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鏡花嗓音低低的，隱含著濃重的悲傷，說到後麵，似乎都變成了哽咽的哭腔。
“我已經不想再殺人了。”*
中島敦聽著，動作不由慢了下來，卻被泉鏡花抓住機會，狠狠一刀劃下，幾乎將他的左臂完全斬斷。
她的動作乾脆利落，顯然經受過專業的訓練，即使嘴上說著抗拒的話，對中島敦的攻擊卻依然毫不留情。
一擊不成，立刻變招，招招致命。
中島敦身體狀況本就不好，在這樣淩厲的攻勢下左支右絀，節節敗退。
很快，他不小心露出了破綻，踉蹌著摔倒在地，泉鏡花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脅差頃刻間架上了中島敦的脖頸，壓出一道血線。
就在他渾身一顫，下意識閉上眼睛的時候，他又聽到泉鏡花迷茫痛苦的聲音。
“我，我不想再殺人了。”
悄悄睜開眼睛，中島敦紫金色的瞳孔倏地睜大，泉鏡花已然淚流滿麵。
“你，是有人逼你殺人嗎？”
過了一會兒，發現泉鏡花似乎真的沒有要殺他的意思，中島敦小心翼翼地問。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那，那就不要殺人。”
泉鏡花神色掙紮，手中脅差漸漸鬆開，“哐啷”一聲掉落在地。
她原地蹲下，雙手抱膝，整個人縮成一團。
昏暗的巷子中還縈繞著濃烈的血腥氣，猩紅的血花在泉鏡花身後綻放，似乎她身上的紅色和服都是由鮮血染就。
樣貌精致美麗的女孩與昏暗肅殺的巷子格格不入，這個畫麵卻帶著強烈的衝擊力，中島敦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滴滴滴——”
倏地，泉鏡花掛在脖子上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的臉色瞬間慘白，瞳孔驟縮，驚恐不已。
沙啞的聲音從手機處傳出，“夜叉白雪，殺了他！”
銀白色的異能體驟然出現，長刀拔出，雪白刀光一閃，氣勢洶洶地朝著中島敦殺過去。
猝不及防之間，中島敦隻能急速後撤，連滾帶爬地拉開距離。
方才這一會兒耽擱，他身上原本被泉鏡花打出來的傷口已經愈合，勉強招架住夜叉白雪的攻擊。
“敦君，你很強大，不要畏懼虎的力量，試著相信它，撕裂你的敵人。”
【中原中也】的話在腦海中響起，中島敦四肢虎化，利爪伸出，毫不猶豫地撕裂夜叉白雪的攻擊。
麵對泉鏡花，他心有顧忌，束手束腳，但是麵對異能體，他自然毫不留情。
[月下獸]的能力可以直接撕裂異能，對付夜叉白雪這樣的異能體可謂得天獨厚。
虎爪寒光閃爍，中島敦借著撲擊的動作在夜叉白雪身上留下深刻的劃痕，二者一下子僵持住了。
最後，還是虎憑借著強大的再生能力更勝一籌。
眼看著虎最後一擊要打散夜叉白雪，泉鏡花瞳孔驟縮，猛地擋在異能體身前。
“不要！”
虎的利爪堪堪停在她的頭頂，異能體夜叉白雪緩緩隱去身形。
中島敦收起虎化的四肢，有些拘謹地站在原地，半晌，他才猶猶豫豫地問。
“那個，鏡花醬，你，真的不想再殺人了嗎？”
聲音並不高，卻帶著難以忽視的真誠。
“我不想再殺人了。”
泉鏡花抬眸，淺藍色的瞳孔中一片空寂，什麼都沒有。
她經受過一段時間的暗殺訓練，在訓練開始之後，唯一的目的就是殺人。
訓練在殺人，任務也在殺人。
但是，好難受。
受傷的時候好難受，血液染在身上的時候好難受，看著人死後眼睛直勾勾盯著她的時候也好難受……
啊啊啊啊啊啊！
她要瘋掉了，這樣的日子，她不想再過了。
“那你跟我走吧！”
中島敦深吸一口氣，戴著半指手套的右手伸向泉鏡花。
他很敏感。
在孤兒院長大的他其實很善於察言觀色，也能敏銳地感知到人們的情緒。
他知道，泉鏡花是真的很痛苦。
而放任這樣一個女孩子深陷黑暗，他做不到。
回去後再找中也先生說明情況吧，相信他會有辦法安頓鏡花醬的。
泉鏡花愣愣地看著中島敦。
“你，你不害怕我嗎？我，我在六個月裡，殺了三十五個人，就是那個，三十五人斬！”
“殺人確實是不對的，但你不是自願的吧，如果是被強迫著殺了人，說不定可以贖罪，你還有轉圜的餘地，我的前輩很厲害，他一定會有更好的處理方法的。”
中島敦揚唇淺笑，一直維持著伸手的動作。
他的笑容並不是很陽光自信的那種，可以看出來帶著一些靦腆，但意外地有感染力，仿佛在黑暗中亮起的螢燭之光。
“不要輕易將自己置入絕境，如果你自己解決不了，就向彆人尋求幫助。”
