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三年前初遇鬨得不愉快,錦玉總是會小心翼翼地對待凡心,既恰到好處地關心他的身體,又不過分乾涉他的生活。
但她忽略了凡心還隻是個十幾歲的孩子,縱使再獨立堅強,還是需要人的親近和愛護。
流浪的經曆使得凡心沒有機會接觸除錦玉之外的人,在此處,錦玉可以放心讓凡心出去結交自己的朋友。
錦玉收回念頭,恭敬地站在門前,等候主人的現身。
直到月上樹梢,背著竹簍的主人才從遠處慢慢走來,那是一位看不出年紀的女人,頭發半黑半白,身材瘦削,麵容模糊。
錦玉行禮:“枯木春前輩。”
叫作枯木春的女人,隻是微微抬頭,並不作出回應,錦玉跟隨她進入屋子。
她進入屋子,放下竹簍,點上蠟燭,照亮屋子的全貌。外表普通的房屋,內有乾坤,各色藥草和晶石,整整齊齊地陳列擺放。
枯木春輕輕扭動一塊石頭,場景再次變換。
她坐在一塊白色的石板上,問錦玉:“你獻祭了多少?”
錦玉回答:“全部。”
枯木春笑起來,像是並不意外:“那你可沒幾年活頭兒了。”
“所以請前輩暫且庇護那孩子一段時間,等到時機成熟,我自然會將他送走。”錦玉對自己的命運早已了解,她繼續說道,“等我大限到時,必然將這具身體送到此處,完成前輩您的心願。”
枯木春沒有如錦玉所想那樣直接答應她,而是伸手摸錦玉的臉,感慨道:“真年輕。”
她歎氣:“我是可惜多年前丟失的死彆花種子,卻也沒有到走火入魔,眼睜睜看著人死在我麵前的地步,你還這樣年輕,又怎麼能甘心這樣去死?”
“死彆花之毒,生離果可解。紅蓮業火雖然棘手,但天下之大,未嘗沒有揭開詛咒的辦法。”
錦玉沒說話。
見狀,枯木春也不再勸她,隻是說:“你和那孩子先安心住著,每月十五,你到我這裡來一趟吧。”
凡心從青姨處回到家中,手中拿了滿滿一包藥材和食材,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在幫助青姨處理其他病患,決定明天再去那裡幫忙。
他不能隻圍繞著錦玉生活,他需要和其他人產生聯係,可錦玉沒回來,還是讓他有些在意。
之前的逃亡生活,為了安全,不得已,錦玉一直在凡心左右,現在到了安全地界,她反倒是躲起來,這讓凡心的心一下子變得空落落的,不太適應這樣的轉變。
錦玉沒有回來,但是家裡的家具日用悄然添了一些,甚至凡心都不用去看,米缸麵盆必然都是滿的。
凡心在青姨的醫館見到錦玉,果不其然,錦玉來這裡問凡心的身體狀況。
見到凡心來,青姨便笑:“剛剛還說起你呢,這麼懂事勤快的小姑娘。你姐姐也真是,一大早過來問你的情況,姐妹之間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呢。”
誰稀罕她的關心,凡心在心裡想,可還是忍不住走到錦玉身邊。
“你昨天怎麼沒回去?”
“去見前輩。”
和他猜的一樣,錦玉確實去拜訪守護這裡的前輩,凡心滿意於自己對她的了解。
“我從青姨這裡抓了一些補藥,你記得帶回去。”錦玉道。
“那你呢?今天還不回去嗎?”
“隻要你叫我,我就會出現。”
凡心安心了,他知道錦玉一直都會在的。
不知不覺,已經入秋,雲岫村一年一度的燈節也在準備中,同村的女孩子都來邀請凡心去看花燈。
不過凡心拒絕了,不是因為他不想去,而是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在雲岫村幾個月,凡心和這裡的人越來越熟悉,除了在醫館照顧病患,他還會和青姨一起去後山采藥。
燈節前後兩天,一味叫做地生蓮的草藥正是成熟期,他要幫青姨采摘這味藥草。
大家都很佩服他能忍得下這份寂寞,也有人問:“那你姐姐呢?”
