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東籬羽燕是被門外的喧囂聲吵醒的。明明天朦朧亮,外麵似乎卻吵成了一團。
這是怎麼了。東籬羽燕推開房門,光亮照入眼睛,她睜開眼,便看到了於敬謙翩然立在門前,雙手扶持著倒在地上,驚慌失措的陌生男子,正試圖讓他小聲些。
此情此景,讓東籬羽燕感覺莫名其妙。
於敬謙轉頭,便看到了東籬羽燕。到底還是把她吵醒了。
東籬羽燕一言不發地揉著臉,默默走向跪倒在地的,那個瘦弱的男子。
“我家主人昨天傍晚離開後,就再沒回來,本來,本來今天應該跟著商隊離開了,偏偏在最後一晚出事了啊!”
仆從情緒十分激動,說話也開始語無倫次。
“出了何事?”於敬謙心中隱隱不安,忍不住握緊了男子的肩膀。昨天晚上,康碩確實已經同他告彆離開了。
“他……他……”那男子滿頭是汗,臉頰也逐漸泛紅,卻始終支支吾吾,不能言明。
“他不會救走了冷木人關押的奴隸吧。”東籬羽燕平靜的替他說出了原因。
從她在沙海中看到康碩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經明白,康碩是值得信任,值得托付,可以一同前進的人。
那男子驚異的看著東籬羽燕,嘴巴張開,瞪大了雙眼,“你,你怎麼知道的?”
“他被誰抓走了,你知道嗎?”東籬羽燕避而不談,現在緊急時刻,搞清楚康碩去了哪更重要。
“他被駐軍在龍田城的冷木人抓走了!現在已經被押去石勒城了!”
“……”東籬羽燕沉默了。這下可不好辦了。
“要去石勒!我得帶著錢,我們認識石勒的人,說不定能贖回來!”
於敬謙不能坐以待斃,他也必須即刻行動起來,做好下一步的準備。
待男子匆匆忙忙離開籌備後,於敬謙迅速轉身,修長的衣袖利落的甩出,轉眼間,人已推開了房門。
“你要去哪?”東籬羽燕叫住了他,額頭上已沁出點點汗珠。
“商隊不會願意以身犯險的。單憑這個小仆從前去石勒,搞不定吧。”東籬羽燕懸心。
“所以我也會前去石勒。”於敬謙言辭果斷,不容置疑。“總比手無寸鐵的孩子要強些。”
一時之間,濁雲並起。天空變得很暗,灰黃的色調像極了沙海的顏色。於敬謙看不出東籬羽燕的表情,他隻能走過去。
“康碩的商隊裡有我認識的人。他也是你妹妹的屬下。你要跟著他一起,離開這裡。”
於敬謙的話語聽起來似乎很溫柔,但卻不容他人拒絕。
然而下一秒,東籬羽燕無情的拒絕了他。
“看來你還是希望送我回去。”她表情變得冰冷。
“我不會隨便跟陌生人走的,這是生存的原則,就算是林無雙的人也不行。”她用沉靜而固執的表情回敬了於敬謙。
“你答應要帶我去月珠的。答應的事情,不能輕易反悔。”
東籬羽燕出乎意料的堅定,她隻是儘力的微笑著,然而哀傷還是湧入眼眸。
於敬謙看著東籬羽燕的眼睛。他想起了自己一個人離開青州,獨自一人走出白馬關時,斜陽將他的影子拉的很長,仿佛這段遙遠的,沒有儘頭的旅途。
那一天,沒有人來與他送彆,他就像被遺棄了一般,任由沙漠掩埋自己的身軀。
“那你願意跟我一起嗎。”於敬謙的聲音很輕,甚至帶著顫動。剛說出口,便足以被勁風吹碎吹遠。
“當然。”東籬羽燕轉頭,悄悄的撫摸自己的匕首。
“為什麼不呢?我不僅會找到康碩,我還會找到那些失去舌頭和雙腳,蜷縮在黑暗中的,屬於人的靈魂。”
她的眼睛變的哀傷清亮。她好像在看於敬謙,卻又好像在看著過去,看著遠方,看著自己。
這一瞬間,在沙海中的記憶猛然在於敬謙的頭腦中重映——
“這是你的侍從嗎?”“他不會說話啊。”
難怪!怪不得身為侍從,卻自己在馬上,主人在馬下,身為侍從,主人健談,自己卻閉口不能言。
他救走了被關押在冷木城中的奴隸。那些已經無力抗爭的,失去畢生自由和尊嚴的人。
半個月前的自己,麵對著莎伊的北國奴隸,看著他們被人蹂躪,卻隻能帶上紗帽,悄悄地逃離。
“還不動身嗎?”東籬羽燕決定出言打斷他的思索。“我們該出發了。”
這是一趟向北而行的旅途。由於之前在達斯沙漠的意外,他們無意間在位置上已經逐漸偏南,同原本預計的道路相比,發生了很大的偏移。
而前往肅殺的石勒城,雖然可以短暫的糾正路線,但是再一次深入了冷木一族的腹地。
