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衛府,於敬謙一語驚人,現在他和林無雙來到了一間由法佐特意挑選的密閉房間。
“我想你不是真的來談凶案的。你應該依然怨恨著我。”
在幽閉的房間裡,林無雙輕輕的將茶杯遞給了於敬謙。
“如果有什麼想說的話,儘情講吧。”她攥緊了自己的茶杯。
終究是逃也逃不掉,於敬謙口出惡言也好,提刀相見也罷,林無雙都能接受。
出人意料的是,於敬謙此人和他的名字一樣,看似冰冷,實則溫雅。
“我好像看到了已故之人。很久以前,我遇到了東籬氏族的女兒,後來我們擦肩而過,再未相逢過。”
“昭陵林氏同東籬氏族血脈相連。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我想講述這個故事。”
十三年前。
“啪”—— 肮臟雜亂的監獄裡,傳出一陣巨響,連帶著劈裡啪啦的聲音,十五歲的於敬謙被人踢打到牆麵上。
少年渾身是傷,神誌不清,隱忍的發出低沉的聲音。他這三日幾乎米水未儘,沙啞的說不出話來。他也知道自己即將要被處死,再也看不到人世間的陽光。
正當他幾欲麻木失去知覺時,對他用刑的小吏收了手。
他極其艱難的睜開眼,看見幽閉的黑暗中,幾束光亮照了進來,照在兩個人的臉上。
那些阿諛奉承令人作嘔的獄卒此刻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出。
“新任青州太守有消息了嗎?”其中一個男子,聲音低沉,似乎是一個老人。
“衛淵做了太守。於大將軍剛被斬首,剩下的要全部流放了。”現在回答的,是個年輕男性的聲音。
“還有呢?禦賜寶物丟失之罪,如何清算?”
“青霜赤霄兩劍已被冷木一族儘數奪去,太後的意思是,讓飛魚衛繼續去追查青霜赤霄的下落。”
年輕的男人似乎有些為難,話語也說的猶猶豫豫。
“長風,西原並不是我們熟悉的地界。”老人似乎心情欠佳,壓抑著疲憊和怒氣。“我們可不能讓自己人送死。”
“那該當如何?”林長風試探道。
“這有何難!就讓這個孩子去找。”
老人頓了頓,撇了一眼在地上勉強支撐著的於敬謙。
“反正是個無關緊要的孩子,又有武功加身,給他十年的期限彌補父親的罪過,十年後找不到寶劍再殺他也不遲。”
“這……”林長風開始猶豫不決,似乎覺得這樣的提案有些荒謬。
“尋找寶劍很難,但卻不緊迫。再說,又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
“把他放到飛魚衛裡監視著他,他祖父母關押在京城做人質。眼下的光景可不比從前,內憂外患之際,沒有多餘的人手,這也是無奈之舉。”老人一邊歎氣,一邊解釋。
於敬謙模模糊糊聽到這裡,這半年來,戰爭,獲罪,抄家……他在十五歲的年紀裡幾乎失去了所有的親人。
他甚至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他隻覺得愧疚和難受痛徹心扉。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故鄉淪落為地獄之地,自己的父親卻責無旁貸。
於敬謙再也支撐不住了,徹底暈了過去。
於敬謙就這樣浮浮沉沉,時醒時昏。
當他又一次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卻不是那破爛不堪的,滴著臟水的牆壁,而是鋪著地毯的木板。
他環顧四周,自己置身於一間乾淨肅穆的房間內,一個文雅秀氣的男人坐在廳堂上,他正是林長風。
“小子,你很走運。”林長風的話是那樣的雲淡風輕,壓抑在於敬謙心底的卻是千鈞負重。
“陛下弘毅寬厚,暫時饒你性命,不再押解法場。隻要你能夠在十年間找回青霜赤霄,便寬恕於你,既往不咎……”
命運就這樣嬉笑著譜寫了於敬謙今後的人生。十年的時光說起來短暫,實則漫長而又艱難。
他被束縛在名為錯誤的牢籠中,捆住他身體和心靈的是責任。他被剝奪了一切,僅剩下殘破的軀殼。
在最是瀟灑無畏的少年時代,他隻能隱身於暗夜深處。
即使依然有著渴望和微光,隻不過這束光太小太小,微小到照不清前進的方向,帶不來希望的曙光。
這樣的日子,日入日出,轉眼間就是十載年華。
直到有一天。一個不同尋常的清晨。
夏末的青州不算太平,這是屬於遊牧一族的季節。水草豐茂的夏季一過,入秋之後,冷木族就會安奈不住,頻頻侵擾青州邊境。
飛魚衛忙於收集軍情和策反敵族,白馬城的暗牢內愈發烏煙瘴氣,煞氣十足。
