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滿身的眼珠視線跟隨著鄰居家的阿姨,一直到她打開屋門進去,消失不見。
那些眼睛又咕嚕嚕的轉動,看向門口的黑發男孩。
夏油傑眼眶發紅,神色緊張,他深吸一口氣,在心中為自己打氣。
放鬆,放輕鬆。
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樣,闖過去就好了。
下定決心的他,猛的閉上眼睛,攥緊背包的肩帶,做出奔跑的姿勢,打算強行突破。
一縷風忽然從耳邊擦過,裹著凍人的寒氣,直叫他左耳邊那裡的皮膚爬上一片雞皮疙瘩。
緊接著,他聽見了一聲痛苦的呐喊。
“咦?!”
夏油傑腳下奔跑的步子慢了許多,直覺告訴他可能發生了某些事,於是他小小翼翼地睜開眼睛。
方才那巨大的,渾身遍布眼球的可怕怪物,正搖晃著身軀,從最上方的位置開始,化作粉末漸漸消失。
不知為何,從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中,夏油傑看出了一些恐懼。
他心頭一跳,也跟著緊張起來。
那隻眼球怪物就已經足夠可怕,就連它也害怕的東西,那會是怎樣的呢。
在恐懼心理的趨勢下,夏油傑再一次動了起來。
向著家門口的方向跑去的同時,眼眶中再次蓄起淚珠。
然而下一秒,巨大的白色物體從身後伸出,橫在了他和屋門的中間,帶起的風吹得他的頭發亂飛,就連院子裡的綠植也被吹得晃動。
而卯足了勁想要衝進門的夏油傑,緊急轉身想要停下,卻已經來不及,他肩膀撞在了那白色物體上,腳下不穩,直直跌倒在地。
他抬頭,看到一個男人站在麵前。
白頭發的男人身穿白色的寬大和服,和服無風自動,而他雙眼的位置又被白色的繃帶纏住,繃帶的尾端在腦後搖擺,一隻手的手腕上掛著一隻鈴鐺,但很神奇的是,明明風吹動著鈴鐺擺動,但那隻鈴鐺卻並沒有發出任何響聲。
夏油傑注意到,那男人根本就是漂浮在空中,他的雙腳與地麵沒有接觸,並且左邊腳踝的位置,有一串淺紫色的紋路。
橫亙在夏油傑身旁,攔住他去路的,是從男人的左邊肩膀開始伸出去的巨大骨頭,那些骨頭在最末端的地方又在伸出五節,仿佛是他手臂的延伸。
他是夏油傑迄今為止見到的最像人類的,所以夏油傑下意識用「男人」來稱呼他,而不是「怪物」。
可即便如此,夏油傑也清晰的知道,能夠長出巨大骨爪,能夠漂浮在空中的,不可能是普通的人類。
剛剛應該是他消滅了那隻眼球怪物。
不費吹灰之力的,解決掉了它。
夏油傑死死的盯著麵前的男人,心跳加速,生怕對方一言不合,也隨便一個抬手就殺掉自己。
一人一咒靈就這麼僵持著。
也幸好夏油傑的鄰居們這時候都在家裡忙碌,否則看到他癱坐在家門口,滿臉驚恐,又該背地裡議論,說他好了沒幾天又要開始滿足怪物的言論了。
時間度秒如年,夏油傑不知道他與男人僵持了多久,隻知道他抬頭盯著對方,已經到了脖子酸痛發出抗議的程度。
許久之後,男人收回了橫在家門口的巨大骨爪,他努力的將那條非人的手臂縮小成正常的大小,然後朝著夏油傑的方向無聲的靠近。
!!!
夏油傑一個激靈。
他該不會是打算動手了吧?
