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更闌以為這次又要吐,沒想到那指尖隻是靜靜停留在自己額頭正中,並未有任何不懷好意的動作。
預料中的惡心感沒傳來,反而有一股暖流從他額心流向四肢百骸,瞬間緩解掉他緊繃的肌肉和凝滯的血脈筋絡。
白衣人嗓音清冷:“勿要驚慌。”
下一刻,白衣人似是一怔,指尖抵在少年額間的力道重了三分。
在聶更闌還未反應過來前,他已確認心中所想,指尖迅速移開。
倏地,不遠處有兩道流光迅疾趕來。
“妖孽,還不速速留下!”
此處仍舊是聶家地界。
聶更闌眼睛睜圓,聽出這是聶重遠夫婦趕來了,身形略動。
在他出聲之前,那道模糊看不清麵容的白影已經消失,而他的身軀被一股類似透明氣泡的物體托住懸浮在半空。
沈端楓第一個發現兒子,喝道:“是更闌!”
夫婦倆旋即停下,一人一邊接住兒子。
那道白影早已瞬息消散於無形。
聶重遠蹙眉:“白衣人已離開此地。此魔頭實力高深莫測,竟然闖入護山大陣我們都毫無知覺,恐不好對付,還是先帶更闌回去為上策。”
沈端楓也不讚成盲目追白衣人,夫妻兩人於是禦劍把兒子帶回聶家莊。
回到聶家莊後院時,不光一雙龍鳳胎在,聶雲斟也不知何時趕來在等著。
聶重遠冷臉喝道:“雲飛,雲錦,還有更闌,你們幾個倒是說說,你們幾人為何跑到後山瞎晃!”
聶更闌這才記起去後山的緣由,一驚,下意識攥緊腰間的玉佩。
他尚在猶豫要不要照實說,聶雲飛已經惡人先告狀:“父親母親,這個凡人非要搶雲斟哥哥贈給妹妹的玉佩,我們氣不過所以才不小心追他到了後山!”
聶更闌眸色森冷,怒極而笑:“這塊玉佩是聶雲斟所贈,說是有冬暖夏涼驅邪之效。”
“呸!不要臉,雲斟哥哥送你這個乾嘛,這塊玉佩可是擁有靈力之人才能驅使的!”
聶雲飛圓乎乎的臉蛋氣得通紅,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睫也不知何時掛上晶瑩的淚珠,轉向聶雲錦和聶雲斟,“雲斟哥哥,你快和父親母親說呀,玉佩是不是你送給妹妹的?”
聶雲斟在眾多視線注視下慢騰騰睨一眼聶更闌,而後擊碎了這個弟弟的期待:“玉佩是我贈與雲錦的,她看到這小玩意兒吵著要,沒想到——弟弟,你的確不應該強搶妹妹的東西,她才六歲,萬一在後山出了意外,你對得起一心為你籌謀未來的父親母親嗎?”
聶更闌淡色如琉璃的眸子倏然睜睜圓,死死盯著冠冕堂皇說瞎話的所謂的哥哥。就在昨晚他曾還抱有僥幸,也許自己是個一無所有的廢物就能在這個家找到一席之地,最起碼,聶雲斟不會再為難自己。
聶更闌深呼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壓抑怒氣,“聶雲斟,這塊玉佩是你送我的。”
沈端楓這時歎息道,“更闌,你還要嘴硬嗎,你可知道這塊玉佩是何物?”
聶雲斟嘴角揚起一道不懷好意的弧度:“此物喚作留影石,用於記錄事發當時雙方一言一行所有舉動,弟弟,你沒有靈力修為,是無法驅動這塊玉佩的。”
“咻!”聶重遠已經施法讓玉佩從聶更闌腰間脫離落在自己掌心,下一瞬光芒大作,一道光影組成的水鏡豎立空中,聶雲斟和聶雲錦的身影出現其中。
“妹妹,這個送你,喜歡嗎?”
“謝謝雲斟哥哥,玉佩形狀的留影石好漂亮呀,我喜歡!”
聶雲斟摸摸妹妹的頭發,笑得溫柔,“雲錦喜歡就好。”
聶更闌心口忽的一抽。
窒息感倏地蔓延至整個心臟,“這不是真的!聶雲斟,你有膽把昨夜對我說的話再說一遍!”
聶重遠厲聲嗬斥:“逆子,你還要狡辯麼!小小年紀學了那些歪風邪氣居然膽敢搶你妹妹的東西!”
聶雲飛得意洋洋指著聶更闌腰間的玉佩,“無知的凡人,還不快把玉佩還回來!”
沈端楓皺眉道:“飛兒,不許一口一個凡人,他是你的哥哥。”
“可是他居然搶妹妹的東西,還撒謊,這麼壞的人,哪裡配做我和雲錦的哥哥!”聶雲飛嘟起嘴開始撒嬌,“爹,娘,我不要這個凡人當我們的哥哥!”
“好了!”
聶重遠厲聲嗬斥:“你們兩個不許無禮挑釁,傳出去像什麼話!”
“還有更闌!”
聶更闌被這聲陡然加重的嗬斥嚇得脊背一震。
“去祠堂罰跪,好生反省你的所作所為,休要再把凡界沾染的惡習帶到家裡!”