於敬謙在實質上已經歸屬於飛魚衛。他今日剛剛來到這暗牢內,天才破曉,但牢獄裡的犯人可是受儘了一夜的酷刑。
飛魚衛的使官賈懷盛現在已然疲憊,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對付這位囚犯。
這是一位來自冷木族的小將,即使他已經被剁去了右手,也戴上了腳銬,依然令人心生恐懼,殺氣十足。
兩個健壯的獄卒押著這個人高馬大的異族,讓他跪在地板上,由賈泰和問話。於敬謙則站在遠處,靜靜等待著。
這位異族並不好對付,他故意夾雜著異國語言,帶有濃重的口音,又左顧而言他,說話半真半假。
賈懷盛雖然外語不錯,但這樣血腥的場麵讓他開了眼界。他有些疲倦了,問著問著便轉過身去,想要休息片刻,去尋找於敬謙。
但就在轉身後的刹那,被壓製住的男人憤然起身。
身長八尺的男子魁梧齊偉,力敵千鈞,獄卒竟生生按壓不住,被震落在地。
他腳上的鐵鏈嘩嘩作響,伴隨著血腥的右臂,眨眼間男人左手抄起地上施刑用的木棍,大手一揮,腕間靈活有力,流暢順滑猶如右手一般。
賈懷盛聽到聲響,回頭竟看到這般景象,他未曾像樣的修習過武功,腿一軟直接倒癱在地。
眼看著木棍將要落下,他躲閃不及,生生閉眼。
就在這時,於敬謙拔劍出鞘,飛速馳援,銀亮色的光芒一閃,“當”的一聲,木棍被生生震開。
緊接著便是於敬謙從容不迫的出招。到底是腳下有鏈條,縱使手上功夫再好,沒一會兒男人又被擊打在地,於敬謙終於將其擊暈了過去。
賈懷盛已經出了一身冷汗。他堪堪站起,開口道:“多謝多謝。”
“無事。”於敬謙輕聲回應。
賈泰和整理了衣服下擺,心有餘悸:“我竟然忘了,傳聞很多西原武人會專門修習左手劍。”
“為何?”於敬謙不解。
“因為曾經金利國留存下來的習慣。金利曾經與冷木糾纏幾十年。而金利一族,以左為尊,族中將領暗衛皆會訓練左手劍,因此戰力大增,少有人敵。”
賈懷盛自幼便跟隨父親了解各國各地民俗,見多識廣。
“隻砍了他右手,卻想不到他左手也如此厲害。你要多加小心,在西原,凡左手用劍流利者,必有疑點。”
賈泰和想到於敬謙即將前往西原,不由得擔憂起來。
“好。我會注意。”
“你今日前來,是同我告彆嗎?”
賈懷盛出聲試探,他的心情很沉重。和自己一起長大共事的兄弟,即將前往危機四伏的西原大地。
“是的。”於敬謙心意已決。他已經決定前往西原,去完成一項無人應下的使命。
“一路順風。”賈懷盛心中悲傷,卻也隻能笑著同於敬謙告彆。
“失蹤的青霜劍一定會有消息的,彆擔心。就像你尋來的赤霄一樣,我也會竭儘全力。”
“多謝。”於敬謙溫和的笑著,他人的安慰,不代表現實不會殘酷的滾滾向前。
二人是在白馬關離彆的。那一天,夕陽將於敬謙孤獨的身影拉的很長,殘陽耀眼,鴉雀齊飛,太陽和於敬謙一起墜入了深淵。
三日後,白馬關外。
青山翡翠披流光,石路坦蕩碧水涼。
一匹俊美的白馬獨自行走在山腳下的石路上,路的兩旁儘是荒棄的田野和村莊。一個巨大的水車在路的遠方,清水潺潺,靜靜流淌。
馬兒安安靜靜的隨心走著,邊走邊停。隱隱約約的,馬背上傳來少女的歌謠。
夜色正濃,烏雲籠罩,明亮的月光瞬間被遮蔽,天地間愈發暗淡。少女聽著沙沙的風聲,探頭探腦的在馬背上坐好。
“你也覺得這裡太安靜了嗎?”
少女聲音甜美動人,夜晚偌大的山野裡似乎隻她一人遊蕩,她時而在和馬兒講話,時而乾脆自言自語。
這裡確實太荒涼了。已經離開了北國,進入了一望無垠的西原。
再往西走便是沙海與雪山交錯並立,草原和湖水交相輝映。
是多年以來戰亂的緣故嗎?少女總覺得這裡空無一人,像是逃難後留下來的一片狼藉。
馬兒抬起脖子,仰頭叫了幾聲,又不安的走動了幾下。
少女輕輕一笑,用手撫摸著馬背,安慰道:“我知道的,小家夥,遠處有一座烽火台,那裡有人。”
話音落下,天旋地轉,狂風肆起。少女靜靜地坐在馬背上,抬起頭直視遠方。
她不僅看到了在山腰蔓延的古老建築,更讓人在意的是,從烽火台處緩緩升起的煙火。
出事了。疾風吹拂過少女的臉頰,揚起她的秀發。
駿馬一聲聲的啼鳴徹底打破了西原寂靜的夜。氣氛變得緊張了起來。
但是少女內心並沒有什麼太大的波動。
西原本就不太平,這裡已經不是自己童年時記憶的故土了。此時她隻害怕惹上麻煩。
她有點後悔自己沒有了解當下西原的形勢,一氣之下貿然來到這裡。
還是過去看一眼吧。
少女默默心想。她將雙手背到後麵。用左手抽出了一把再熟悉不過的短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