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的太子死了,死在了陰冷的地牢裡。
在臨死之前,他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太子妃,正溫柔的在天窗下對他微笑。
但當他爬向天窗那垂下的繩子時,溫柔的笑容卻變成了索命的殺意,直至她割斷那垂下的繩索。
“救救我……林無雙……”
然而那名林無雙的女子,無情的的關掉了天窗,地牢再次陷入了一片死寂。
“林無雙,是你……害死了我,還害死了……自己的親哥哥……”
他咬破了自己的手指,鮮血湧動而出。
他要在這地牢裡寫滿血書。等他死後,要化作厲鬼,日日夜夜,出現在林無雙的夢裡,讓她永無寧日。
許多年以後,當人們再度談論起北國皇室,總會回憶起那個殘暴血腥的年代,並對關聯其中的每一個人爭論不休。
比如這一次,在粹華宮的慶功宴上,征伐異族的將士們開始了新一輪的酒後爭執。
“聽說了嗎,那個瘋太子死了,真的假的啊!”
“什麼?現在才死嗎?我以為當年屠戮皇城的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仔細想來,他老婆也是個瘋的。正常女人敢乾出囚禁丈夫的事嗎!更何況她丈夫還是太子!”
“太子妃好歹也是百年世家之後啊!還是名門林氏,林長風的妹妹!”
“嗨!管她叫什麼!反正世家和這皇家一樣,沒一個正常東西。還活在過去的舊夢裡呢!都什麼時候了!”
“就是啊……”“對對對……”剩下的,便全是陣陣應和。
在他們注意不到的暗處,一名女子不動聲色的拉緊了自己的麵紗,蜷縮在昏暗的角落裡,自始至終,默不作聲。
“大勝之日彆說這些無用之事了。再給諸位透露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咱們對抗異族三四年,這次終於攻下了粹華宮。你們猜猜在這宮裡,發現了什麼!”
“這破爛宮殿裡,還有金銀珠寶不成?”
“是比金銀珠寶更實用的東西。是這麼多年來,犯下叛國罪的內間名單。”
“……一群更該死的牛鬼神蛇。不知誰來把他們送上刑場?我定當圍觀。”
“那當然是我朝首創的某情報部門,飛魚衛!飛魚衛的頭兒林長風親自過來,要把他們押到京城,當街斬首!”
“林長風早死了!你在胡說什麼!”
“那,那就是林家的其他人,林長風的繼承人是,繼承人是——”
“林無雙。正是你們剛剛嘴上說的,那位瘋女人。”
“啊?”
披著長袍的女人大踏步向門外走去,她走到了宮殿的正門外,走下了長長的台階,繼續沿著河岸向前。
大草原上陽光璀璨耀眼,照耀在覆雪之上。寒風放肆的吹下了她的袍帽,而她隻報以寒風微笑。
陽光下她的眼角在隱隱閃爍,簡直就像鱷魚的眼淚一樣,對於林無雙而言,是難得一見的淚光。
粹華宮內的慶功宴接近尾聲。而宮殿外的河流已經冰凍三尺,河岸邊依舊遍布著戰亂後的斷壁殘垣。
“我剛從宴會上出來。您這是要往哪裡去?”河岸邊的風很冷,吹打在人身上刺骨陰森。一陣低沉的男音正頗有禮貌的同謀士劉珩寒暄。
“在下要去迎接遠客,”一旁的劉珩彬彬有禮,回答道:“想必您剛剛也聽說了,林大小姐特從關東來到漠北這等淒苦之地,不能怠慢。”
他憨厚卻有禮貌的開著玩笑:“您要和我一起去見麵嗎?”
“實不相瞞,我對此毫無興趣。”慶功宴上的將軍蕭重明中途離開,現在正遙望著草原的景致,也許是因為方才聽聞的宴會中的流言,他回絕的十分果斷。
“哈哈,”劉珩輕笑兩聲,“將軍大人,有的時候,傳聞可不能當真。”二人踩在厚厚的積雪之上,發出哢吱哢吱的聲響。
“但世家千金,身處京城天子腳下,紈絝弟子身旁。又哪裡能見識人間。”蕭重明低下頭來摩挲著自己的佩劍。
長達百年烽火不斷的歲月,他的眼中總是會浮現那些身著錦緞,可恨而又可悲的王侯將相。如今全部都被世人遺棄著、痛恨著。
蕭重明自顧自說著,一旁的劉珩卻忽然看到一片斷木巨石之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牽著馬,從暗處現身。一向穩重的他大吃一驚,嚇得後退一大步——
“我當然不如將軍您這般見多識廣。”
厭倦了慶功宴上的流言蜚語,同樣中途離席,沿著河岸散心的林無雙不再隱藏自己,徑直走了過去。
“失禮,我來遲了。”
她今日定要看清這些在背後議論自己的將軍們究竟是何等人物。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道自己一向不招人喜愛。但是這並不代表自己會一直容忍陌生人的非議。
於是在雪地上,她徑直走了過去,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她禮貌的回以微笑,友好的伸出手,掀起禦風禦寒的袍帽。
蕭重明則忽然間聽到了女孩子的聲音。是清脆利落的女聲。他聞到了冷冷的檀香,沁人心脾卻讓人生寒。
他緩緩抬起頭,看到一個挺直的身影正站在晶亮的雪地上。
少女身著黑色長袍,長袍完全遮蓋住了她的臉和身體。
她抬起雙手,隻露出了白玉一般的指節。少女輕輕掀下長袍,長袍後的自己出現在了這片草原之間。
蕭重明的身體好像被釘在了原地,他的目光流連在林無雙的身上,她的眉眼間。
他的生命中第一次產生了這樣奇妙而又夢幻的感覺。他感到世界如此之大,歲月又如此漫長,鬥轉星移,滄海桑田,全部包含在少女的雙眼。
他又感覺世界如此之狹小,時光如此短暫,此時此刻的自己眼中隻有她一人,和她身後一片燦爛的夕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