錦玉?錦玉會去看花燈吧,凡心沒由來地想。
像是看出凡心心中的渴望,青姨安慰凡心:“這味藥不要緊的,我自己也能采,隻是你們姐妹第一次來雲岫村,怎麼能不去看看燈節呢?”
凡心有些心動,但等到他問起錦玉時,得到的卻是另一個答案。
“燈節那天,我不方便去。如果青姨的草藥要緊的話,我幫你采,你和其他人好好玩一玩吧。”
有什麼不方便的,是怕她的火焰燒掉燈籠嗎?
凡心心中不爽,麵上不顯,他照舊幫青姨去摘草藥。
地生蓮是半夜開的,那時藥效是最好的,青姨和凡心各提著一盞油燈在山路行走,行至半山腰,向下望去,還能看到村子裡張燈結彩的盛大景象。
凡心儘量不去想熱鬨的一切,他低頭專心尋找,猝不及防被青姨喂了半塊兒地瓜糖,甜膩的滋味在嘴裡蔓延。
“難為你這個小年輕跟我一起半夜爬山了。”青姨拍拍他的肩膀。
凡心意識到自己的思緒一直遊離,不知不覺冷落了青姨,讓青姨以為他不開心。
“不如咱們分開,找的也快一點,說不定你還能趕上後半場的燈會。”
青姨笑眯眯的,讓凡心拒絕不了這個提議。
他向旁邊的岔路走去,感到越來越口渴,又想起自己忘記準備水壺,不由氣惱,可在背簍裡一摸,卻多出來一隻水壺,裡麵裝滿溫度適宜的清水。
凡心知道這是誰準備的。
他摸著水壺暗暗地想,為什麼不和他一起去看燈會呢?
凡心的心思再一次被那個人牽動,等到他發現自己迷路時,已經看不到青姨的身影。
錦玉說過,隻要凡心叫她,她就會出現。
可凡心張了張口,怎麼也叫不出那個名字。
在他轉頭一瞬,前方的地生蓮正在綻放,在月光下白色的花瓣也泛著瑩白的光。
凡心心中一喜,連忙喊青姨來看,再轉眼卻迷失了意識。在朦朧中,他已經忘記自己是否喊出錦玉的名字。
有什麼東西在凡心體內變化,似乎想說出的話能順理成章地說出口,想做的事能心想事成地做出來。
他以為自己昏迷了很久,也隻是短暫地眩暈幾下。
凡心躺在錦玉懷裡,而錦玉正關切地望著他,手指搭在他的脈搏處。
被這樣親密地摟著,凡心有些羞赫,又不想離開,他問錦玉:“你怎麼來了?”
“因為你叫我。”
凡心今天的話多起來,他繼續問:“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我在你身上施了一個隨行咒,隻要你叫我,我就能來到你身邊。”
“哇,你居然在我身上施咒,那我乾什麼,你不都全知道了,果然是女魔……”想起錦玉現在不是魔教的人,凡心止住話頭。
他和錦玉一同望向天上的月亮,今天是十五,圓滿的月亮。
內心湧動著渴望,明月照耀著他大而亮的眼睛,凡心抬起頭,開口道:“錦玉,你能陪我去逛燈會嗎?”
錦玉笑起來,仿佛冰山融化,春回大地,她說:“當然。”
“你的事情忙完了?”
“忙完了。”錦玉將凡心放下來。
“之前做了什麼?”
“發現村子周圍有幾個修行者,我去探查情況。”
“怎麼樣?”
“不是魔教的人,是其他地方來的。”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論凡心問什麼,錦玉總是耐心回應。
跟夢一樣,凡心想,他悄悄牽住錦玉的手,又裝作是不小心,錦玉也任由他一直牽著。
這樣走了一路,遇到來找凡心的青姨,凡心才如夢初醒,那株地生蓮忘了采下來。
青姨哭笑不得地叫住凡心,表示自己已經采到足夠的藥材,那一株可以放一放。
凡心堅持要回去看看,等到三人來到凡心發現地生蓮的地方,卻是了無痕跡,哪有什麼地生蓮?