打算在這裡抹殺掉他。
男人蹲下身來,伸出那隻與人類無異的右手,舉起到夏油傑的額前。
夏油傑雙眼顫動,內心越發的恐懼。
他就要死了吧。
夏油傑想,如果他就這麼死掉了,爸爸媽媽肯定會很傷心的,尤其是媽媽。上一次被叫了家長,媽媽就已經哭的很難過了,如果收到的是自己的死訊,怕不是要暈過去了。
他還不想死,不想讓爸爸媽媽難過。
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夏油傑咬牙,小心地屈起雙腿,雙手掌心撐著地麵,在心中默數三、二、一,隨後立刻站起身,想要逃跑。
起身的同時,額頭傳來冰涼的觸感。
他的遲疑了一瞬,自己驚恐的聲音同一道遙遠的,卻又好聽的聲音一起響起。
“彆過來!”
“彆……害怕……”
夏油傑的動作僵在了原地,同時他也注意到,眼前的男人也忽然身體僵硬了一瞬。
他滿臉狐疑,總不可能是自己讓他彆過來,他就真的聽話了。
他朝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對方再次伸出手來,用飛快的速度在他的額頭點了點。
夏油傑意識到,方才額頭冰涼的觸感,也是這般。
“你乾什麼?”
夏油傑捂住自己的額頭,再次後退。
開玩笑,玩意對方在碰到他額頭的同時把什麼詛咒啊病毒啊之類的東西傳染給他,他豈不是虧大了!
“……彆……害怕……”
……
“彆害怕。”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並且仿佛是為了防止他聽不到聽不懂,來來回回的重複了許多次,直到那斷斷續續的語句都變得流暢起來。
對方隻是執著的重複著這樣的話。
語調詭異到,夏油傑以為自己聽錯了。
否則,他怎麼會覺得,那聲音還隱隱帶著幾分委屈和難過。
就好像過去對方同他認識一般。
開什麼玩笑!
夏油傑環顧四周,他的鄰居們並沒有出來,周圍也沒有其他的人類和怪物。
那麼,那道聲音的主人,就隻可能是眼前的男人。
“是你在說話嗎?”夏油傑小心翼翼地問。
他還是頭一次碰見會說話的怪物,更彆說對方似乎並沒有要攻擊他的意思。
除了攔著他不讓他回家之外。
許是察覺到了夏油傑身上的警惕和敵意降低了一些,男人站起身來,圍著夏油傑飄浮著轉了好幾圈。
腦袋後麵長長的繃帶尾端在空中飛舞,不知為何,夏油傑覺得他應該是高興的。
“不要攔著我回家好嗎?”夏油傑再次開口,同男人打著商量,“雖然爸爸媽媽今天會回來很晚,但是我不可以做壞孩子,我得準時回家。”
說著,他還指了指旁邊的屋門,企圖要讓男人理解,眼前這棟房子是他的家。為了防止對方聽不懂,夏油傑甚至還打上了手勢。
男人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夏油傑試探性的將手放在了門把手上,看見對方並沒有動,他才大著膽子拿出鑰匙擰開了屋門。
他在玄關處一邊換鞋,一邊說道:“謝謝你今天救了我,不然那這眼球怪物還不知道要攔我多久。”
夏油傑把鞋子擺好,衝著外麵的人,道:“再見。”
隨後他將家門關上,默默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嘴上說的是再見,但是他並不想再見到對方。他隻是手無寸鐵的普通人,甚至還隻是個小孩子,碰到這些非人類的生物,當然是能跑就跑了。
爸爸媽媽今天要加班,所以夏油傑必須自己照顧自己。媽媽在早上上班之前,就提前做好了下午的飯,放學回家後,夏油傑隻需要按照媽媽之前教過的,將食物熱一熱就可以。
考慮到夏油傑的年紀和身高,夏油裡咲還在廚房放了個凳子以供夏油傑踩著去拿碗筷,並且在桌上放了隔熱手套。好在夏油傑很聰明而且很乖巧,經過兩三次的嘗試,早已經輕車熟路。
把背包放回自己的房間,夏油傑拿著自己的鬨鐘到了廚房,踩著凳子小心地打開了爐灶,給鬨鐘設了個十幾分鐘的鬨鈴,然後又給自己拿了碗筷放到餐廳。
將碗筷放到桌上,一轉身,夏油傑就又看到了門口的那個白發男人。
他被嚇了一跳,後腰撞在桌上,險些將剛剛放過去的碗筷撞倒。
“你!你怎麼又進來了!”