泉鏡花眼眸微微亮了起來，鬆開一直緊緊抿著的唇瓣。
她伸手，想要抓住中島敦的右手。
然而，黑色布刃瞬間襲來，打破了兩人之間即將建立的聯係。
“鏡花，你是港口黑手黨的人，完成任務，證明自己的價值，不要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伴隨著低低的咳嗽，芥川龍之介沙啞的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
他表情淡淡，臉色蒼白，一路過來閒庭信步，似乎完全沒有把中島敦放在眼裡。
“回去吧，今晚的任務你不用做了。”
中島敦眼睜睜地看著泉鏡花眸中好不容易聚起的一點亮光倏然散去，再度歸於一片死寂。
“是，芥川大人。”
她默默跟在芥川龍之介身後，整個人像是一個提線木偶，毫無生氣。
“等等！”
中島敦快走幾步，攔在芥川龍之介身前。
“她不想跟你回去，你不要再逼她了。”
“人虎，首領已經取消了抓捕你的任務，在下不會跟你動手，滾！”
芥川龍之介當然認出這是他之前的任務目標，不過既然任務已經取消了，他也不會再無緣無故地對中島敦出手。
這與任務無關，而且沒必要。
“但是鏡花醬不想再殺人了，再這樣下去，她會被逼瘋的。”
中島敦知道那種要被逼瘋的感覺，就像他之前麵對虎那樣，無時無刻精神緊繃，卻永遠無法擺脫。
如山如海般的情緒積壓下來，似乎不知不覺間就會完全失去人性，變成野獸一樣。
他不想變成毫無理智的野獸，正如泉鏡花也不想淪為毫無感情的殺人機器。
“天真！裡世界隻有殺人才能活下去，她有這樣的天賦，就必須證明自己的價值。”
芥川龍之介對此不屑一顧，對他而言，因為情緒而變得軟弱，是絕對不可取的。
隻有強者才有生存的權利。
“那就離開裡世界！”
中島敦堅定地說出這句話。
隨後，他瞬間虎化了自己的四肢，憑借虎的敏捷性和速度優勢，帶著泉鏡花就往另一個相反的方向逃走。
他不會真的指望與黑手黨進行談判，在這個領域，永遠隻有拳頭才是硬道理。
但他還不想和這個看起來就不好惹的家夥打架，受傷可是很疼的。
所以，逃跑才是最好的策略。
[月下獸]的續航能力很強，這個病懨懨的家夥很難追得上他。
“混蛋，鄙人一定要將你撕成碎片！”
異能力[羅生門]瞬間追著中島敦逃跑的方向延伸過去，鋪天蓋地的黑色布刃發出破空之聲，眼看著要絞殺中島敦。
然而，一直沉寂的泉鏡花動了，她拔出手中的脅差，利用之前學到的暗殺手法三兩下切斷布刃，給中島敦製造出一個缺口。
虎瞬間抓住機會，從那個缺口逃離，兩人在錯綜複雜的巷子裡逃竄，一起甩開了芥川龍之介的追殺。
“該死！”
芥川龍之介確實不擅長追殺，他身體較弱，禁不住長途奔襲，[羅生門]能夠延伸的長度有限，超出一定範圍就很難繼續追蹤。
往常他出任務，都是遊擊隊的人提前布置好埋伏圈，他隻負責最後的收割。
一時不慎，居然真的讓人虎帶著泉鏡花逃離了。
站在中島敦和泉鏡花最後出現的拐角處，芥川龍之介給森鷗外打了個電話。
“首領，屬下重新申請抓捕人虎的任務，他帶走了我們暗殺隊的一位重要成員。”
森鷗外自然喜聞樂見。
雖然之前【太宰治】警告他們說不要動手，但現在可不是港口Mafia的問題，是中島敦自己越線，冒犯了港口Mafia。
畢竟七十億美金的懸賞還是很豐厚的。
“去吧，芥川君，遊擊隊的人都供你調配，將人虎和我們珍貴的成員一起帶回來。”
“是！”
得到首領得到許可之後，芥川龍之介立刻安排了追蹤行動。
中島敦帶著泉鏡花無非就是要回到執法隊，沿路設伏，天羅地網，他插翅也難飛。
這一類任務芥川龍之介做得不少，輕車熟路，很快就在各個地點布置好了埋伏。
而這樣的布置也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很快，後半夜的時候，他就收到了下屬的傳信。
“芥川大人，我們堵住他了，隻是沒有看到我們的成員，隻有人虎在。”
“在下馬上到，你們把人看住了。”
芥川龍之介微微勾起唇角，鬢邊銀白色的發絲晃了晃，似乎也附和著主人的好心情。
黑色長風衣衣角一擺，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弧度，漸漸融入夜色之中。
原本明亮的月色不知何時隱去了光輝，某處舊工廠中，紫金色的瞳孔一閃而過，裡麵是濃濃的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