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關(一)(1 / 1)

蓬萊仙島,

海島多雨,昨夜細雨過後,晨風微明,

暑氣與蟬鳴運裛在青石泥濘之下,將葉翻卷的細碎。

一處荒野客棧浸沒在乳白的滂霈中,

屋內一時溫潤濕熱,嘈雜不堪。

“那玉坤引什麼來頭?”

一瘦小散修端起酒杯與旁邊大漢碰了一下,

壯漢名為鐵頭惡,身高體闊,皮膚黝黑,一頭乾燥枯黃的卷毛上帶著金剛頭罩,頭還大的離譜,另身側的兩位是隋忍與無恨生。

都是從萬鬼穀出來的人物,眾所周知,萬鬼穀裡麵住著一群會吃人肉的惡霸,極為善戰。

此話一出,紛紛噤聲,

鐵頭惡環顧了四周,見大夥都停下筷子盯著這邊看,那潦草的眉毛瞬時倒豎起來,他睨了眼這位剛結識的散修,“你什麼都不知道,來乾嘛?”

散修薄背微塌,伸舌頭舔了舔胡須殘留的酒沫,“聽說那玩意兒包治百病還有一千兩黃金拿,不來白不來。”

鐵頭惡拿起酒壺往嘴裡灌了一口,“當年仙魔大戰,戰況慘烈,死傷不計其數,雙方對戰焦灼之際,鑒鴻門派去北亭神州請下滄瀾雲龍攜各大門派,一舉拿下禍世妖女,打的魔族潰不成軍。”

屋內議論不休,隻聽混亂中擠出一兩句清晰的話,“鑒鴻?空桑山鑒鴻?”

“我記得該宗門不是——”

對麵沉默許久的無恨生突然開口,“怪就怪在這兒。”

“不久一方勢力血洗空桑,鑒鴻一夜覆滅……有人猜測多半是魔族報複。”

某無人在意的酒桌,一女子端坐於桌前,麵容清秀乾淨,衣著樸素麻衣,配飾從簡。

她側頭望向木窗外,窗欞被風吹得咯吱作響,從縫隙一窺,一片山外山,雨幕氤氳出蒙蒙蒼翠,繪出一麵峰巒畫,

女子滿不在意的輕蔑一笑,抿了口杯子裡的茶水。

蠢貨,

鑒鴻當時風頭正盛,九州上下都沒幾個宗門是它的對手,

更彆提元氣大耗的魔族,

都自顧不暇,怎還有功夫滅鑒鴻?

“道友,你扯遠了吧,這跟玉坤引有什麼關係?”

“玉坤引乃滄瀾雲龍的內丹,”

聲音從門外傳來,眾人看過去,客棧的門被人推開,發出咿呀的刺耳音,

迎麵進來的是一位青衣公子,玉扇拿於胸前,身軀凜凜,頗有些端莊富貴氣。

旁邊的兩個侍從將擎在手裡的傘一收,沒顧得及自身風塵,就立馬警惕地環顧起四周來,

青衣公子倒是不急不慢,他手扶門邊將身上的露水輕輕抖了個乾淨,遂拿出自己的汗巾在顎前擦拭。

再看他的靴子,雪白乾淨,底邊一點泥濘都沒有,

多半坐著轎子來的,

排麵不小。

“這……這是聚賢莊少莊主?”客棧內有眼尖的修士一眼認出,

這位青衣公子正是聚賢莊莊主之子韓驚竹,聚賢莊顧名思義就是專門聚攬天下賢才,為其提供資金援助,培養人才,頗有威名。

“韓公子有何說法?”

韓驚竹頷首回應,隨後在一桌空位坐下,“仙盟重創,唯有主謀策劃的幾位仙盟仙尊相繼羽化仙登天神殿。”

“都說他們除魔衛道,功德無量,吸取了玉坤引的神力,身披無極法相飛升成仙。”

聽到這兒,有人才恍然大悟,“得此珠,一躍飛仙。”

外麵是搖曳的樹影熱浪,

半響,霞光漸漸穿透薄薄一層樹葉,斑駁交錯,

天晴了。

女子取下腰間的乾坤袋,手伸進去,凝神默念法咒,從袋子裡掏出兩枚銅錢,

修長白皙的兩指微翻,輕敲兩下桌麵,

銅錢順勢落桌,錚錚作響,示意小二結賬。

嘈雜聲中有人駁了一句,“你功德無量了麼,就想著飛?”

