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淅淅瀝瀝地落著,黑夜茫茫,草野荒荒。螢火紛紛收斂羽翼藏在彎曲的稻穗之下,唯有參天之樹無可遮蔽,在風吹雨打之中,紛紛揚揚地帶著雨水墜落。酒館的旗幟已然模糊,幾張桌子枯葉滿盈,鋪灑在地上。
烏靴踩過之處,雨水與枯葉同時發出半潤半脆的聲音,那雙腳步漸漸靠近了酒館的大門。男人女人調笑的聲音伴著明亮的燈火從門縫中鑽出,門裡門外,荒涼與溫熱,一扇之隔。他推開了那扇門,帶著屋外的寒氣與荒涼走進了這裡。
侍女小紅紮著兩個圓嘟嘟的小啾走了過來,上下掃了他一眼,對於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有些意外。
“客官,茶飯都賣完了,隻有酒肉和酒水......”
“那就來一斤牛肉,一壺熱酒。”
小紅愣了愣,回頭望向了後邊那桌的女子。她穿著一件坦領緄兔毛邊紫衣,一縷青絲從如雲的發髻中瀉出,垂於胸前,半明半暗之間,玉白如月,丘深如壑。纖細雪白的雙手捧著匣子楊晃著,骰子叮叮當當地響動,朱紅的單寇如瑪瑙白玉,吸引著周遭男子的目光。而這雙手的主人的目光正緩緩朝門口的生人轉來。
這道士隻簪了一根烏木簪,藍白的素袍單薄,襯出男子挺拔的身姿。他將傘收回,雨水順著傘骨邊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骰子與木壁的撞擊,雨水砸落地麵,似乎同時在她心中奏演起來。
一個喝酒吃肉的道士。
“心娘,開呀,開呀!”
眾人催促的聲音讓她回過神來,她收回了目光,重又揚起笑臉,將匣子扣在桌上打開。
“三個六,趙公子,你輸了,可要罰酒一杯。”
“哈哈哈哈,趙三你個臭手,快喝,快喝!”
小紅切了牛肉上來,往後廚溫酒去,他看著麵前的牛肉連筷子也沒有拿起,卻將一雙目光緊緊盯在不遠處那團哄鬨的人群之中。姑娘的容貌幾乎沒有變化,還是一樣地愛穿紅衣,隻是還沒有後來那般輕佻,寒冬臘月也要穿著紗衣扭著胯走路,她的風情全在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些許單純的稚嫩。
他環視了這酒館一遭,不愧是這妖女的夢,連夢裡都要這許多男人眾星捧月地圍著她尋歡作樂,還說什麼為了自己的弟弟迫不得已,原來早早就劣根深種。
那邊趙公子正要罰酒,卻發現酒壺空空如也,仰頭叫道:“小紅拿酒來——”“小紅?小紅人呢?”
“哎哎哎——”小紅一麵應著,一麵從後麵走上前來。
“快拿來。”
小紅卻護著酒壺往長垣處走了去,“這是那位道長要的酒,公子等我一會兒。”
催促著趙三喝酒的王五聞言看了長垣一眼,哼了一聲,“道士也喝酒,現在這些和尚道士...假的不能再假......”
他自認聲音不大,卻沒想長垣卻聽了去,若有所指道:“修道修心,心外無物,酒肉殺生之謹小,貪嗔癡怨□□之邪大。”
王五聞言就要起身,“嘿,你這臭道士......”
趙四家中母親信道,因拉了王五坐下道:“傻不愣登一臭和尚,念經念傻了,彆理他,咱們玩咱們的。小紅,拿酒來。”
“哎,就來。”
小紅斟滿酒,場麵又熱鬨起來,玩了兩局,眾人都要柳心一道猜大小,她拗不過加入進來,果不過兩局便輸了。
眾人都起哄笑,“心娘輸了,喝酒,喝酒!”
柳心故作不勝酒力,推辭道:“我都喝了半壇了,實在不行了,各位公子酒量好,該替我多喝幾杯才是。”
王五聞言一把接過她手裡的酒杯,“我替你喝。”說罷,一飲而儘,王五又笑吟吟拉過柳心坐在他懷中道:“我替你喝了酒,你賞我什麼?”
柳心媚眼如絲,“心娘隻有這一間酒館,幾兩銀子罷了,公子說要什麼呢?”
王五一手從盤子裡拿出一顆櫻桃,一邊放在她唇邊,“不要彆的,隻要你喂我吃了它。”
“這還不簡單。”柳心笑著要起身,又被王五拉回仰倒在膝頭,“可不是要你用手,好娘子,親自喂我吧。”
他手指撫過她嘴唇,柳心笑著咬住那顆櫻桃,引他來咬那另外半邊。忽而一雙手將她從王五身上拉了起來,櫻桃從她口中墜落,骨碌碌滾至那雙烏靴的鞋邊,他抬腳踩了上去,嫣紅的桃汁印在腳底,漸漸洇開。那道士站在了她身前,她微微皺著眉頭。
他想做什麼?難道看出了她的妖身,要救這些人?
懷中美人乍空,王五帶了些許怒氣,推搡了一把長垣。“你有病啊?乾什麼呢?”
這道士卻是紋絲未動,定定站在柳心身前,高高的身子將她大半擋去。
王五掃了他一眼,由怒轉笑,“明白了,六根不淨,色欲熏心,要英雄救美是吧?”
