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恪在農貿市場拍了不少照片,雖然後續不一定能用的上,但可以作為靈感的一部分,或許哪天感覺來了畫張照片寫生也不一定。
他和黎昀約好了晚上再見麵,現在決定補個回籠覺。
時恪洗完澡,換上睡衣後往床上一倒,盯著天花板發呆。
今天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樣。
來明城的一年裡,時恪幾乎沒去過工作室以外的地方,他經常覺得自己的生活是一潭死水,無聊,沉悶,卻安靜。
和許函的那場意外是一顆投入湖麵的石頭,而今天落在湖麵的不是石頭,是一片花瓣。
時恪閉上眼,想到了黎昀寥寥的幾條朋友圈,安靜的,熱鬨的,簡單卻不單調。
他自己的朋友圈裡隻有歌單分享,偶爾在微博發發作品,關於生活從來不留記錄。
時恪並不討厭出門,綠地,海岸,山川,好多地方他都想去。
但他討厭人多,越是喧鬨越是會覺得焦慮,縮在家裡的時候最安全。
可轉念一想,或許不是環境的問題,是他的心在惴惴不安。
時恪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做了個亂七八糟的夢,醒來時連夢的尾巴都抓不到。
黎昀的信息來的巧,手機彈出通知喊他上樓吃飯。
他起床洗了把臉,換了套能見人的衣服出門。
敲門前,他給自己做了兩分鐘心裡建設,略顯局促地理了理衣服,拿著手機照了半天鏡子確保頭發沒有起飛。
剛抬起手,門便開了,黎昀側過身子示意著偏了下頭。
“歡迎。”黎昀說。
時恪遲緩地收回手,低低“嗯”了一聲,才看見門旁安了一個入戶攝像頭,上次來他也沒注意到,隻能祈禱黎昀最好沒看見自己在門口的傻逼動作。
換上黎昀給他準備好的拖鞋,踩上了那塊絨毛地毯,軟軟的,和想象中的一樣。
時恪往裡走,迎門進去就是一個超大的開放式廚房,黑色岩板島台,上麵墜了三盞長短不一的吊燈,這會兒天還沒黑,客廳裡還是夕陽的暖色。
時恪剛睡醒還有點兒迷糊,晃蕩著就走到了客廳中央,看見角落裡立著一個中古鬥櫃,第一層是磨砂玻璃,能隱約看到裡麵放了一排書。
視線往上移,忽然就頓住了。
那裡放著他的畫,被好好地裝裱在畫框裡。
他走了過去,伸手卻停在了離畫框玻璃還有幾毫米的位置,沿著畫框的邊角隔空遊走。
時恪畫過的畫少說也有上萬張,沒學畫畫時他經常跑到離家不遠的工地裡去撿磚頭,就著水泥路麵在地上畫,後來又撿老師用剩下的粉筆頭,再後來他被時豔送去畫室,真正用上了各種繪畫工具。
時恪是有天賦的孩子,畫室老師重點培養的對象,成績是他唯一被賦予的期待,不過每次的練習和作品都不一定都能被保存下來。
一場大雨就能衝刷掉磚灰和粉筆,不達標的作業也會被時豔撕碎。
隻有他自己偷偷藏下來的寫生小冊子被保留至今,畫一些臨摹冊上沒有的風景。
雖然後來上大學為了獎金參加了很多比賽,時恪的畫被裝裱在場館裡,但他自己還是更喜歡這些隨手畫出來的東西。
“想喝什麼?”黎昀問。
時恪收回手,假裝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又晃回了島台前。
“水就行。”時恪說。
黎昀家沒有餐桌,這個島台已經大到足夠用來開個小型宴席,反正平時也就他一個人吃飯,這個島台已經足夠。
黎昀示意他坐上高腳凳,端了杯溫水放在時恪麵前。
“還有十分鐘,今天吃巴斯克燉雞。”黎昀說。
時恪離近了才反應過來,黎昀還圍了圍裙,裡麵是日常穿的白襯衫,外麵是黑色牛仔布的掛脖圍裙。
黎昀轉過身背對著他,打開鍋蓋,濃香瞬間彌散開來,他熟練地往鍋裡淋了兩圈橄欖油,動作乾淨漂亮。
忙完灶台,又從烤箱裡取出撻皮,挪到島台上提前放置的餐盤裡,用刮刀蒯了蛋白霜抹在搭皮坯上,簡單幾下抹出了波紋似的形態,再用火槍對著頂端烤了烤,奶白色的乳霜瞬間出現焦橙色的斑紋。
做飯的黎昀比平時更鬆弛,遊刃有餘的姿態褪去了親和感,時恪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個專業廚師。
時恪雙眸微微睜大,有點理解為什麼有人喜歡吃鐵板燒,近距離觀看做飯的畫麵真的很有趣,一瞬間讓他產生了一種幻覺,好像自己真的是來吃飯的客人,隻為享受一場私人訂製的晚宴。
黎昀撤掉火槍,在蛋白霜上撒上檸檬屑,將盤子四周抹擦乾淨,遞給了時恪,“餐前甜品,檸檬蛋白撻。”
“……牛的。”
千言萬語都不如一句牛逼,他收斂著沒說臟話,給甜品拍了張照。
拍完後,他抬起頭問:“我能在那兒洗個手嗎?”
