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日，春光正好。我坐在山洞口，一邊等著去溪邊挑水的夜笙回來，一邊思索著與他告彆的話。正當我想的出神時，兩道白色光華自遠處天際破空而來，化作兩個身影徑直站在我麵前。

我抬頭一看，竟是禦妖閣的人。他們二人我是識得的，是戒律堂的弟子，一人名叫陸川，另一人叫李矜。

想來此番前來，定是來捉拿我的吧。

我站起身，還未開口，便聽陸川道：“卿鈺，你動情了。”

我怔然。

他繼續道：“師尊要你誅殺狼妖。”

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凜然道：“憑什麼？”

“你是師尊最得意的弟子，在你道成之前，師尊不會讓你為任何一個人擾亂你的心境，更何況他是妖。”

我冷哼：“那你憑什麼說我動情了。”

“難道鑒心鏡你也不信嗎？”話畢，陸川手中光華一轉，出現了一麵銅鏡，遞到我麵前。我麵色微變。因為鏡中的人不是我，而是夜笙。

鑒心鏡是個厲害的法寶，它可以窺探人內心深處最在意的人，隻要放在鑒心之人麵前，鏡中便會浮現出，那個人的身影。

“你們......這是在乾嘛？”一道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我轉頭一望，正是挑水而歸的夜笙。

“殺了他。”陸川道。

“不可能。”我看著夜笙茫然的眼神，果斷答道。

陸川手中長劍一出：“那我替你殺了他！”

我神色一凜，飛身躍至夜笙跟前，指尖飛速結出印伽，將陸川徑直彈開。我拔劍出鞘，擋在夜笙麵前：“有我在，你們誰敢動他？”

刹那問，又是一道白色光華自遠處天際破空而來，落到我麵前。來人一襲白衣縞素，銀發及腰，是我熟悉的身影——師尊。

我下意識地單膝跪在地上，聲音敬畏：“師尊。”

師尊看著我，微微眯起眼睛，眼神略帶危險：“膽子倒是越發大了，居然敢對同門動手。”隨後，他將目光移到夜笙跟前，情緒令人難以捉摸：“此狼妖迷惑我禦妖閣弟子，罪不容誅。卿鈺，為師命你，即刻誅此妖孽！”

“師尊！”我大喊一聲，“弟子甘願回禦妖閣受罰，還望師尊念在他救過弟子的份上，放過他吧。”

師尊神色一冷：“你已動情，今日若不除此妖孽，往後必亂你修為道行。你身為為師最得意的弟子，怎生如此糊塗！”

我輕抿唇瓣，雙拳緊握，將關節用力握至泛白。

正當我猶豫不決的時候，夜笙突然走了過來，將我從地上扶起，修長的手很溫柔地拍去我膝蓋上的塵土，仿似四周肅殺的氣息對他來說根本不存在一樣，溫和的表情一如那時我倆待在山洞裡的那般。

隻聽他溫聲道：“卿鈺，在決定殺不殺我之前，你可不可以讓我為你吹一首曲子？”

我神色微變，有些不解，把目光望進他深邃幽綠的眼眸。眼神平和柔和，卻讓人捉摸不透。還未待我予他答複，他便已執一支短笛，將悠悠的笛聲傳入我耳中......

第五章

我仿似做了一個夢，但又不像是夢。

這個夢的每一幀，每一秒於我來說既熟悉又陌生，宛似是我生命當中缺失的一部分，在我腦海中重新拚接上去。

夢境中，一個小女孩跟著一銀發男子在空中禦劍飛行，待至夜幕降臨之時，二人找了一座山落腳歇息。

他們停在了一棵斑駁粗壯的紅楓樹前，火紅色的楓葉隨風飛舞，時不時地落在女孩烏黑的發絲上。

銀發男子摸了摸女孩的頭，開口對她道：“乖乖在這兒等我，師父去給你尋些漿果。”男子的聲音令我甚是熟悉，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那人是誰。

隻見女孩用力地點了點頭，目送銀發男子遠去。

不知過了多久，女孩有些焦急。她抬頭仰望夜空，隻見月色朦朧，星辰黯淡。她揉了揉“咕咕”叫響的肚子，隨即站起身，沿著銀發男子離開的方向尋去。

林子裡陰冷潮濕，女孩裹了裹披在身上單薄的外衣，眼前高大的樹木漆黑詭異，宛如看守地獄之門的修羅。

女孩埋頭疾行，忽然間，一陣尖叫聲刺入耳中。她停下腳步，猶豫了一會兒，才邁起步伐，向尖叫聲的方向跑去。

不大會兒，女孩看見一頭巨大的白虎精眥著獠牙走向一隻小灰狼。小灰狼的後腿受了傷，汩汩鮮血從傷口湧出，順著腿流淌下來。它顫抖著身子，綠幽色眼瞳中充滿著恐懼。

就在白虎精再次撲向小灰狼的時候，女孩瞬間從腰間抽出佩劍，一聲嬌喝，斬斷了白虎精的一顆獠牙。她抬起手執劍對著白虎精，用纖弱的身軀擋在小灰狼跟前，回頭溫聲對它道：“彆怕，我來保護你。”

