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雲沉淵就托人帶消息,要昭雪去上次去的那座斷崖山頂,見最後一麵。
昭雪到那後,發現那棵唯一的樹被巨大的黑布包裹了起來。
除此之外,樹下還站著雲沉淵的黑馬。卻不見他的身影。
“嘩啦啦”
一聲扯布的巨響,昭雪抬頭望去,那塊黑布從樹上緩緩落下,將樹的本來麵目顯現出來。
那些蔥綠的枝葉間多了許多用長長的紅繩係掛著的木板。
雲沉淵穿著黑色騎服,馬尾高高束起,正坐在粗壯的樹枝上,眉眼含笑地看著她。
風恰時刮來,揚起他黑色的發帶和青絲。刻著字的木板互相碰撞在一起,發出當啷的脆響。
“送你的小禮物。”雲沉淵笑著說。
昭雪走近那些竹板,它們都被細繩吊到她剛好能平視的高度。
離臉最近的那塊被她握穩,上麵用墨清晰地寫著:今夜無眠,唯思趙校尉也,不知她做甚美夢,可見我俊顏?”
這話怎麼寫得如此肉麻?沒想到私下裡,他思想這麼膩歪。
昭雪嘴角浮現無奈的笑容,換塊竹板繼續看。
那上麵又寫著: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昭雪千裡尋。但願人長久,與卿共白頭。
昭雪忍不住噗嗤一聲,望著雲沉淵道:“你這拆詩組句的話,若是被那些文人墨客知道了,豈不罵你個狗血淋頭?”
雲沉淵滿不在意地靠在樹乾上,“我的這些心裡話,自然隻給你看咯。若趙校尉要罵我個狗血淋頭,我倒願洗耳恭聽啊。”
他麵向昭雪一笑,一副死皮賴臉,卻又酷酷的神情。
“沒個正經。”昭雪嗔笑一句,又換塊竹板接著看。
“喂,可不能看多了。”雲沉淵見昭雪沒打算停下的意思,急忙製止道,“我已經算好了,如果你十天來這一次,一次看十片,約莫三個月才能看完。這樣,我才能在你看完前來娶你。”
他得意地笑笑,好似很有把握這件事。
昭雪裝作一副為難的表情道:“那你可要快些了,時間長了,或許我反悔也不一定。”
雲沉淵從樹枝一躍而下,落到馬背上笑道:“一個月,頂多一個月我就來信,定不負趙校尉所望。駕!”
他鞭策著馬兒從昭雪身邊跑過。
昭雪淺笑,目送雲沉淵遠去。
一路塵土的前方,雲沉淵在馬背上揮動著左手,對昭雪做最後的告彆。
待雲沉淵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昭雪才回過身來,又抓住其中一塊竹板,細細品讀。
直至黑夜降臨,銀光披地。昭雪終是按耐不住好奇的心,將木板上的內容全部看完。
那些無數個輾轉反側睡不著的深夜,都是雲沉淵用刀在竹簡細細雕刻對她的愛念。
昭雪終於理解,雲沉淵到底愛自己有多深。原來他說的娶她,真不是戲言。原來他早就在見她的第一眼,就如此思念。
元宵之後的月亮依舊渾圓,昭雪望著仿佛灑滿鹽粒的下山之路,怔怔想道:“我已經看完了。那麼雲沉淵,你何時來娶我?”
……
雲沉淵騎著馬兒,奔走了好幾天才到達京城。
一進京,首要任務便是麵聖。
“你是說趙知並無造反之意?”高高的龍椅上,皇帝望著站著殿中央的雲沉淵問。
“是!鎮國大將軍每日教導手下士兵忠君愛國,其心可表。臣也曾暗中探過他人之口,都不曾透露趙將軍有起兵想法。他手下的趙家軍皆是他人慕其名來,自願加入。”雲沉淵邏輯清晰,話裡話外都向著趙知。
“嗯……”皇帝沉吟著點點頭,“其實朕派你去都州探鎮國大將軍的虛實隻是順道而為,主要目的是想讓你多多鍛煉,從他手中學點實戰經驗。曆經一年,你自覺如何?可有長進?”
