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各位了,剛剛發過去的第36版設計稿,客戶反饋說找到了他要的感覺!”
天花板上的白熾燈照在說話的中年男人那寸草不生的頭頂,隨著男人的動作不時滑動著油亮的反光。
回應他的是一片帶著哽咽的感動之語。
“太好了!”
“部長那今天不用加班了對吧?”
“我今天終於能見到太陽落山的樣子了嗎?”
這時一個聲音弱弱地插了進來:“那……江口部長,這次的稿子客戶能過了嗎?”
江口部長的笑容似乎停滯了片刻,用不怎麼確定的語氣說:“應該能吧,再不過就趕不上他們產品上市了……吧?”
看著下屬職員們個個慘白的臉上厚重的眼圈,江口部長終究不忍心地大手一揮:“行了,今天可以按時下班了,辛苦了一個多月,回去好好休息吧!”
伴隨著振動天花板的歡呼聲,不到兩分鐘,辦公室裡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
“那個,巽,你先等一下。”江口部長回過神,叫住了因為電腦關機慢還沒走成功的人影。
就見對方瑟縮了一下,慢吞吞地回過頭,“部長,還有什麼事嗎?”
“啊彆擔心,不是叫你留下來。”江口部長好笑地說,“這段時間作為設計主力你辛苦了,但這次的設計稿畢竟以你的設計為主,回去記得保持手機通暢,萬一那邊有反饋——你那是什麼表情?”他看著名叫巽的設計師麵有菜色一臉驚恐的模樣,語重心長地道:“我是說萬一,萬一而已!客戶是上帝,客戶的每一次反饋都是對我們的考驗,對我們的磨礪,促進我們學習和成長,明白嗎?”
“……是,明白。”
江口部長看了看巽仿佛隻剩一口氣的樣子,終究克製住了教育下屬的演講欲,擺手放過了他。
“去吧去吧,你下班了。”
“謝謝部長,部長辛苦了!”
巽九十度鞠躬,終於等到電腦成功關機的黑屏,抓起公文包飄出了公司。
“好刺眼的太陽啊……”
公司大樓外,巽夜一抬手擋住額頭,對著即將落入地平線的夕陽感歎。他抓著公文包,像幽靈一樣飄入川流不息的人群,擠入了下班高峰。
當他從地下鐵出來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他順著人流慢吞吞地拐入一棟大樓,走入一間隻通頂層的電梯,從公文包裡掏了好一會兒掏出一張磁卡,在電梯按鈕版上刷了一下。
電梯啟動,安靜而迅速地向上。等電梯停下打開門,門後是一條無人的走廊。
走廊通向一間酒吧。更確切地說,這整個一層都是一處隱秘度很高的私人會所。彆說沒有特製的通行許可根本進不來,一般人根本不會知道有這麼個地方。
現在是會所的非營業時間。
巽夜一走進酒吧,裡麵內空無一人,但燈光打開了。他隨手就把公文包扔到吧台上,轉身進了盥洗室。
巽夜一摘下鼻梁上式樣古板的黑框眼鏡,洗了把臉,用冷水洗去了幾分多日加班的疲憊。沒有了眼鏡刻意的遮擋,鏡子裡的巽夜一露出原本容貌出色的麵孔。鏡中那雙黑中透著一點深紫的眼眸,看起來像夜空一樣迷人。
等他再出來時,原本吧台內不僅多了酒保,吧台前的椅子上還多了一個穿黑色長風衣的人影。即使坐著,男人看起來個頭也很高,最引人矚目的是他有著一頭銀色長發,在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巽夜一走過去,隨意地坐到離男人不遠的位置,打了個哈欠趴在吧台上。
“一份肥牛咖喱蛋包飯,加秋葵。”他閉著眼點單。
“是,請稍等。”酒保輕聲應道。
在酒吧點蛋包飯的巽夜一,完全不擔心會被酒保拒絕。既然是私人會所,滿足客人的任何要求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趴在吧台上半睜著眼,昏昏欲睡地看著吧台後的人手法嫻熟而優美的調酒動作。
“又熬夜了?”出聲的不是酒保,而是銀色長發的黑衣男子。他轉過臉,盯著巽夜一露在胳膊遮擋外的那半張明顯睡眠不足的麵孔,皺起眉頭的表情,具備讓熟悉他的人瞬間不敢吱聲的靜音效果。
“唔……碰上了難搞的客戶……”巽夜一懶懶地回應,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話說回來,難道還有不難搞的客戶嗎?”
銀發男人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道:“如果難搞的話,那就,換掉吧。”
巽夜一一下笑出了聲,“Gin,你其實是想說殺.掉吧?我該慶幸你的文明用語有進步嗎?”
名為琴酒的銀發男人意義不明地“哼”了一聲,頭轉了回去,抿緊的唇線代表了不愉快的心情。
“這個項目做完就能休假了。”巽夜一說,算是表示接收到了對方沒有明說的關心。
“這次休假,您打算去哪兒呢?”
