,爬到了院子旁的一顆大樹上,若是被人發現,還可以直接順著樹枝回到小院。
長街之上,車馳馬疾,華蓋車轟隆隆駛過,揚起的塵土在陽光下發亮,青石板地上留下了一道道車轍印。
“冰糖葫蘆~糖葫蘆~”
“包子,香噴噴剛出爐的包子,兩文錢一個!”
市肆中,販夫走卒們恢複了叫賣吆喝聲,仿佛將獸潮當作日常,所以全員皆兵,生活也並沒有受到影響。
奇怪的是,她沒有在街上看到任何動物,或者用本土人的話講,叫妖畜。
除了被關在緊密籠子裡販賣的半死不活的雞,路上乃至家家戶戶都沒有黃犬守戶的身影,通衢閭巷也不見步態優雅的貓兒。
甚至於樹上,也聽不到絲毫的鳥鳴,喧鬨的整條街隻有人類發出的聲音,讓習慣了鳥語花香的薑玉白心中有些發毛。
“噯,你聽說了沒,隔壁家的小狼女昨日在城牆上昏厥了!”一個胖嬸子神秘兮兮,扯過路過的花襖中年女子的手臂私語。
“啊呀,她還沒習慣與獸相搏麼。不愧是在天狼穀跟妖畜一起長大的。”
“嘿,這獸潮都持續百年了,我們人界與妖界早成死敵,這小狼女夾在中間也是難做啊。”
胖嬸子的嘴被花襖中年女子眼疾手快捂住,“噓,這話你也敢講。暗察司無處不在,要是被發現了你可得進去一趟。”
胖嬸子忙拍打自己的嘴,偷偷看了一圈左右:“我失言了。話說舒家收養她這麼多年怎麼都沒把她掰正過來。”
“啥收養啊,還不是那小公子瞧她好看吵著帶回家的,依我看,搞不好是想當童養媳呢。我看那小公子現在也對她沒了熱乎勁兒,估計是被拒絕了,心中惱恨呢。”
薑玉白蹲在枝椏上默默聽著鄰居的八卦,對情況了解了七七八八。
人界與妖界不和已有百年,獸潮經常來襲。
人類隻飼養肉食畜禽,沒有任何寵物,對所有妖獸一律報以敵視狀態,哪怕是對未成精的普通動物,也是恨不得殺之。
而原主是孤兒,從小生長在天狼穀,直到被人救出,收養在舒家門下,但他們對她沒多少真心,而原主也因為敏感的身份不受待見。
眼見天色已晚,薑玉白輕輕挪動腳步,想借著昏暗的暮色離開大樹,卻耳尖地聽到了一聲輕微的貓叫。
嗯?薑玉白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她四處尋找著,終於在一個巧妙的樹洞裡發現了一隻貓。
“喵~”一隻橘白色的貓正臥在視角刁鑽的樹洞裡酣睡,似乎是無意識發出的輕哼,嗲兮兮的,萌得她心中一軟。
薑玉白眼尖地看到橘白藏在陰影暗處的傷口,皮肉翻卷透出了粉色的肉,腹部破開了一個洞,鄰近的毛發因血液凝結成暗紅色的一簇一簇。
看著還在樹下不遠處嘮嗑的嬸子們,薑玉白有些猶豫。
如她們所說,暗察司會調查每一個跟妖畜親密接觸的人,而自己現在的身份敏感,在獸潮時還做出了不合宜的舉動。
看著橘白毛茸茸的小臉皺成一團,仿佛在忍耐傷痛,薑玉白伸手摸了摸它有些黯淡的毛發,果然很涼,是重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