聶更闌嘴唇蠕動,淡色琉璃的眸子悄然泛紅,神情倔強似要解釋什麼,最終還是低下頭,隻是指尖已然掐進掌心,刺痛不斷傳來。
王管家親自把聶更闌帶到祠堂,看著少年單薄的身軀跪在祠堂中央,一聲不吭,背影孤寂清冷。
王管家暗暗歎息,“少爺,小人要啟動寒冰陣法了,您堅持住。”話落,一道淡藍色光暈從地底升起,瞬間將少年整個籠罩在內。
聶更闌打了個寒噤,微弱的聲音傳來。
“王叔,那塊玉佩確實是聶雲斟送我的,被龍鳳胎強搶,我才追到了後山。”
“你信嗎?”
王管家此時已經走到祠堂門口,並未回頭,“二少爺,眾口鑠金,當你一人之言無法說服眾人時,那麼就該蟄伏潛心修煉使自己強大,終有一日你會成為隻需一句話就能讓人信服的存在。”
聶更闌身軀一震,耳邊忽然想起來到聶家的第一日他的聲母沈端楓說過的一句話,“修真界弱肉強食,以武為尊。”
漸漸的,他眼裡燃起一簇火苗,眸色漸趨堅毅仿佛下定了什麼決心。
隻是這覺醒很快在祠堂寒冰陣的侵襲下搖搖欲墜。
莫說聶更闌一介凡人之軀,就連修士在祠堂待久也不免要靠自身靈力或者符篆抵禦寒冰之力。是以,聶更闌隻是跪了半個時辰身軀便開始東搖西晃,雙手抱著胳膊凍得瑟瑟發抖。
很快,他的眉毛、發梢結上一層雪霜,本就雪白的肌膚在霜雪襯托下仿佛一個耄耋老者。
……
書房。
沈端楓:“白衣人修為高深莫測,我們竟連他何時闖入後山大陣中都不得知。”
聶重遠負手背於身後,“我已命人前去加固陣法,隻是,白衣人擄走那逆子卻又讓他毫發無傷活了下來,不知意欲何為?”
沈端楓神色染上責備:“重遠,他是你的兒子,不能因為犯一次小小的錯誤就對他抱有偏見,畢竟是在那種地方長大,隻要慢慢感化,他會變好的。”
“三歲看小,七歲看老,他已十六歲,今日能搶妹妹的玉佩,明日就能把聶家出賣給魔族那幫心狠手辣泯滅人性的魔物!”
“重遠,他才回來幾日,不必這麼悲觀,還是要多些耐心教養才好。”
“哼!他要是因此毀了和邢家的婚事,我看他這輩子是否還能找到這麼好的歸宿!”
*
祠堂。
兩個時辰過去,無人發現跪在刻著繁複花紋地磚上的少年已經凍得身上結了一層薄冰。
可他脾氣倔強,寧願凍死也不起來,不肯低頭認輸。
不知何時門外一道身影悄然出現,腳步輕盈地進來。
下一刻驚呼聲充滿整個祠堂,“更闌!”
緊跟著一件大氅當空落下披在凍得嘴唇發白眉毛結冰的少年身上。,抱著胳膊的雙臂也已然被薄冰固定住。
沈端楓深吸一口氣。
*
聶更闌被抱回了流雲小築,一道道術法施展而下打在他被寒冰凍傷的身體上。
夢中的少年一直緊抱著胳膊,身體抖成篩糠,根本停不下來。
直到術法一層層融化他身上因寒冰陣築起來的冰層,沈端楓才鬆了口氣,又施了一道驅寒術籠罩在少年身上。
“這孩子,怎就如此……”長久後,沈端楓又是一聲歎息。
*
流月大陸西南方,邢家。
邢家的嫡子邢簡打小一派英俊風流,他不光長得俊,自己也喜歡長得俊俏的人物,就連身邊的小廝都是眉清目秀一類。
用他的話說,賞心悅目之物能激發人的潛力,於修行一途大有裨益。
且不說邢家家主是否把他的胡言論語當真,不過當聶家那位失散多年兒子的畫像送到他跟前時,邢簡當場雙目發亮不小心打翻了手邊的靈果。
“這是,聶家的小兒子?”
邢家主:“據說才從凡界接回來不久。簡兒,此子雖然肉體凡胎,不過好在邢家不缺天材地寶和法器,簡兒如若喜歡……”
“喜歡,喜歡!”
邢簡抱著畫像親了幾口,喜不自勝,“爹,這個美人兒我喜歡!光是畫像都如此令人心馳神往,不知真人該多天仙貌美!”
邢家主哼笑一聲:“如此一來,你能放心前往臨霧宗拜師了?”
“自然,多謝爹!”
邢簡抱著那幅聶家小兒子畫像哼著小曲回到房內,揮退小廝,把畫像掛在屏風上,眯起眼開始細細欣賞品味。
再怎麼肉體凡胎也是修士後人,不管他到底是幾靈根,如斯傾城美人,他一定想方設法讓他成為絕世爐鼎!
屆時絕世美人陪伴身側,他絕對能一躍成為臨霧宗新弟子中的一枝獨秀。
邢簡正想入非非,一陣穿堂風忽然掠過,生生把四周的白紗帷幔帶得狂掀飄飛,在夜色下似妖魅舞動,平添了幾分奇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