雲沉淵謙遜道:“這一年來都州還算安定,隻遭過一些小規模騷擾。雖無大的戰役,但臣也算學了些鎮國大將軍的守城經驗,就連趙家搶也學了點皮毛。”
提到趙家槍,雲沉淵就揚起了嘴角。
“如此甚好,今後朕也可放心讓你統領萬軍,獨守一城池了。”皇帝十分寬慰。
“臣定聽從陛下任何差遣!隻是……臣還有一事相求。”雲沉淵抬頭,殷切地仰視他。
“何事。”皇帝語氣沉穩,臉上看不出喜怒。
“臣懇請陛下為我賜婚。”雲沉淵拱禮一拜,語氣堅決。
“哦?”皇帝來了興致,身子往前傾了傾,微微笑道,“你看中了哪位大臣的閨女?”
雲沉淵嘴角浮現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正是鎮國大將軍次女趙昭雪。不瞞陛下,臣已與她日久生情,私定終身。”
“趙昭雪……”皇帝在腦海仔細搜索這名字對應的臉孔,他輕拍龍椅回憶起來,“這人朕有印象,氣質確實不一般,好像還是朕允許她隨父守邊,給了她一個官職。沒想到竟促成了你倆的姻緣。”
皇帝龍顏一笑,“不過此事還需你姑母做主,待朕回去問問皇後給你答複。”
“謝陛下,那臣便先告退了。”
雲沉淵握拳行禮,離開了養心殿。剛下台階就遇見了最不想見的人——寧陽公主。
她還是穿得那麼耀眼張揚,並且徑直朝自己走來。
雲沉淵不得已在公主離他兩米外就冷漠地行了禮。
當然也不忘譏諷道:“公主消息真是靈通,小人剛進京就被您知道了。”
寧願公主仿佛沒聽見般,高興地走上前欲拉他的手,“雲哥哥,你有沒有想我……”
雲沉淵及時後退兩步,保持一米外的距離,作為即將娶妻的人,他更要做好一個人夫的自覺。
他不想與公主有過多牽扯,婉言道:“小人豈敢有此妄念,離京多日,小人諸多要事在身,就不多聊了。”
話一剛完,雲沉淵就乾淨利落地行禮,麵無表情地離去,比之前還冷漠。
“雲哥哥……”寧陽轉身對雲沉淵的背影焦急一喊,眉頭緊鎖,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可雲沉淵就像沒聽見一樣,腳步絲毫沒減緩,反而加快了速度,就差跑了起來。
雲沉淵走遠後,寧陽公主才一轉怒顏,生氣地一揮衣袖。她明顯感到,雲沉淵比之前還對她態度冷淡,拒自己於千裡之外。隻是她不知道導致雲哥哥這般漠視自己的原因是什麼,僅僅是分隔了一年麼?
她現在心底一股子窩火,急需發泄。思來想去,寧陽公主決定去她母親那發發牢騷,以求母後的安慰。
紫宸殿內,裝飾華麗,四五個宮女端正站在角落靜待侍奉。
房中央的紅木圓桌上,菜肴豐富。皇帝和皇後相對而坐,品嘗著美食。
“今日你那侄兒竟要朕為他賜婚,朕可著實未曾想到,他居然還有喜歡的人。”皇帝無意談起了此事。
“哦?他看中了誰家千金?”雍容華貴,容顏不老的皇後好奇著問。
“鎮國大將軍的次女,趙昭雪。”
“是曾聽聞趙知生有二女。不過我那侄兒不是不近女色,怎麼倒突然間有了心儀之人了?”
“說來,倒也是朕為他們牽的線,讓他倆一同去了都州。”
皇後歎了一口氣,道:“兩情相悅本是好事,倘若能成人之美,你為他們賜婚便也罷了。隻是臣妾怕寧兒知道了,會鬨個天翻地覆。”
“這又關寧兒什麼事?”皇帝不知所雲。
皇後白了他一眼道:“你這父親怎麼做的?你難道看不出來寧兒喜歡雲沉淵?她那性子又從我被我們嬌慣壞了,刁蠻得很。想要的東西絕不允許彆人得到,所以咱們還是先好好想想,寧兒知道後我們該怎麼做吧。”
“我不允許你們為雲哥哥賜婚!”