……

她掠過擁擠過道,往門口走去,

身後留下一片戲謔哄鬨,

“這妖魔除之不儘,有的是機會讓你攢功德。”

“算了,我還是選擇惜命吧,不求成仙,能活一天是一天,吃那玩意兒補補身體,說不定能長生不死呢。”

“嗬,惜命?”

“近日魔族猖狂,專挑你這種怕死的。”

“此話怎講?”

“女魔無上厭想必大家都知道,她以人血育魔骨,修煉邪功已經有些年頭。聽人說她破階在即,這些天正忙著在九州抓人吸血!前兩日南陸不就出事兒了,古川族怕世外紛爭,在山裡隱居幾百年,誰曾想卻落在她手裡,無一幸免。”

“是以你就算躲在山溝溝裡,她也能把你抓來往肚子裡吞,光逃?逃有何用?”

“古川滅族一事過後,連四大門派都驚動了,誓要將妖女的魔骨挑出來,永絕後患。”

“邪功真這麼厲害?能讓這些大宗門如此忌憚。”

“她練得是蚩尤魔骨。”

眾人不言,

了解過仙魔大戰的人知道,

蚩尤魔骨不同於一般魔人,隻有蚩尤後人才能修煉,

上一任天選聖人死後,無上厭便是這世間最後一位蚩尤後人,

倘若此魔骨一成,必將接替天選聖人的衣缽,到那時毀天滅世,世間又將會經曆一場浩劫,

果然,留有餘孽,定會後患無窮。

震驚之餘,眾人隻留憤慨,“若誰能挖出她的魔骨,安定三界,可真就離飛仙就不遠了。”

……

眾人心了,仙魔大戰過去五百年有餘,

隻要談及“無上厭”的名號,不免唉聲歎息,怨氣橫生,

乃魔王之女,黎姳,

她殺人無數,嗜血成性,

奈何仙門束手無策,九州更是避之不及。

出來後,黎姳撓撓耳朵伸了個懶腰,

一群莽夫,

當真聒噪。

她仰著臉沐浴晨曦的溫熱,那雙瑩潤的琥珀眼漸漸清晰,

熱浪翻湧,

零星樹葉飄落晃了下眼,落在額頭,

黎姳摘下頭頂那片落葉,徒步走進樹林小徑。

找到合適的樹後,翻身一躍而上,雙手枕在後腦勺開始打盹,

那群人口中的禍世妖女便是她的母親,

黎夙生,

也是上一任天選聖人,

母親在世時,體內有天魔蚩尤的源生滅世之力,此為上古濁氣,會集聚人界惡祟,要知道世間邪念無窮無儘,她隻要坐在那兒發呆,惡祟之氣也會不停地灌入身體。

於她而言,成為世間第一強者不過是時間問題。

所以三界慌了,

以討伐禍世妖女為由,仙魔大戰一觸即發,

世人皆知,仙魔大戰黎夙生是被眾仙門合力陣死,

魂飛魄散,不得往生。

可前不久才從父親口中得知母親可能還活著的消息,魔族五百年一次的葬靈夜,魔王運轉回輪大法時,尋到了黎夙生的一絲生力,無奈生力轉瞬即逝,乾坤之內再找不到蹤跡。

都說世上再無黎夙生,星宿陣下的魔族人絕無生還可能,

但黎姳可不這麼認為。

她翻閱無數藏經,得知曆任在世的天選聖人可以彼此感知,

是以她練魔骨,修命符,隻為尋母,

至於……毀天滅世?

