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茂站在一個純白空間裡。
四周白茫茫一片看不到邊際,腳下是如同鏡麵一般光滑的純白地板。絕對的安靜讓這片空間充滿空洞的詭異感。
“我以前怎麼就覺得這樣的設計很好呢?果然還是太單調了啊。好歹是我自己的意識空間,就應該裝點成最喜歡的場景才對。”
隨著秋山茂心念電轉,純白的空間瞬間變換模樣。
地板變成了常見的街道,原本空曠的四周有建築拔地而起,店鋪林立,路邊是幾個挨在一起的光滑大石墩。
儼然是之前秋山茂三人擺脫霸淩小團體後,在路邊休息時坐的那幾個石墩。
秋山茂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走過去坐在之前自己坐過的那個石墩上。
七歲的身體很快變得氣喘籲籲,像是剛剛跑步到脫力的程度,臉色蒼白,可眼底的笑意卻越發濃烈。
相同的街道,相同的大石墩,除了石墩上少了降穀零和諸伏景光這兩位新朋友之外,一切都與之前約定成為朋友時的環境一模一樣。
“原來擁有朋友的喜悅,竟然會讓我回味這麼久嗎?唔,果然還是因為太高興了吧。”
秋山茂的喘息漸漸平複,一股熟悉的饑餓感再次湧上心頭。
“你的笑容變得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街道深處,一團霧氣湧動著出現。霧氣沒有人形卻能說話,從中傳出的聲音聽起來像六七歲的幼童,可語氣卻格外平靜。
秋山茂意外地抬頭看了那邊一眼。
“你這是終於清醒了?恭喜。另外,我還得向你道謝。”
“道謝?為什麼要道謝?”
那個聲音問道。
然而雖然在表示疑惑的情緒,可那個聲音的語氣卻依然是毫無起伏的平靜。
秋山茂熟練地開始露出微笑。
“啊,這是我新學到的普通人類常用的禮節。你之前幫助我對付那個突然冒出來的奇怪係統,我就應該向你表示感謝。”
霧氣再次湧動起來,離得近了,還能看到其中閃動著彩虹一般的絢麗光澤。
“這個笑容又變回以前的樣子了,虛假又空洞,遠沒有剛才那個笑容真實。”
秋山茂聞言,抬手摸了摸嘴角,眼中流露出一絲暖意。
“啊,那是當然的。因為我剛才是在回味我新得到的友情啊。這可是我這次穿越收獲到的最珍貴的東西了,我一定不會放手的!”
霧氣停下腳步,開始如同被煮沸一般翻騰起來。好半晌,那個稚嫩的聲音才悠悠開口:
“感知告訴我,你說的這話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但我的力量已經耗儘,實在判斷不出到底是哪裡有問題。”
秋山茂也歎了口氣,無奈道:
“沒辦法,現在連我自己的精神力都是透支狀態,實在是沒有多餘的能量幫你恢複。不過你放心,我已經想到補充精神力的辦法了。恢複也隻是時間問題。”
霧氣平複下來,再次隱於街道深處,消失不見。秋山茂這才收斂笑容,伸手揉了揉眉心。
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秋山茂曾經被一個自稱“係統”的存在強行綁定。緊接著係統又說綁定錯誤,要吞噬秋山茂的精神力來修正錯誤。
秋山茂當然不會答應,於是就與係統對轟起來。也是因此而消耗了大量精神力。
後來,那團霧氣作為第三方突然出現,不但幫助秋山茂壓製了係統的攻勢,還和他一起將係統強行封印起來。
結果就是,秋山茂的精神力透支嚴重,那團霧氣也從一開始的濃稠變成現在這副稀薄到會隨風吹散的樣子。
秋山茂為了表示感謝,就邀請對方留在自己的意識空間裡修養,並承諾尋找精神能量幫助對方恢複力量。
實際上卻是為了應付係統未來必然會有的反撲,而提前找的幫手。
想到這裡,秋山茂揉眉心的動作停了下來,側頭看向屬於諸伏景光的那個石墩,無奈地笑了一聲。
“糟糕!我就說好像忘記了什麼事情,原來是忘了和hiro商量以後要吃他的噩夢的事情。
可是有些難辦啊。如果是之前,我還可以用交易的方式和hiro達成協議,但現在都已經是朋友了,反而沒辦法開口了。
而且,我其實也還沒想好啊,要不要告訴他們?”
