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凡心有了錢,天高地遠,隨便去哪裡都行。
騙他的老頭子死了,囚禁他的壞人也死了,乞憐山肯定是不會再回去了,鐘凡心想直接去昆侖吧,一路走一路修煉,總會到的。
有了安排,鐘凡心心裡有底許多,叫店家先送上來一桌好菜,吃飽喝足,盤腿運行周天。
或許他還需要買心法和丹藥,可惜這邊是凡人地界,哪裡有這些東西。
他不去想錦玉,也不去想他娘,就連曾經那根一直被他寶貝的竹簪子,早就被錦玉帶走他也不知道。
運行了幾輪,總感覺丹田受阻,還來不及去想怎麼回事,一口黑血就噴了出來。
腹痛難耐,鐘凡心慢慢地停止,他拚命回想自己在煉丹爐裡的狀態。
那時他以為自己絕對要死了,外麵火焰熊熊,內裡生離果的靈力要炸開,他拚命地去吸收,內外夾擊,竟然出奇的順利。他征服了一股又一股撲上來的浪潮,火焰托著他卻不傷他毫分,靈力翻湧,到處都是唾手可得的力量……
在這種奇異的回憶中,鐘凡心再次陷入那股奇妙的力量中。
不知過了多久,鐘凡心運行完最後一個周天,他已經入門,到了煉氣期。
大汗淋漓,他張開手心,滿是黏膩的惡臭,身上也是黏黏糊糊的,但內裡卻是神清氣爽的。
伐筋洗髓竟然這麼容易,雖然沒有專門的引路人,但鐘凡心也是知道脫胎換骨一躍成為修行者不是那樣簡單的事情。
他喚來一桶熱水,洗去身上的雜質,心情好極了。
可還沒等他高興太久,一陣洶湧的靈力猛地衝擊過來,剛剛淬煉過的精髓又被碾壓一遍,徹底碎成粉末。
又是這種熟悉的感覺,每當他以為自己暫時掌握了那股力量,它總要卷土重來,使得他前功儘棄。
四下無人,即使這樣鐘凡心也不肯發出一聲哀嚎,咬緊牙關硬撐著,最終昏倒在木桶裡。
等他有力氣爬出來時,才發現自己發了高燒,無力感侵襲著他整個身子,他甚至想,自己不會要死在這裡吧。
他做了一個夢,夢到了自己的娘親,他夢到自己被送走的時候並沒有睡著,他睜著大眼睛,毫不知情地望著岸上的親人,甚至還咯咯地笑著。
對麵的三個人站在高處,模糊又遙遠,他突然不笑了,想要張口喊娘,想讓她把他留下,可是夢裡的他當然不會說話,甚至還沒長牙,他隻能哭,像個真正的嬰兒那樣哭。
他昏昏沉沉,鼻子發癢,心裡發酸,隻記得有人抱過自己的腦袋,拿涼水帕子敷過額頭。他不願意去想那是誰,隻想著這一刻停留地久一點。貪戀這一點點觸不到的溫情,夢裡像是圓滿似的。
天光大亮,鐘凡心翻身起來,他身上的衣服被人換過,乾淨又柔軟,房間也被打掃過,好心的店家將木桶撤下去,還在桌上擺好清粥早點。
鐘凡心看也沒看一眼,直接下樓找掌櫃的結清房錢,開始趕路。
既然要修行問道,那便不能輕而易舉,鐘凡心放棄平坦的大路,開始向深山走去,尋找著能助他煉化生離果的機緣。
其實魔教護法的頭銜雖然大,但錦玉的名聲卻不是單單源於此。沒有人知道她師從何處,她一出場就懷有紅蓮業火,從十七層地獄帶過來,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魔教樂道是合歡宗一家獨大,但錦玉出現之前還有一個極樂宮,她出現以後,這個宗門就化為灰燼,錦玉也因此一戰成名。
當時的魔道正道都為之一振,大家以為挑戰教主的妄徒會被解決掉,但出乎意料,教主讓她當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護法。
傳言裡,她的紅蓮業火正是來自九炎峽,死彆花盛開的地方,沒有一個活人能走著出來的地方。
生離果生在乞憐山,以活人血肉為滋補,吸收天地靈氣,是大補之物;死彆花開在九炎峽,充滿瘴氣和毒氣,花開得卻豔麗無比,以死人腐屍為生,是劇毒之物。
和生離果隻結果不開花不同,死彆花隻開花不結果,且日日常新,四季不敗,也是唯一能和生離果相克的東西。
還有一種傳聞說,死彆花會開在將死之人的身上,但也有人說那隻是中毒之後的幻覺罷了。
鐘凡心之所以知道錦玉和紅蓮業火,是因為老頭子一遍又一遍地向他講起,年輕的時候他有個魔道的道侶,後來死掉了,為某人立威死掉了。
這個守山的老頭子誆騙鐘凡心留下來,為他講了生離果的秘聞,告訴他生離果假的所在地,故意在那群人麵前帶著他露麵,想要利用他將錦玉引向死路。
但是鐘凡心反而利用尋找生離果的人,推測出生離果的真正所在地。
來尋找生離果的有兩撥人,除了老人想要恨之入骨的魔教左護法,另一撥是想要用生離果換取利益的凡人。
老頭子為自保把凡心推出去,他本以為自己能坐山觀虎鬥,可沒等到錦玉,自己卻被這群無名宵小殺死,死不瞑目。