皇後尾音剛收,寧陽公主就氣鼓鼓地從門外走進房來。
她一直躲在門外偷聽,直到聽見母後打算同意父親賜婚才不得不進房嚷嚷。
“雲哥哥誰都不能娶,隻能娶我!”寧陽公主雙手叉腰,生氣地一屁股坐在桌前。
皇後放下筷子,苦口婆心道:“人家雲沉淵早就有了意中人,他從來就不喜歡你,你怎麼就這麼犟?”
“我不管,我此生非雲沉淵不嫁!”寧陽公主怒了努嘴,雙手交叉與胸前,傲嬌地彆過臉去。
“就算雲沉淵娶了你,他不喜歡你,你以為你就能過得幸福麼?”皇後繼續勸道。
“隻要他娶了我,以後我總有機會讓他喜歡上我的!”寧陽公主說得理直氣壯,似乎很有信心。
皇後冷了下臉來,道:“那也要看他願不願娶你。”
“讓爹爹頒個聖旨不就好了?難道他敢抗命嗎?”寧陽公主轉過臉來,執拗地與皇後頂嘴。頭上金燦燦的步搖一晃一晃地,為她添了幾分囂張。
“好了!”皇帝終於開了口,阻止這場爭辯,“既然寧兒喜歡他,那賜婚這事朕先拖一拖,不過讓朕下旨指雲沉淵做駙馬這件事,我也不能答應你,這下你可滿意了?”
他寵愛地看著寧陽公主問。
寧陽公主也算得上是皇帝老年得子,且是唯一子嗣。因此她從小到大,父親雖沒什麼時間陪伴她,但隻要是她想要的東西,皇帝都會滿足她。
隻要不讓雲沉淵先娶他人,寧陽公主就是樂意的,她高興地挽住皇帝的胳膊,靠在他肩膀上道:“我就知道爹爹最疼女兒了。”
“你們啊,你們……”皇後無奈地看著他們搖頭歎息。
幾日之後,雲沉淵收到了皇帝的答複。
“我與你姑母商量過了,你結婚這事,為時尚早。何況趙昭雪還隨父駐守都州,待都州平定下來再商議此事也不遲。”
“可我與趙校尉商量過,隻需簡單過禮,不用大力操辦,成婚後繼續駐守都州也不是不可!”雲沉淵明顯急了起來,但從皇上的表情來看,他似乎不會遂自己的願。
他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若兩情相悅又豈在,朝朝暮暮?”皇帝果然說起大道理來,“朕不是不給你賜婚,隻是婚姻大事需謹慎,你父母皆故,因此娶妻之事自是由你姑母做主。如今趙將軍未曾回京,兩家長輩無法協商,故還是容後再議。”
“可……”
“好了!”皇帝打斷雲沉淵的話,擺擺手作出趕人的動作,“朕乏了,你先退下吧。”
“是。”雲沉淵不好再說什麼,行了禮便離開了養心殿。
回到殿前司後,雲沉淵站在案桌前提筆在信箋上寫了一封信。
信得開頭洋洋灑灑寫了他對昭雪的思念之情。信的最後他寫道:
皇上不願賜婚就罷了,隻要我姑母同意我們的婚事便好,我會說服姑母的。再耐心等等我,昭雪。
落款:雲沉淵
他將信折起塞進信封,交給手下八百裡加急送去都州。
雲沉淵隱約能猜到,誰在中間作梗。隻是他想不通,他已經對公主百般冷漠,她為何還是不依不饒。也怪自己太心急,一心隻想要皇帝賜婚,遺漏了公主這茬。
他必須想個辦法,讓公主斷了喜歡自己的念想。
他和昭雪的婚事果然沒想象中順利,看來他不該一早把事情想得太好。
怪隻怪他對自己太信心,卻忽略了外界的乾擾,以及還有一種可能叫做——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