青姨安慰他,許是看錯了。
錦玉倒是對這個地方多留意了幾分,隻有凡心暗自懊惱。
但不要緊,等他們把青姨送回家,一起去看花燈,凡心的心重新雀躍起來。
他牽著錦玉的手,像隻鳥兒,自由自在地翩飛。
花燈節上,到處是媽媽牽著女兒,姐姐牽著妹妹,凡心牽著錦玉,在心裡隱秘地想,我們和她們都不一樣。
他們看過眼花繚亂的燈籠,吃過各色各樣的小吃,最後隻差去秀水波放上一盞蓮花燈,這一夜就是最完美的夜。
可變故就在此刻發生,錦玉拿起身邊小販的麵紗給自己和凡心帶上,將錢袋順手甩在桌子上,又帶著他瞬移兩條街。
發生了什麼?凡心下意識地跟著錦玉行動,當他要露頭的時候,被錦玉推到賞花燈的人群中。他明白錦玉的意思,這是要他不要出麵。
站在錦玉麵前的是個白衣女人,她的身上自帶有一種修行者的氣場,當錦玉見到她的那一刻,凡心發現錦玉完全地放鬆了。
她朝著那位女子走去,說道:“好久不見。”臉上的麵紗也隨著說話間,自燃成燼。
女子顯然也對和錦玉的相遇感到喜悅,她們一遇到對方,氣場全都柔和下來。
匆匆地敘舊,匆匆地告彆,臨走前,白衣女子送給錦玉一隻骨哨作為信物。
等到對方消失在街頭,錦玉才想起將人群中的凡心找出來。
凡心扯下麵紗,跟著錦玉向外走去。
說好的放蓮花燈盞也不去,凡心有一點點彆扭,可看錦玉一直不說話的樣子,又不好發作,隻能亦步亦趨地跟在女人後麵。
瞧著眼前人的背影,他不由自主地想到剛剛遇到的白衣女人。
那個白衣女人很是美貌,這是母庸質疑的,她身上仿佛自帶著聖潔的縹緲氣質,讓人看一眼就忘不掉。
更重要的是,她和錦玉是舊相識,她們二人甚至無需多說一句話就明白對方的意思,哪怕多年未見。
錦玉剛剛還收下了那個白衣女人給的信物!
鐘凡心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向錦玉的脖頸瞄去一眼,那隻骨哨老老實實地掛在主人的脖子上,生著一副平平無奇的模樣,怎麼看都不是什麼厲害法器的樣子,所以怎麼能那麼心安理得地被錦玉戴著。
再聯想到自己之前送過的飾品,無一例外都被拒絕,鐘凡心的心情更加沮喪。
所以,那個女人是誰?
她要對錦玉做什麼?
太過煩心,鐘凡心都沒發現錦玉早在他走神之際就停了下來。
這下,不可避免地,鐘凡心碰到了錦玉的身體,他一麵後退,一麵想這可不是他故意的,他隻是不小心。
錦玉並不關心這種小事,她早就發現鐘凡心在走神,一路上一直把鐘凡心腳下的障礙用法術清除掉。
扶住凡心,忽略掉他臉上莫名其妙的憤懣,錦玉才正眼看向前麵突然攔路的少女。
不用說一句話,無聲的威壓已經蓋了過去。
但麵前的少女並不懼怕她,反而大大方方地一笑,露出稚嫩的虎牙。
“你就是錦玉吧?”
她舉起腰間的一塊玉牌,青雲皓月,錦玉認出這是秀玉的腰牌。
“什麼事?”
她將威壓收去,毫無波瀾地問道。
“秀玉姐姐讓我來投奔你。”
“名字?”
“鐘繁音。”少女的臉上還掛著明媚的笑容,和鐘凡心毫無相似之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