“當然。”黎昀給他讓出位置,時恪走到灶台另一端的洗菜池前,認認真真洗了個手。
重新坐回位置,時恪拿著叉子小心翼翼地切了一小塊下來,又問:“我……需要說什麼嗎?”
黎昀看著他笑,“不用,隨意一點。”
時恪:“噢。”
吃下第一口,綿滑的蛋白霜在嘴裡化開,帶著溫熱的焦香,撻皮酥而不散,舌尖上彌漫著檸檬的芳香,細碎的果屑中和了甜,酸澀恰到好處。
時恪眼睛都亮了亮,跟那種齁到糊嗓子的奶油蛋糕簡直天壤之彆。
檸檬撻不大,三兩下就能吃完,本來沒什麼食欲的時恪這會兒突然餓了,他道:“很好吃。”
黎昀一直在觀察時恪的表情,食客的第一反應不會騙人,尤其烘焙是他的專長,畢竟能拿到M.O.G的華夏人屈指可數。
“我的榮幸,”黎昀撤走餐盤,準備給時恪盛上今天的主菜,“想配米飯還是麵包?”
“法國人也吃米飯嗎?”時恪好奇道。
黎昀:“吃的,法國南部吃的比較多。”
“麵……包?”時恪其實不知道怎麼選,法餐那些講究他還沒研究明白。
“好。”
主菜上桌,橘黃色的醬汁包裹著鮮嫩的雞肉,番茄和彩椒透著鮮亮的紅,盤麵綴著青綠色的香料,時恪這次認出來了,是百裡香。
黎昀把一碟麵包放在他手邊,“吃吧。”
時恪後悔了,他該選米飯,他看著麵包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吃,要是拿麵包蘸醬會不會顯得他很蠢?
黎昀見他沒動,像是明白了什麼,柔聲道:“想怎麼吃都可以,放鬆點。”
時恪的肩頸都是繃著的,他裝作淡定地拿起麵包蘸醬,送進嘴裡咬了一口。
“巴斯克燉雞源自法國西南部的巴斯克地區,臨近西班牙,融合了兩國的風味特點,是法餐裡少見帶有辣味的家常菜。”黎昀從旁邊搬了高腳凳坐下,手撐下巴看著時恪。
有了甜品打底,時恪竟也期待起主菜的味道來,他每一口都咀嚼得很慢,充分感受著味蕾的盛宴。
麵包浸了醬汁,變幻出軟韌和酥脆兩種奇妙的口感,胡椒的辛辣裹滿唇舌,回味更烈,更厚,是和普羅旺斯燉菜完全不同的風味和感受。
叉子戳進雞肉,濃醬頓時冒了出來,雞肉嫩得幾乎不用怎麼使力,輕輕鬆鬆撕下一塊來,澄清的汁水流出,配著番茄一起吃進嘴裡,香氣開始交融,香料揮發出的味道讓原本容易膩味的肉變得清爽。
食物的色、香、味、聲音和口感似乎在這一刻被具象成色彩和線條,時恪有點捉到靈感的尾巴了。
他說不出什麼誇張的詞語,但在黎昀的眼裡時恪的反應已經可以說明一切,小孩兒吃到好吃的東西時眼睛會亮亮的。
“這個也好吃,”時恪給出樸實無華但中肯至極的評價,“以後這些菜餐廳都會有嗎?”
“嗯……可以有。”黎昀說,“明天白天我得去找供應商一趟,我們晚上見,好嗎?”
試菜進程已經過半,時恪本不是衝著吃東西來的,現在卻生出了意一絲期待,他不想被看出來,淡淡道:“行。”
晚餐時間結束,黎昀送時恪出了門。
從溫暖的,充滿香氣的地方離開,回到了漆黑一片的家,時恪開門後竟愣了愣。
他靜默了兩秒才打開燈,徑直向畫室走去。
時恪翻出了僅剩一張的空白畫紙,原地思考了一下,破天荒地決定明天出門去補點畫材。
做好打算,他便將紙裁剪成巴掌大小,用針管筆畫了個檸檬撻,順便也給剛才忽然閃現而出的靈感打了幾張草稿。
一小時過去,時恪將畫掃描成電子版,傳到電腦上簡單處理了下,發了條微博。
【@SHiKE:分享圖片】
-奶奶!你關注的博主更新了!!
-捉!
-這是什麼!看起來好好吃!
-為什麼簡單的排線都可以畫的這麼生動啊啊,美術生膜拜
-太太今天吃甜品啦~
-好巧!!我剛好在吃檸檬蛋白撻!(圖片.jpg)
-哥,不是,弟,能不能進一下娛樂圈,求你了(雙手合十.jpg)
-wow時寶以前從來隻畫風景的,怎麼突然開始畫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