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很好,太陽紅亮鋪在湛藍天空中,光束穿透層層疊疊的雲,間錯而下。站在山頂能看清山腳下稀稀落落的木屋,現在差不多是吃午飯的時候,家家戶戶都飄著嫋嫋炊煙。
山不高,但是風還挺大,吹得寧灼華本就鬆散的頭發更加飄逸。嘗試了幾次,寧灼華也挽不好發髻,索性全部拆散隻用發帶綁成馬尾。
寧灼華跟在金娘子身後,不知道是走去哪裡,隻知道自己肚子已經在大聲抗議了。
“金姐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寧灼華覺得自己是有點子倒黴在身上的,感覺自從來到大虞,不是被抓就是在被抓的路上,一頓飽一頓饑,比在學校搞實驗還不規律。
“寧姑娘不害怕我們?”
“你們做了什麼讓人害怕的事嗎?”
寧灼華倒沒有多少緊張,語氣隨意。
因為從醒來到現在,她並沒有感受到這裡人的惡意。反倒是在金娘子身上感受到了一點江湖兒女的颯爽。
金娘子裹著灰藍色頭巾,衣裳雖然是樸素麻衣,但乾淨整潔,袖口和褲腳都是束口的,顯得整個人很是利落精神。
“哈哈那就多了,你可聽過狼舟山風雲寨,”金娘子回身,看見寧灼華臉上的好奇,叉著腰:
“風雲寨殺人越貨無惡不作,寨裡的人都是動輒就取人性命的亡命之徒,是尋常百姓唯恐避之不及的存在。”
寧灼華假裝被嚇住,捧著臉驚恐道:“天呐那我豈不是離死不遠了”
金娘子:“哼等會兒就是你的斷頭飯,吃完就上路!”
“既然都是最後一頓了,我能不能吃點好的?不說魚翅熊掌,四菜一湯不能少吧?”
寧灼華點著下巴:“燒雞燒鴨水煮魚,再隨便炒個時蔬煲個湯剛剛好。”
“你這丫頭還點起菜來了,當我們這裡是酒樓啊,”金娘子表情無奈,睨她一眼。
寧灼華才不怕金娘子的故作凶狠,桃花眼彎成月牙,明媚笑容極富感染力,叫人不忍心讓她失落。
金娘子眼裡閃過一絲晦澀,如今世道不穩,像寧灼華這般天真的人總是更容易受到傷害。
她有很多話想告訴這個不諳世事的丫頭,到了嘴邊又變了:
“還不快跟上,再磨蹭菜都要涼了。”
寧灼華也不貧嘴了,快步跟上。
兩人越往前走,房屋越密集,三三兩兩的挨在一起。一路上有好些人都瞧她,寧灼華大大方方任他們打量。
寨子好久都沒有來生人,日常簡單乏味,這突然出現一個新麵孔,很是激起了大家討論的興趣。
大家都在猜測寧灼華的來頭,看她舉止大方,衣著不凡,旁邊的人還是寨子的三當家金娘子,身份肯定不一般。
向左拐過岔路口,再走兩步就是金娘子家。
就寧灼華一路觀察的景象,大多人家都是茅草房屋或者木頭搭建。不知是就地取材還是這裡的人確實窮苦至此。
金娘子家也是用木頭建的,好一點是屋外用籬笆圍了一圈。
李小虎出來看阿娘有沒有回來,結果看見了早上救他的大姐姐,頓時開心的跳起來,連忙跑過去給她們開門。
“恩人姐姐!”
寧灼華還未進門,便聽得高亮的孩童聲從門後傳來,緊接著就感覺袖子一緊。
低頭看去,早上那個孩子仰著小臉,開心牽著自己的衣袖,作勢把她往屋裡拉。
“恩人姐姐你是來看小虎的嗎?”
寧灼華:“對呀,小虎現在有沒有好點?”
李小虎乖乖點頭:“好多了,謝謝姐姐救了小虎。”
寧灼華:“不用謝哦,彆叫我姐姐,叫姨姨”
拋開彆的不談,四歲半的李小虎叫她姐姐沒問題,二十一歲的她叫二十四歲的金娘子姐姐也沒問題。
但是當李小虎叫金娘子阿娘,這就有問題了。
小虎有些迷糊,一雙眼睛瞪得溜圓,這怎麼和阿爹教的不一樣?