夏油傑捂著自己的腰,齜牙咧嘴地指著他。
男人沒有回答他,隻是伸著右手想要去碰他被撞到的腰部,也不知道是要如何。
夏油傑不敢隨便再讓對方接觸自己,隻能忍著疼來回的躲他。
一大一小兩個,在家裡玩起來捉迷藏,雙方都不打算退讓。好像剛剛才和夏油傑溝通過,讓夏油傑彆害怕的不是他。
莫非他的理智和可溝通,是間歇性的那種?
就跟電子遊戲裡的設定差不多,是那種常年都處在混沌中無法清醒,隻在偶爾的幾次才會恢複,但說不了幾句話便又沒法溝通的設定?
最後的最後,還是廚房傳來鬨鈴的響聲,讓夏油傑回過神來。
他到底在乾什麼啊?!和一個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而且看起來也根本不能完全理解他的家夥在家裡躲貓貓,搞得他累的氣喘籲籲!
夏油傑急匆匆到了廚房,眼見男人也跟了過來,連忙阻攔:“彆!你彆進來,我怕你搗亂!”
萬一他又和自己在廚房追逐起來,那怕不是他今天的飯都吃不到嘴裡去。
因為夏油傑的喊聲,男人短暫的在廚房門口停留了一瞬,歪了歪腦袋,似是在打量夏油傑此時的行為動作。
幾秒之後,他無視夏油傑的話,進入了廚房。
“喂!”
才剛關火,正小心地把鍋蓋拿起,準備把食物拿出來的夏油傑,在看到男人進來後,驚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是說了不要進來嗎?”
夏油傑試圖與對方溝通,希望他能夠理解和體諒自己,不要添亂。
男人動沒動,就那樣站在旁邊看著他。
夏油傑盯著對方眼睛處的白色繃帶,與對方對視良久後,兀自泄了氣。
好在他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夏油傑這才戴上隔熱手套踩著凳子把吃的往外端。
夏油傑將熱氣騰騰的食物從鍋中端出,小心地走下凳子,朝著廚房外的餐桌走去。期間男人一直安安靜靜地看著他,雖說不能言語,也無法溝通,但對方看起來分得清楚什麼時候可以打鬨什麼時候不可以。
目送夏油傑離開廚房,男人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見夏油傑不在折返回來,才緩慢的飄出了廚房,去到夏油傑所在的餐桌前。
夏油傑雙手合十在身前,才剛剛念完那句‘我開動了’,一抬頭就又看到了他。
對方依舊安靜的站在餐桌前,也不去打擾他。
夏油傑緩慢的吃著,時不時抬頭看一眼他,打量著對方。
男人比起以前他碰到的所有怪物都要好看、和善,他不曾朝自己釋放惡意,甚至陰錯陽差之下除掉了眼球怪救了他一次,行為邏輯上也更加像一個人類,還會跟他這個小孩玩躲貓貓,確實算得上是個好人。
如果他實在不願意離開,想要待在他的家裡過夜,也不是不可以吧。
他猶猶豫豫的思考。
半晌後,夏油傑抬頭。
嗯,這會兒他把左臂藏在了寬大的和服下麵,看起來更像是個長相帥氣的普通成年男性了。
“你打算今天都留在我家了嗎?”
不太能理解夏油傑話裡的含義,但男人知道夏油傑再和他說話,於是他靠近餐桌,伸出雙手撐在夏油傑的對麵,一副懵懂又配合的樣子。
夏油傑無奈。
“沒有聽清嗎?還是說……沒有聽懂呀。”
看起來就算他可以接受男人在家裡留宿過夜,可男人也不一定聽得懂理解得了。
算了,乾脆隨便他好了。
反正他也不會在家裡搞破壞,如果樂意留宿就找個自己喜歡的地方帶著,如果不願意,走了也就走了。
夏油傑吃完飯,打算起身收拾東西。
“嗯?”
他注意到,男人右手手腕上掛著的鈴鐺,上麵似乎刻著什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