小灰狼一時忘了腿上的傷痛，歪了歪腦袋盯著眼前沒比它高多少的小女孩，幽綠的眼瞳顫了顫。

白虎精怒吼一聲，倏爾抬起巨大的爪子，撲向女孩。

女孩咬緊牙關，將靈力灌注於劍，嬌喝一聲，徑直刺向白虎精腹部。

白虎精尚未化為人形，修為低微，被女孩這充滿靈力的劍一刺，登時化作一杯塵土。與此同時，溫熱粘膩的鮮血四處飛賤，濺到了女孩的身上。

女孩喘著粗氣，隨即看向身後，隻見小灰狼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用臟兮兮的臉蹭了蹭她的腿。女孩淺淺一笑，隨即蹲下身形摸了摸它的腦袋，然後撕下一截衣服，替它包紮傷口。

我看著眼前這些畫麵，不禁覺得似曾相識。

刹那間，畫麵定格在紅楓樹下，女孩抱著小灰狼，站在銀發男子麵前，垂著腦袋，仿佛認錯一般。銀發男子看著女孩，搖頭歎氣，然後抬起手指，在女孩的眉心點了一下，光芒乍現，幾道幽幽的白色光華從女孩頭中浮出，隨即被銀發男子握在手中。

女孩頓時昏了過去，倒在銀發男子的懷裡，而小灰狼也脫離了女孩的懷抱。

銀發男子一邊將女孩的部分記憶放入瓷瓶裡，一邊盯著小灰狼，冷聲道：“從今往後，你們之間再無瓜葛，彆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心思，你若膽敢糾纏，休怪我對你不客氣。”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我看著小灰狼孤單的背影，看著紅楓葉落在它的身上，內心悲痛不已。

因為，那些是我的記憶，曾被我丟失的記憶……

第六章

笛音在耳邊停止，我抬手摸了摸被風吹乾的淚痕，然後睜開雙眼。

“我都想起來了。”我低聲道。

夜笙抬手替我拭去眼角的淚滴，溫聲道：“當年你離開後，我本以為與你再無相見之日，但卻宛如上天恩賜一般，將你又送到我麵前。”他聲音有些哽咽，“我很沒用，沒有能力去保護你……”

下一刻，他趁眾人不備，掏出了自己的內丹。

“夜笙！”我失聲驚呼。

隨後立即將倒在地上的夜笙抱起，聽他虛弱道：“……卿鈺，我不想讓你為難，但是……很抱歉，我卻自私地讓你背負了所有的痛苦……”

我顫抖著唇，搖了搖頭：“不，我才剛記起你我之間的回憶……你沒了內丹，你不許忘了我……”

妖怪沒了內丹，就會化為原身，沒有妖力，沒有記憶，宛如脫骨新生一般。

夜笙的周身緩緩散去殘餘妖氣，身形也逐漸變得透明：“……卿鈺，謝謝你……當年成了我絕望時唯一的光芒……讓我重新有了生的希望……”

他輕輕合上雙眼，身形漸漸消散，化為無數細碎的光芒，隨著長風向遠處飄飛而去。

我抬手欲抓，卻隻碰到了一片虛無。

我立即起身，準備追上去，卻不料被師尊拉住。我未待他開口，立即解下了掛在腰間的禦妖閣玉佩，丟到他麵前，怒聲道：“什麼為我著想，什麼道有所成，我都不會再相信了。從今往後，我卿鈺退出禦妖族一脈，與你師徒恩斷義絕，與禦妖師再無牽連。”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瘋狂奔去。

我隨著無數細碎的光芒穿過樹林，一直跑到那棵紅楓樹前。

那些細碎的光芒緩緩落下，在紅楓樹前重新聚成了形體，與當年的小灰狼彆無二致。我站在離它不遠處的位置，靜靜地注視著它，生怕它再次離我而去。

而它也歪著腦袋看著我，幽綠的眼曈骨碌骨碌的轉動，仿似對我很是好奇。

我走了過去，蹲下身將它抱在懷裡，摸了摸它的腦袋，柔聲對它道：“夜笙，你既然沒了記憶，那我們便重新開始吧。”它仿佛聽懂了一般，在我的懷裡用力蹭了蹭。

清風拂過山林，吹落了幾片火紅色的楓葉，一如當年離彆之時的場景，讓我如今與他再續前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