她沒這功夫,不過聽著也挺帥,故而懶得糟心解釋。

此番來蓬萊仙島,當然也不是奔著成仙來的,

正如客棧內的修士所說,仙盟與當年仙魔大戰有莫大乾係,

當年主事鎮壓母親的一些人有的飛仙,有的卻被屠殺,

而且鑒鴻被滅門後,其他各大仙門竟都選擇沉默,閉口不談,

凶手至今沒有定論,最後反倒把帽子草草扣在魔族身上。

其中一定有問題,

現如今隻剩下滄瀾雲龍還苟活於世,

她當然不能放過。

所以借仙盟大會,去會一會那神龍,

仙盟洞府盤踞山外山,山陰處是大河山穀,陽麵便是九州之一賀蘭州,

近日仙盟召開大會,群賢畢至,共開試兩重,第一重過了才能通往二重關卡,

分彆為妖魔關和心魔關,

蓬萊島為此屆仙盟大會第一重妖魔關選定會場。

須臾,

那方客棧的人紛紛走出來,黎姳耳朵一動,仔細辨彆腳步的方向,約莫是趕往關卡入口的,

林子裡隻要靜下心,悶熱黏膩中也能感覺到一絲夏末的涼風,

正待愜意之際,整棵樹霍然一顫,

黎姳驚醒,隨即往下掃了眼,

一隻豬正在撞樹,

哼哧半天,

瞧著脾氣不見好。

她睡眼惺忪,挪動了下身子,然後翻麵繼續躺著,嘴裡溜出兩個字,

“不去。”

樹下彘獸又撞了幾次,

撓著樹皮抓狂。

“你那幫臭親戚有何好救?以前潦倒之際對你避之不及,如今倒好,千裡傳音求助……”

“試問真心?”

話音落下,彘獸突然停住,

“哼唧——”兩聲過後漸漸沒了聲音,

第一重關卡中選手可以選擇甲乙兩組,由於場地限製,甲組比試完乙組才能開始,據她所知,甲組需要費腦子,而乙組純靠拳頭,

她想都沒想就選擇了乙組,

能用拳頭解決的事,絕不費腦子,

拳頭之下出真理,

沒毛病吧?

可這蠢豬非得求著她去甲組,

因為甲組設在百獸林,裡麵鎮壓著它那群“窮親戚”。

女子掛在樹上,姿態懶散,沒有半分動搖的意思,“我勸你,現在就心狠些斷了關係,免得左右為難,讓有心的牽著鼻子走。”

察覺樹下沒了動靜,

黎姳俯身一看,

彘獸跑了。

“好賴話不聽。”她眉頭緊鎖,恨鐵不成鋼。

咬牙“嘖”了一下,急著下樹跑過去追。

……

沿溪水尋至林深處,隔著一麵樹看見禦劍而來的少年,

他翻出手中長劍,朝遠處彘獸砍去,

劍花攪動,迅疾無匹,

隨之而來的金光迅速膨脹,周圍樹林震顫,一股強烈的氣流撲麵而來。

黎姳不為所動,迎著樹枝折斷的響動,迅速念訣將彘獸收進乾坤袋,

彼時身後傳來動靜,

“方才那迎親隊伍裡我聞著……”

少年下顎微垂,回憶起上島前的一番所見若有所思,

“酸臭味。”身側圓鼓鼓的小胖子兩眼冒金星,

遂歎氣,略有心疼道:“一個人獨處久了,難免……我懂你。”

畢竟老大不小了,還沒有個伴兒。

“去死吧!”陳晏上去就是一腳,

他齒縫中氣憤地咬出方才被打斷的話,

“我說有妖,氣味聞著像狐妖——”

聲音戛然而止,

四周異常動蕩讓二人警覺起來,

餘力從天邊席地而來,兩個少年身體失重,向後猛退,疾風撲麵,登時吹得頭暈目眩。

好強的劍氣,

白橘衣角翻飛,他們互覷一眼,朝事發地趕去。

身處旋渦中的黎姳,見兩方人往同一個地方過來,躲避不及,

按理來說,這劍氣不說淩厲,但也算上乘,一般人可承受不住,

千鈞一發之際,她順著餘力往小溪對岸一撲,

倒在不起。

“姑娘!”

水花被激起一丈高,清涼的水珠打在她的眼尾,臉頰泛著紅暈,

水中倒影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陳晏二人匆匆趕來,瞟了眼不遠處一同察看情況的少年,

下意識要護住對岸的柔弱女子,

黎姳明亮的眼睛幾經反轉,立馬咬破舌尖動作十分僵硬地吐了口血。

陳晏躍到對麵,詢問傷者情況,

長睫顫了顫,黎姳指節一彎,輕輕抹掉嘴邊的血,搖晃腦袋示意無礙,

“那魔物呢?”

黃衣少年還沉浸在捕殺彘獸的激烈追擊中,

方才剛巧撞見的一隻彘獸,圓肚上刻魔紋,

料定是魔獸無疑,不過一晃神的功夫,就沒瞧著蹤影,

同於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甚怪。

“有何仇怨?堂堂七尺男兒竟對瘦弱姑娘下此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