黃雀在後的錦玉從進山起就知道有人要害她的性命,於是早早和梨落互換身份,捕到鐘凡心這隻秋蟬。
鐘凡心向九炎峽進發,他知道那裡或許有可以解決他麻煩的東西。
他遇上了曾經懼怕的猛虎,不費吹灰之力的解決。他也尋到了想找的仙草,吃下之後,境界提升了一層。九炎峽同昆侖一樣遙遠,但一直走下去,也不無希望。
在下一個生離果發作的夜晚,他感受到了熟悉的火焰氣息。
彼時,他剛剛搏殺掉一隻想要吃掉他的靈獸,那隻靈獸的爪子搭在他的肩上,將他死死地壓在地上,鋒利的牙齒離他的纖細的脖頸隻有一寸。
但他還是成功了,最後一刻釜底抽薪,他打敗了垂涎他的敵人。
力挽狂瀾的匕首插在靈獸的腦袋上,空氣中都是殘忍的血腥,他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喊道:
“出來吧,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於是錦玉便出來了,翠衣碧津,袖口處繡著九瓣蓮花紋,還是一雙古井不波的眼睛。
鐘凡心沒去看,他隻是突然想到,要是一開始那個少女是彆人不是錦玉,會怎麼樣。
可是他太累了,無法去假設,隻能再次昏昏睡去。
錦玉帶著凡心來到叫做雲岫村的小村休養生息,這兩年,他們一路躲避魔教的跟蹤追殺,再加上凡心時不時的生離果反噬,需要錦玉時刻守在身邊護法。
於是他們各地輾轉,每到一個地方就要改頭換麵。這次也不例外,在進入雲岫村之前,錦玉就拿出買好的女裝讓凡心換上,並親自為他修容裝扮。
雲岫村住的大部分是女人和孩子,是一個梳頭女建立的地方,收留老無所依的女人和被遺棄的小孩,選擇這個地方除了靈氣充裕,適合修行養傷,還因為這裡居住著一位非常強大的女修,庇護一方。
等換好衣服,在村子裡安頓下來,錦玉留下足夠的盤纏和生活用品,還有村子的地圖,就暫時消失。
有時候,凡心很討厭錦玉這種做法,她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什麼也不跟自己說。凡心隻能猜測,她是去找守護在這裡的女修,做什麼交易。
錦玉說過他們可以在這裡住很長一段時間,自己又偽裝了容貌,凡心並不擔心會被發現,大著膽子在村子裡走動。
來來往往的都是各色女孩子,見到外來人也不奇怪,友好地和凡心打招呼。
凡心見到同齡人有些羞澀,他下意識地回頭,希望錦玉出現在他身後,又想起錦玉不在,壓下心中的怪異和這些女孩子交談起來。
他化名小凡,和錦玉以姐妹相稱,被問起錦玉,隻說姐姐去拜會村裡長老。
旁邊的姑娘見他臉色發白,問他是否不適,凡心搖頭,他沒感到生離果反噬,但還是被這些好心的姑娘送到大夫那裡。
雲岫村的大夫是個年近四十的女人,早些年臉上受過傷,怕嚇到小孩子,一直帶著麵紗示人,大家叫她青姨。
她為凡心把脈時,凡心擔心自己男子身份暴露,臉色更白了。
幸好,這位大夫隻說他是氣血不足,需要養養身體。
聽到這,凡心鬆了一口氣,連忙將手臂拉回袖子,心有戚戚地道謝。青姨寫了滋補氣血的方子,提醒凡心日常飲食多注意什麼。
自從吃掉生離果,凡心確實感覺到自己的胃口變大,且消耗也越來越大。錦玉也注意到這些,日常吃飯已經多有注意,但還是低估生離果的消耗速度。
凡心看著大夫龍飛鳳舞地寫方子,思考如何說起這件事,但不用他提起,錦玉一定直接從大夫這裡知曉。
她總是這樣,自顧自地就去做,從不問他,也不多和他交流。
“怎麼走神了?”青姨見他沒有反應,溫和地開玩笑。
見凡心沒事,其他需要忙農活的女孩子告辭離開,屋子裡剩下青姨和凡心兩個人。
凡心自知不好意思,青姨渾不在意,主動和凡心拉起家常:“我有個女兒,要是還在,估計現在和你一樣大。”
凡心聽出裡麵的含義,不知如何開口安慰。
青姨繼續道:“三年前她走丟的時候,我十分難過,但村子還需要我這個醫生,我便留下來。”
“這麼久,我已經漸漸釋懷,因為這裡有那樣多和我女兒差不多大的孩子,像你,像她們,都是我的孩子。”
“你和你姐姐來到這裡,便不要拘束,每個人都是你的姐姐妹妹,姑姑姨姨,所有人都會愛你,關心你。”
鐘凡心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直白地感受到她人不含雜質的關愛。
看著青姨那雙溫柔堅定的眼睛,他想到了母親,素未謀麵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