伴隨著另一個提問的聲音,一盆澆滿咖喱散發著噴香的蛋包飯,被人送到了他麵前。
“你什麼時候回日本的?”巽夜一對著蛋包飯問。
“昨天晚上,在您還沒下班前,所以就沒打擾您。”這句話暗示著回答的人去過巽夜一的公司,“今天的蛋包飯是我做的喲。”
兼職臨時廚師的是一個長相乖巧,有著一頭巧克力色頭發的青年,但他那雙碧綠的眼睛看起來清純無辜,又似乎透著難以閱讀的深沉。
“那真是讓人期待。”巽夜一接過青年遞上的勺子,毫不猶豫地挖了一勺蓋著蛋皮又浸入了咖喱的白飯,迫不及待地往嘴裡送。
“等等!”
巽夜一張嘴哈氣,果不其然被燙到了。
“所以我說等等,剛出爐的肯定燙啊。”青年一臉無奈地遞上一瓶冰可樂。
“因為是Brandy做的東西,不能第一時間吃到,會覺得很可惜。”被燙到了舌頭,巽夜一的話音有些含糊。
“……我可以當作這是真心的讚美嗎?”被叫做白蘭地的青年捂臉,“可是您總是這樣說話,這讓我怎麼跟您談論嚴肅的話題?”
另一邊的琴酒嗤笑一聲,“裝模做樣。”
“親愛的Gin,你不會真的因為BOSS對我的讚美而在嫉妒吧?”
“幼稚。”
“因為幼稚而嘲笑的行為難道不是幼稚嗎?”
巽夜一毫不在意地夾在兩個爭鋒相對的人當中,一口蛋包飯一口冰可樂淡定地吃著他的晚餐。反正隻要他們不直接動手,他就當作沒聽見。
等吃完一半,饑餓感得到緩解,他終於把注意力從美味上移開,稍稍分給左右兩個幼稚的家夥。
“好了,我知道你們要說什麼,我會注意的。”
“等您休假的時候,讓Margarita過來一趟?”白蘭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試探地問。
瑪格麗特是組織內專門的“健康顧問”,不過服務對象僅限特定人員。
巽夜一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其實每次做健康檢查,總能查出一堆問題,但這些問題目前都是無解的,因為在沒有解決問題源頭之前,能維持現狀就是最好的狀態了。
但是……雖然他自己知道自己死不了,可不代表彆人知道。既然做個檢查能讓他們安心,也能讓他確定一下自己的狀態,他便從善如流了。
得到肯定回答的白蘭地鬆了口氣,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態與溺愛的老父親哄孩子去醫院打針達成了微妙的一致。他問一旁從頭到尾當自己隱形人的酒保要了一杯瑪格麗特,就這麼靠著吧台,一邊喝著酒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巽夜一吃完剩下的晚餐。
等解決了蛋包飯,巽夜一喝著剩下的可樂,轉向琴酒。
“聽說最近又有一批通過考核的?”
“是的,一共七個,日本有三個。”
琴酒遞上一份紙質檔案。
“日本倒是人傑地靈,這次居然一下子找到三個嗎?”白蘭地啜著瑪格麗特,忍不住又開嘲諷。畢竟日本是琴酒負責的區域,偏偏BOSS也長住日本。“可彆為了湊數把老鼠也放進來。”
“放心,我可不會像你一樣,被一群老鼠追得慌不擇路隻能跳海。”琴酒冷笑著點出對方在歐洲經曆過的黑曆史。
“彆這麼說,Gin,老鼠也是有用處的。”巽夜一在兩個人再度吵起來前出聲,“畢竟能派出來的老鼠,大部分都是官方培養的精英。就算錢少活多天天像我一樣996,也絕不會輕易離職。”
“……請彆這樣說,這讓我在您麵前連呼吸都充滿了負罪感。”白蘭地歎著氣,半真半假地玩笑道。
巽夜一笑了一下,視線在檔案上快速瀏覽。最後他抽出日本的三個準代號成員檔案:安室透、綠川真、諸星大。
“這三個看起來條件都不錯,他們的代號定了嗎?”
“還沒有。”琴酒回答。
“那麼,Bourbon、Scotch、Rye就作為他們的代號吧。”巽夜一很隨意地說。
波本威士忌、蘇格蘭威士忌以及黑麥威士忌……白蘭地疑惑地問了一句:“都是威士忌?”而據他所知,代號為“威士忌”的那人根本不在日本。
“嗯。Gin,他們先歸你,觀察下他們的能力,挖掘下潛力。”
“是。”琴酒沒有異議。
“剩下幾個,Brandy你來分配代號吧。”
白蘭地隨手拿起剩下四人的檔案,忍不住吐槽:“BOSS您親自給日本的新人指定代號,真的不是看臉嗎?”
“你說是就是吧。”巽夜一敷衍地道。吃飽喝足後他開始犯困,懶得糾正部下每時每刻各種奇奇怪怪的誤解。
白蘭地見狀輕聲提議:“我送您回去?”
巽夜一點了點頭,打著哈欠起身向外走。一想到今天終於有機會睡滿八小時,他恨不得直接撲到床上去。
白蘭地轉頭對著琴酒拉開一個得逞的笑容,拿起巽夜一的公文包就追了過去。
琴酒麵無表情地抽出一支煙,咬在嘴裡,用打火機點燃了三個剛剛被欽點了代號的新成員檔案。
騰起的火焰轉瞬吞噬了檔案上的照片,在空氣中飄出一縷淡淡焦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