離開意識空間之後,秋山茂從睡夢中醒來,睜眼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今天是星期六,原本可以和朋友們痛痛快快玩一天的,但前一天下午本該是進行社會實踐的時間,卻被他和降穀零、諸伏景光三個人用來釣魚了。
所以,做事一向認真的降穀零堅決表示,今天一定要早早把欠下的社會實踐完成,否則會心裡不踏實。
秋山茂和諸伏景光當然不會拒絕,於是三人約好今天一早碰麵。
秋山茂不會做飯,早飯是去便利店買了兩個麵包解決的。
為了趕時間,他拿著麵包在路上邊走邊吃,到了約定地點之後,意外地發現降穀零也和自己一樣,手裡還拿著沒吃完的麵包的包裝紙。
“早啊,hiro,還有小茂。”
降穀零舉起另一隻空著的手,朝著兩人打招呼。
諸伏景光也笑得眉眼彎彎,開心地朝著兩人揮揮手。
秋山茂沒學過這個,先是懵了一下,然後才學著降穀零和諸伏景光的樣子舉起手,試探著來回擺動幾下,動作還有些僵硬。
“嗯,早啊,hiro還有zero,是這樣做沒錯吧?”
降穀零注意到秋山茂生澀的動作,立刻拍著手毫不吝嗇地誇獎道:
“小茂學習的好快啊,而且動作非常正確哦。以後隻要多多練習,一定可以做的很好的!”
被好朋友誇獎,秋山茂立刻開心地彎起眼睛,臉上的笑容也真實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更鮮活了。
昨天下午閒聊的時候,諸伏景光和降穀零已經充分認識到秋山茂的常識到底缺乏到了什麼離譜的程度。
驚歎過後,兩人立刻一致決定,要隨時隨地幫助秋山茂補習各種常識。
而秋山茂自然是表麵淡定地接受了朋友們的好意,不動聲色地藏起泛紅的耳朵,心裡卻已經開心的冒起小泡泡了。
諸伏景光的目光在兩人身上遊移了一下,糾結地看了看兩人手中如出一轍的包裝紙,然後拿出本子寫道:
“你們早上就隻吃了麵包嗎?家裡沒有做早飯嗎?”
降穀零咬了一口麵包,不在意地擺擺手:
“那個啊,我家裡沒有其他人,我自己又不會做飯,所以都是去便利店隨便買點東西吃。”
說完,他三兩口解決掉剩下的麵包,把包裝紙裝進隨身帶著的垃圾袋裡,然後才看向秋山茂。
“小茂,吃完的包裝紙是不可以亂丟的,你如果沒有帶垃圾袋出來,可以先扔到我的袋子裡。”
秋山茂了解地點點頭,把吃剩下的包裝紙遞給他。然後才回答諸伏景光的問題。
“我也是一個人住。不會做飯,買東西吃很方便。”
諸伏景光愕然地眨眨眼,看向兩位小夥伴的目光多了一絲柔軟。他想了想,提筆在本子上寫道:
“如果你們沒有其他打算,那我們今天的社會實踐就去菜市場進行吧。完成之後順便買些菜,我來給你們做午餐,怎麼樣?”
降穀零立刻崇拜地看向他,眼睛都要放出光了:
“hiro好厲害啊!居然還會做飯!”
秋山茂動了動嘴,想問他們“菜市場”是什麼意思,但是想了想又忍住了。反正待會兒就能見識到了,也不急於一時。
小野老師布置的社會實踐,是讓學生們調查周圍居民對於科學和誌怪傳說的態度和看法。至於調查範圍,隨便他們自己決定。
就這樣,諸伏景光和降穀零躊躇滿誌,帶著兩眼一抹黑的秋山茂走進了菜市場。
兩人十分細心,擔心秋山茂因為缺乏常識而走丟,於是一人一邊牽著秋山茂的手。
三個長相精致可愛的小男孩,手拉著手站在菜市場門口,讓眾多來買菜的家庭主婦頓時眼前一亮。
“這裡的人好多啊,原來有這麼多人都喜歡一大早就出門買菜啊。”
降穀零仰頭看著菜市場早高峰的壯觀場麵,發出了沒見識的感歎。
秋山茂卻隻是皺著眉,嫌棄地抱怨了一句:
“這裡好吵。而且好多人在看我們,很麻煩。”
“唉?小茂不喜歡被人圍觀嗎?”
