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功宴上,沈遊是坐著輪椅來的,怨恨的目光像是要把齊元旭剮下一層皮來。
“沈遊要殺你?”
宴後,齊元旭在偏殿換藥,他與齊元淙向來不合,但都是年少之時的一些針鋒相對,終究沒什麼深仇大恨。
何況自己當兵五年之久,就算是上次鬨鬼一事有所察覺,心中不快,又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沈遊不惜耽擱行軍,也要來殺我。延誤軍機是重罪,沈氏也會跟著受牽連,他不會不知道,可他隻說看不慣我,可見背後的緣故一定不會那麼簡單,盛京這段時間裡有發生過什麼事嗎?”
萱王想著,“事情倒是不少,但都是地方官府上報的各種災情稅賦,再不然就是邊關戰情,糧餉供給,要說與你牽扯上關係的,寥寥無幾啊。”
宴上沈遊的眼神也被俞晚落儘收眼底,大概猜到是齊元旭的手筆。
可上一世沈遊是因為齊元淙的授意,才會對齊元旭使絆子,可這次,下手未免狠了點吧。
不過狠點也好,省的他整天活蹦亂跳,就想著算計謀害人。
她翻著書,突聞外麵院子裡有什麼動靜,出去一看,一隻鴿子正在草叢裡覓食,見有人來,小腦袋一歪,格外靈動可愛。
它扇動了幾下翅膀,但沒飛起來,不知是不想飛還是……太胖了。
胖?
俞晚落想不明白,看著像隻信鴿,信鴿那麼圓滾的,她倒是第一次見。
它似乎尋到了吃食,小嘴啄啄著。
也不怕人,啄著吃食一邊往她這邊靠近,俞晚落小心的撫摸了一下它,它好像不在意,扭動了一下脖子,也不知舒服了還是不舒服。
她撲上去捉,小胖鳥撲棱著翅膀飛到了另一邊。
哦,還是能飛起來的。
“咕咕。”
俞晚落一喜,“你還會叫。”
又是一聲‘咕咕’,可這次的聲音是從門外傳來的,她走出去一看,詫異道:“盧立?”
盧立是穿著一身太監服混進來的,確認屋外無人,將門掩了起來,“我想著有件事得讓你知道。”
他言簡意賅,“鄧少覺失蹤了。”
俞晚落反應了三秒鐘,“什麼?”
自他們來避暑行宮後,盧立去沉浮宮搜查了幾次,又想到,修繕置換下來的東西都在工部庫房,準備到那邊去碰碰運氣。
無意間聽到鄧少覺好幾日沒來當值,正好那日他出宮采買,準備去鄧家瞧瞧,結果聽到鄧家門裡死了一個小廝和一個仆婦的消息。
鄧少覺也沒了下落。
“我發現屋裡有翻找過的痕跡,你說,你要找的東西會不會……”
“不會。”
俞晚落斬釘截鐵,“這件事除了我之外,便再無人知曉了。”
可話一出口,她也惘然了。
“那您又是怎麼知道的,這事總得有個頭吧,或者說,前因後果?有翻東西的人,總該也有藏東西的人啊。”
俞晚落不知從何說起,在屋內踱來踱去。
她也覺得奇怪,密信能埋藏的地方也就沉浮宮了。
可她搜尋了多日不聞半絲蹤影,鄧少覺又參與過修繕,現下家中仆役被殺,他自己又消失了?
怎麼會那麼巧。
可若是那人真是為德妃密信去的,那麼有兩個可能。
一是當初潛逃出宮的大宮女還沒有死,回來伺機給德妃娘娘證明清白。
但也不至於殺人取證物。
上一世也沒有發生過這樣的事情。
那麼隻剩一種可能了,有人跟她一樣,也重生了。
而且此物證涉及他的前程未來,所以想下手為強,銷毀證物,一了百了。
她開始回憶齊元淙這段時間異常的表現。
從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在王府裡閉門思過,再到兩人見麵時說的那一番話,最後就是齊元旭和沈遊的過節。
一連串通起來,好像有一條線逐漸清晰,貫穿了起來。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就今日早上。”
官員失蹤,家中有人被殺,這事應該馬上就會上報朝廷。
鄧少覺要麼是逃了,要麼就是被譽王府的人抓走了。
不管哪種,他一定會采取一些行動。
俞晚落上下打量了一眼,“你這幅裝扮打聽消息倒是正好。”
盧立一點就通,“那行,我這就去。”
“等等,如果他跟我是一樣的人,這會兒怕不是已經盯上你了。”
“那,那怎麼辦?”