又轉頭去看自己的阿娘。
金娘子抿著唇但笑不語,小虎隻好乖乖叫人。
“姨姨”
“誒,小虎乖啊,”寧灼華拍拍小朋友的腦袋:“姨姨是來蹭飯的。”
金娘子在出門去接寧灼華的時候,就給自家相公打過招呼,加上又是自己孩子的救命恩人,所以看見寧灼華來了,語氣是說不出的熱情:
“寧姑娘來了?”
“多謝寧姑娘的救命之恩!要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家小虎怕是凶多吉少啊......”
李雄二話不說給寧灼華拜揖,寧灼華趕緊往旁邊一閃,
“不用不用,應該的應該的,”擺手:“隻是碰巧遇到了,要是袖手旁觀我自己都不會原諒自己。”
李雄還要說什麼,金娘子開口道:“好了,彆在門口杵著,”
“再說下去,寧姑娘怕是要餓暈在咱家門口了。”
“也是,寧姑娘快請進。”
李雄連忙讓開身子,讓大家進去。
餓了太久,儘管桌上的飯菜並不是四菜一湯,隻是簡單的燉肉和青菜,寧灼華也吃的很香,和金娘子一家聊天吃飯,還有一個捧場觀眾李小虎,好不其樂融融。
反觀陽春縣縣衙,看著山珍海味珍饈美饌,眾人卻食不知味。
“殿下,您好歹吃點,彆餓壞了身子才是。”
三七挑了一些虞時戚平時喜歡的菜色,碗裡的菜卻隻多不少。
他默默歎了口氣,也不在繼續布菜,安靜站在一邊。
“不知這裡可有人能同狼舟山的土匪說上話?”
虞時戚吃不下,一心想著寧灼華被綁一事,愁容滿麵。
“沒有,狼舟山的土匪神出鬼沒,我們隻知道他們有眼線,但是一次也沒有抓到過......”
縣令更不敢有什麼胃口,隻時不時用袖口擦擦腦門的汗。
虞時戚:“衙門府庫可拿的出這三千兩?”
縣令不敢欺瞞:“回殿下,府庫倒是能拿的出這三千兩,但這筆銀子本是要用來修建善堂以及鍛造兵器,以防土匪貿然下山,”
“若是現在給了土匪,怕是百姓們會心有怨氣啊......”
虞時戚苦澀道:“唉,也怪我囊中羞澀,不然何至於此。”
說來也可笑,不管是太子還是四皇子,或是上京的世家子弟,三千兩對他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偏偏他卻囊中羞澀。
“寧大人一事本官已經奏書,陛下不日便會得到消息。”
虞時戚食指輕點桌麵,“我們要做的就是在上京傳來消息前,想辦法拖住他們,保寧大人周全。”
縣令低頭應是,但是他心裡卻不想把銀子給那群土匪。
畢竟寧大人和七殿下是奉命出京,如果連他們被綁架了都要給土匪送錢低頭,簡直是把朝廷的麵子扔地上踩。
他今年還想往上挪一挪,前些日子聽聞隔壁的縣令即將卸任,知府有意從臨近的幾個縣裡挑一個合適的。
彆看他也是縣令,隔壁縣卻是大縣,稅收比陽春縣多出幾倍,十分容易出政績。表麵是平調,實則高升。
正是表現的時候,誰成想出了這檔子事。彆說調過去了,不處理好說不得頭上烏紗帽都保不住。
“殿下,要不這樣,”縣令轉了轉眼珠:“下官去遊說幾個本地的員外豪紳,讓他們各自捐出一筆錢,湊齊這三千兩可好?”
虞時戚沉吟半晌,似是想不出比這更好的法子,妥協道:
“隻能暫時如此了,勞煩陽縣令多費些心思,隻要能平安救出寧大人,朝廷必然重重有賞。”
“再貼出告示,告訴土匪我們已經在籌集銀錢,讓他們不要對寧大人不利。”
虞時戚說完,舉起茶杯:“本官以茶代酒,敬陽縣令一杯!”