降穀零想了想,大概是想到自己與眾不同的外貌總是容易引起彆人的議論,於是也點點頭讚同道:
“的確很麻煩。那我們就快點完成作業,然後離開這裡。”
兩個人同時轉頭,求救一般地看向諸伏景光。一棕色一紫灰色兩雙眼睛可憐兮兮地看過來,把諸伏景光逗的又想笑又無奈。
於是靠譜的諸伏景光用手比劃了一下離他們最近的一家攤位,示意兩個人趕快開始。
答卷是前一天就已經擬定好的,他們隻需要照著念出問題,然後將得到的答案彙總後概括出來就可以。
第一家店主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阿姨,很有耐心地給他們講了幾個雪女和座敷童子的靈異故事。
走出店門,降穀零拿著記錄本直歎氣:
“看來這位阿姨是完全相信了靈異和非科學的存在。可是我們的世界明明是很科學的啊,為什麼大家不相信?”
第二位店主是一個年輕人,煞有介事地給他們分析道:
“不是不相信科學,但是也不能完全否定另外一種存在的可能性吧?特彆是我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就算是唯物主義的我,也會在店裡擺一隻招財貓呢。”
看著降穀零一路上糾結的樣子,諸伏景光在旁邊偷笑了好一陣子,然後才上前勸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把寫好的本子遞給他。
【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才是正常的,zero也可以有自己的想法嘛,沒必要為了這個困擾。】
秋山茂卻猶豫地看了降穀零一眼,問道:
“zero是完全不相信超出科學範疇的存在嗎?那你平時會做噩夢嗎?”
降穀零不疑有他,爭辯道:
“就算是做夢,那也是有科學依據的好吧。哪怕再怎麼奇怪的夢也都是大腦活躍的表現,不能因為夢裡的東西很奇怪,就說這個世界不科學啊!”
諸伏景光卻聽得腳步一頓,下意識看了秋山茂一眼。
作為長時間被噩夢困擾的人,他對秋山茂的這個話題很敏感。
就連唯一沒有做噩夢的那一次,還意外地夢到了秋山茂本人。
所以雖然明知道這件事應該和秋山茂沒有關係,可諸伏景光還是不自覺地想:
小茂為什麼會突然提起做噩夢?總不會是因為知道了什麼吧。
“這樣啊,”秋山茂的笑容有些勉強,“如果真的有科學無法解釋的情況發生了,那你們會覺得無法接受嗎?”
降穀零不疑有他,還以為是秋山茂在針對這一次的社會實踐有感而發,於是也毫不猶豫道:
“與其覺得遇到了靈異事件,倒不如去醫院掛精神科來的實際。”
秋山茂於是立刻閉嘴了。
他一點都不想因為疑似與靈異事件有關而被好友拉去醫院看精神科。
那種與研究所至少有八分相像的地方,他是瘋了才會再去一次。
三人各自壓下心裡的想法,快速完成了這一次的社會實踐作業。然後他們買了需要的食材和調料,正打算回去嘗嘗諸伏景光的廚藝。
路過最後一家攤位時,剛好有風吹過,掛在頂棚上的一串風鈴突然發出一陣叮叮當當的脆響。
剛好經過的秋山茂突然動作一僵,本該遺忘的一幕幕場景又一次在腦海中浮現。
研究所冰冷的地板,金屬牆體上懸掛下來的金屬鎖鏈,被綁縛的身體癱在地上艱難蠕動,各種用途不明的藥物被注射入皮膚,疼痛、麻癢、幻覺、恐懼、劇烈的痛苦和絕望的掙紮……
結束這一切的是一陣刺耳的金屬鈴鐺聲,和研究員洗腦一般反複強調的“服從命令”。
然而在那場打碎又重塑的漫長洗腦結束後,再次伴隨著鈴鐺聲音一起出現的,才是所有實驗體真正的地獄。
秋山茂渾身上下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栗起來,整個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摔倒。
走在旁邊的降穀零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入手一片濕滑,全是冷汗。
“小茂,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降穀零慌張地問。
諸伏景光連忙伸手在秋山茂的額頭上試了試溫度,確認不是發燒後鬆了口氣,然後用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休息區,示意先去休息一會兒。
“離開這裡!”
秋山茂臉色蒼白,聲音裡還帶著顫抖的氣音,布滿冷汗的手死死抓住降穀零扶住自己的胳膊,眼神卻是兩人看不懂的瘋狂快意。
“帶我回家!就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