他一邊朝柳心繞著彎走去,一邊道,“小道士,你也不打聽打聽她是誰,柳家酒館柳心娘,風流貌美,孀居帶子,若沒有我們照顧她生意,她這酒館早就倒閉了。
哥幾個是好心照顧她,她也是自願跟我們一道玩樂,有你什麼事兒啊?”
“心娘,你說是不是?”
女子含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是啊道長,有人來酒館喝酒照顧我生意,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她一麵說著,一邊從他身後走出往王五身邊去,手臂卻猛然被道士抓住,緊得她掙脫不開。
她目光帶笑,看向長垣,“道長這是何意?莫不是也想讓我喂你喝酒?”
“不必你喂酒於我,也不必喂與他人。”
“道長好意心領了,不勞你費心。”
她拒絕他的“幫忙”,他卻仍不鬆手,王五等人見狀都圍了過來,目光不善,“臭道士,聽不懂人話麼?叫你滾開!”
道士巍然不動,固執地走到柳心身前,麵對眾人,目光平靜。
王五是個暴脾氣,冷笑一聲,抄起拳頭砸在了他腹部,他麵色一白,欲要用訣卻發現無法調動自己的力量。
也對,這裡是她的夢,他也變得不可控製起來。
“該走的是你們,苦海無涯,回頭是岸。”
這些人自以為占了便宜,沉溺美色,卻不知這美麗皮囊下是枯骨玄心,黃土石碑在朝他們招手。
眾人見他冥頑不靈,彼此對了個眼神,團團將長垣圍了起來。拳頭像雨點般襲來,凳子落在肩膀背部,骨頭幾乎被打斷,手上也被花瓶雜出血口。
他嘴角沁出血來,眾人這才停手,冷笑著望著他。
他趴在地上,素色的道袍滿是黑印,臉上青紫交錯,十分狼狽。
柳心已經早早站到了一邊,抱臂看著熱鬨。還以為多能打,原來是個喜歡出頭的草包。
王五等人拍了拍手,攬過柳心的腰道,“咱們樓上玩去,把這傻子扔出去。”
柳心笑著應聲,走動間的卻發現自己的衣角有一股蠻力拽著,她垂下目光,那雙指骨分明的大手拉住了她的衣袍。
他沒有說話,但那雙漆黑的目光卻在告訴她他的挽留。
王五正要上前,這回柳心卻攔住了他,俯身盯著道士看了許久,眼中帶著困惑,“我認識你嗎?”
長垣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微皺著眉頭道,“彆去。”
“你這臭道士,你算哪根蔥啊,老子今天打死……”
“趙公子,彆和他一般見識,我們上樓玩兒去。”
柳心將他拽著的袍角撕開來,和趙王等人上了樓。
長垣捏著那一片袍角半跪在地上,擦了擦口中血跡,繼而扶著欄杆一步一步走了上去。不能放縱這妖女在夢裡也要害人。
樓上門內傳來更加放縱的笑聲,漸漸停止,一股奇異的香味彌漫出來。他猛地推開門,趙三等人東倒西歪地躺在床上,王五被柳心攬著,唇息相近,看似親昵,他知道她正在吸他的精氣。
“姑娘,回頭是岸。”
他拉開了王五,站在了他們之間,柳心冷冷看他一眼,極為不悅,“道長,在我的地盤管我的事,挨打還沒挨夠麼?”
她好容易騙來這幾個蠢貨,還沒吸半個就被這道士打擾。這人是吃飽了沒事乾麼?
“他們都是有妻子兒女的人,放過他們吧。”
“放過他們?道長搞搞清楚,不是我不放過他們,是他們主動纏上我來,對我有所圖謀,可不是我逼著他們。鳥雀無利不聚,道長這麼三番兩次出風頭管閒事,莫非也是如此?”
她下巴微抬,指尖從他臉上劃過,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很快她便發現,魅術對他沒有作用。來人是個硬茬……
她失了興趣,請他出門,“我們現在要行男女之歡了,道長若想加入就一同留下來吧。”
她說著作勢要去脫外麵的衣服,白皙的肩頭半裸,從背後的角度看去,隱約可見山陵彎曲,原是想嚇退這一本正經的的道士,卻沒想他並不羞澀驚恐,定定地站在那裡,眼神如水般平靜,將水下翻滾巨浪一一掩藏於身下。
她已完全褪去了外衣,隻剩一件圍肚,一條長裙,轉過身來詫異地望著他,有些煩躁。繼而她嘲弄地笑了笑,朝他走了過來,柔軟的手輕輕捏在長垣道袍下緊實的肌肉上,芳香環繞,粉紅的嘴唇逐漸靠近,他向後退了一步,推開了她。
“姑娘還請自重。”
柳心挑眉看他,“道長賴在這裡不走,還看了我脫衣服,現在卻要我自重,我們之間到底誰更不自重?”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道長究竟要如何?”
她翹起二郎腿坐在了凳子上。長垣目光移向了後麵那些人,“放他們走。”
柳心嗤笑一聲,“原來是想吃獨食啊,好,既然有道長作陪,我放他們走。”
“小紅,把各位公子送回去。”
小紅聞言走了進來,一手扛著兩個人將他們送了出去。
殘餘的酒氣在空中遊蕩,道士仍舊站在那裡目光看著走遠的眾人,不知何時,柳心像一條沒有骨頭的蛇靠在了他身上,“他們都走了,道長……”
她的手搭在了他胸前,正要剝他衣裳,他卻抓住了她的手,語氣冷了下來。“姑娘好好休息吧,長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