吃完午飯,金娘子帶寧灼華去看她晚上要住的地方。
金娘子: “到了,寧姑娘就先在這裡住下,條件簡陋你彆嫌棄。”
寧灼華進到屋裡,茅草棚外麵看著很小,裡麵也不大。一共兩間屋子,臥房和吃飯的堂屋。
堂屋隻擺著一張四方木桌並一個板凳,上麵灰蒙蒙的,確實很簡陋。右側還有個門,寧灼華支個腦袋看過去,是灶房。
“這屋子原是大當家住的,後來他搬到山頂,這裡就空下來,”
金娘子抱著家裡換洗的被褥,走進臥房幫寧灼華整理床鋪,閒臥房空氣悶,又轉身開窗透氣。
寧灼華想自己來,湊上前被金娘子頗為嫌棄地推開,隻能揉揉鼻子站在一旁乾看著。
“說起來,大當家來這裡也快五年了。”
寧灼華:“他不是這裡的人嗎?”
“大約五年前,大當家一個人出現在我們村子,當時這裡還不叫風雲寨,隻是一個小山村,”
“沒人知道他為什麼來這裡,來了這裡又經常待在屋子裡不出門,十分孤僻。”
“起初我們沒人敢接近他,後來發現他為人還算和善,有需要幫忙的找他,他也會搭把手。時間久了,也算熟絡。”
寧灼華聽著金娘子的話,不解:“那他怎麼成了你們的大當家?”
“這可就說來話長,沒有他也就沒有現在的風雲寨,”金娘子有些唏噓。
她不覺得風雲寨現在的惡名算壞事,至少彆人想在這裡做什麼,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
風雲寨還是不為人知的小山村時,這裡的人們雖然不富裕,但靠山吃山,自給自足還是不成問題。
金翠芷的阿爹,是村裡的村長,在一天外出做農活時,意外救了一位江湖遊醫。為了報答金村長的救命之恩,這位遊醫決定在此停留一段時間,給這裡的村民看病問診。
沒想到小山村的危機從此開始。
遊醫發現這裡的人絕大部分都身強體壯,鮮少生病,連尋常風寒也不曾有。這引起了遊醫極大的興趣,他開始尋找原因。
一段時間後,他找到了。
原來小山村的一個山洞裡有一溫泉,這溫泉竟有洗精伐髓的功效,村裡人經常來這裡泡澡,久而久之便身強體壯,頗為長壽。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回憶起那天晚上,金翠芷鼻尖似乎還能聞到那股濃烈的血腥味,內心的悲痛憤恨不斷上湧。隻能深深呼吸,不叫寧灼華看出來。
過了一會兒,金翠芷招呼道:“床鋪好了,你看看可還合適?”
寧灼華踱步過去,拍拍繡著鴛鴦的被麵,“合適合適,謝謝金姐姐,麻煩你啦。”
金翠芷悄悄鬆了一口氣,這床被子還是她成婚時用的,一直放在箱櫃裡舍不得蓋,拿自家蓋的又擔心委屈了寧灼華。
“這被褥顏色正,棉花也填的厚實,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
“金姐姐對我真好。”
金翠芷見她真的喜歡,也很是開心,“這被褥是我家漢子提親時給的,你不要嫌棄才是。”
“金姐姐也太客氣了,”
寧灼華何嘗看不出來,又是紅色又是鴛鴦,心裡對金翠芷的好意十分動容。
“一床被子就把我們能頂半邊天的金姐姐娶回家,李大哥才是占了大便宜呢。”
金翠芷更是止不住笑:“嘴甜”
“好了,你好好休息,有什麼需要就來找我,可有記住路?”
寧灼華點頭:“回去吧金姐姐,不用擔心我啦。”
金翠芷:“晚飯記得來我家吃,彆睡過頭了,到時候我讓小虎來叫你。”
“好嘞。”
寧灼華送金翠芷出門,回來躺在床上沒多久便睡得不知不覺。
下午時分最是困倦,驛站的馬夫靠著門柱打瞌睡,一駕不起眼的馬車緩緩停下。
“柳家小姐?”
虞時戚站在窗邊,聽見三七傳來的消息,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