“我支開他們,你趁機去打探消息,切記小心,待會兒後山迎曦亭彙合。”
“好。”
俞晚落選擇的這條路,相對來說比較隱蔽,可正低頭走著,一個聲音兀然出聲:“你手裡端的可是渝州進貢的梨花白。”
她低頭一看,自己今天端的的確是上好的梨花白,還是封了口的,但剛剛想甩掉身後的眼線時,不小心碰撒了一些,沾到了衣袍上。
說話的男子坐在池邊的石頭上,離她還有一段距離,中間更是隔著一處草木景致。
她想:這人的鼻子也太尖了吧。
她隻好回頭,掐出一個音來,“是。”
好在此地偏僻,燈火零星,她低著頭,那人的注意力又全在魚竿上,沒有發覺出什麼不對,他招了招手,意思是,拿過來。
無奈,俞晚落隻好端過去給他。
沒有杯子,那人直接拿起一壺喝了起來。
齊元鎮雖得先帝寵愛,但奈何當時跟隨張老將軍的時候,和贏王走得近。
贏王是沈皇後還在妃位時生下的第一子。
後來沈皇後榮登後位,贏王奉命去西北監軍,這一去,就在西北那處立下了赫赫戰功,收服了軍心,隨眾者眾多。
可以說,那時候的沈氏可謂是把持著盛國的半壁江山。
如今西北大軍雖然在張老將軍手中,但贏王當時在西北根深蒂固,追隨者眾多,現在還蠢蠢欲動。
齊元旭跟著林大將軍去鎮壓北瀛,齊元鎮就相當於質子被留守在了宮中。
他彆的不愛,獨愛美酒。
俞晚落把酒放下就準備離開,聽見他說:“你說,這行宮裡的魚怎麼都花裡胡哨的呢?”
俞晚落不知道怎麼回答。
上一世他說的一些話,看似蠢笨,但細細一敲,也格外的有深意。
“不過還挺好看的,你看有黃的綠的,白的黑的。”
總覺得話裡有話,可俞晚落現在無心推敲,她趕著回去呢,也不知道盧立那邊順不順利。
“你抖什麼,尿急啊?”
齊元鎮之前跟隨贏王在西北駐紮多年,和將士們同吃同住,言行舉止上和在皇城這邊養尊處優的端王和福王等人又有些不同。
粗獷倒也說不上,他繼承了他母親的美貌和先帝威嚴的氣魄,生的劍眉星目,眉粗睫濃,隻是常年的訓練和帶兵,他不怎麼愛笑,所以麵色上有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特彆是一身健碩的身姿,不動如山,站在某一處,平生出一股巍峨屹立的氣概威嚴。
記得上一世他找齊元旭比試,齊元旭想也沒想就拒絕了,他說:“手疼,我認輸。”
他很少說認輸,可麵對這個人,毫不猶豫的認輸了。
平時看著隻是有些威猛高大,但脫了上衣之後便知什麼叫做遒勁有力,堅如磐石。
大板打在他身上,就跟扁擔似的。
可在他拿劍指著地上的齊景宥,揚言要廢帝時,齊元旭連捶數十下,指骨斷了也沒停手,齊元鎮覺得晦氣,說,“行了,一個個跟有病似的。”
齊元鎮體術極佳,於上一世的俞晚落來說,更多的是蠻力。
但從之後的種種跡象來看,此人絕對不是隻有蠻力,那隻是他的保護色。
即便是釣魚這般閒雲野鶴的逍遙姿態,隱隱透露出幾分不羈的野性。
低低一瞅眾人,如猛虎凝視,能讓人腿都跟著抖一抖。
所以他現在說這話,聽著像是隨口一問,但其實已經很不滿了,“本王看起來很可怕?”
見她沒說話,齊元鎮側頭看了過來,他一腿屈起,手搭在膝蓋上,視線裡的森冷寒意如同一隻猛虎在凝視著你。
他身旁有株花樹,垂著絲絛,俞晚落上前了幾步,停在那綽綽枝影裡,正好遮住了她大半麵容。
齊元鎮眉頭一皺,她身上有酒氣,應該是不小心沾染上的,但此刻分明有種若有若無的清冽香氣縈繞在他鼻尖,可當他想捕捉的時候,卻又消失了。
那種味道掩蓋在花香和酒氣的兩重交疊下,一時難分辨是什麼味道。
俞晚落將剩下的那隻酒壺托著遞給了他,依舊是沒說話。
他接過,可無意間好像看到了什麼。
小太監的手在夜色下如纖纖玉色,最重要的是,燭光月光交相輝映,指甲上泛著淡淡的水澤瑩光。
他雖然未在富貴溫柔鄉裡流連,但也知道那是女子才用的蔻丹。
枝影婆娑,清影斑駁,女子的上半張臉被籠映著,隻能看出一個流暢柔潤的下頜。
俞晚落正疑惑他怎麼沒動靜了。
下一秒,自己的手腕被反手一握,天旋地轉中,喉嚨被猛地掐住,頭下就是溪流。
倒映著水澤光影,齊元鎮眯著眼,辨彆了幾秒,,十分無趣的丟開了她,還說:“見景宥不必那麼偷偷摸摸。”
臨了,回味著,又加了一句,“你倆玩的還挺花。”
俞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