再一次踏上旅途,探索未知的土地。這一次,由康碩的仆從駕馬,迎著夏末的朝陽,和煦微風卷開馬車紗窗,帶著絲絲日光落在二人臉上。
東籬羽燕沒有關注窗外的風景。她的目光一直在於敬謙身邊盤桓,他的行李比來的時候多了很多,多的似乎是一些書籍,還有一些包裹起來的東西,直到最後,東籬羽燕才注意到了於敬謙的佩劍。
她想仔細看看這把劍,特彆是上麵有什麼樣的花紋,又有什麼樣的刻字。
“給你。”於敬謙已經看穿了她的想法。他本來以為,少女是在盯著自己,後來才發現,是自己的行李和佩劍。
東籬羽燕接過來仔細端詳。沒過多久,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失望。
這是一把非常普通的佩劍。用平平無奇都不能形容出它的普通之處。隻能說對於於敬謙這種水平的習武者,選擇這樣的佩劍讓人匪夷所思。
莫要說和自己的那把上品寶劍相比,就是她平時隨手拿來亂砍亂劃的那把劍,也有一定的差距。
換個角度來說也挺厲害的。敢拿著如此普通的武器,勇闖西原。
“……”於敬謙看著東籬羽燕的表情變化,“很普通。沒什麼特彆之處。”他隻能自嘲,對麵坐的少女,她使用過的所有武器,都絕非凡品,這也是他當初多有懷疑的原因之一。
“你重新鍛造一把利劍嘛。”東籬羽燕歎氣,“西原可是很危險的。”她將劍合上,乖乖返還。
“在青州。”於敬謙再次開口。“青州有寶劍,飾以花紋寶珠,靜如臥虎,動如飛龍。此劍名曰赤霄。”
“真的嗎?我想看,”東籬羽燕身體向前,微微睜大眼睛。她相信北國的冶煉技術,北國鍛造的武器,是不會讓自己失望的。
“你真的是東籬氏的女兒嗎?”於敬謙直直的看向東籬羽燕,她的眼睛亮亮的,頭發沒有梳理整齊,亂亂的飄零出了絲絲碎發,像一個小孩子。
“彆光顧著好奇我呀。那你呢?”東籬羽燕沒有直麵他的問題。
“真奇怪啊,我竟然對你沒有一點印象,”兩個人靠的很近,但東籬羽燕沒有害羞。
“你知道嗎?我見過很多無雙身邊的人,他們都是位高權重的人。但是,我沒有遇到過你,甚至沒有聽說過你的名字。”
她微微蹙眉,似是不解。微風飛揚,卷起紗簾,飛到二人之間,一時間,一層暗白色朦朧了二人的視線。
“隻是一介小卒,何須留下姓名。”於敬謙看向了窗外,淡淡地說著。他就那樣安靜的坐在對麵,白色的紗簾掩蓋住了他的神情。
“但是,”東籬羽燕伸出手,她要拽住這調皮的白紗。
“尋找月珠古城,邀請金利王族,再度結成同盟。這麼危險而重要的任務,林無雙怎麼會真的隨便交給無名之人!”
她的語氣變得激動,竟在不自覺間,低低地說出了那不能與人訴說的緣由。
這是她冥思苦想後,仍不能推斷一二的謎語,就像眼前的男人一樣,她所能觸及到的隻有淺淺的表象,卻好像一直未能深入他的內心,不能像過去的任何時候一樣,看破那些糾纏不休的男人。
“因為沒有人願意過來,”不知道這樣說,會不會害得少女傷心。
於敬謙已經明白,這裡才是東籬羽燕真正的故鄉。這裡的山川冰雪,茫茫草原,烈陽明月,沙海綠洲,才是哺育了她的地方。
那些塵封在高高的書架上,堆滿灰塵的書籍,原來也是會騙人的。
這裡根本不是寸草不生的亂石飛舞之地,也不是陰風四起,隻見黃沙不見天的遺棄邊境。隻要看看東籬羽燕便知道了。
看著她剪水的眼睛,就像迷失在沙海中的人看到的綠洲,如墜入仙境忘卻歸途。
看著她的肌膚,就會想起那無儘的雪原,藍白色的冰與雪,封印住畸形的遍地碎石,孕育出了大地的眼睛。
陽光下靠近她才能隱隱看見的,少女臉龐上細小的絨毛,讓人想起草原上初春的新草,長在河岸邊,野馬奔騰而過,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她的笑音就像千裡遠行而來的商隊,駱駝踏過四季,腳印早已被風沙掩埋,唯獨駝鈴留下的清脆聲響。
回過神來,眼前已經不在是白蒙蒙的輕紗,而是少女略帶難過的眼睛。
“青州的使官發布後,一直沒有人願意接取。直到我出現。我答應使官,無論成功與否,都會給他們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