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恰逢雨季,
不止江南,
京都的雨也下了幾天,雨絲細膩溫婉。
顧春遲奉旨下江南解水患。
這個消息帶著昭國百姓的怨怒,帶著冰冷皇權的算計,迅速在京都流傳開。
因為下江南要準備的事物繁多,皇帝特意許了顧春遲假,
讓她安心準備,
可以不用去上朝。
南宜公主府外,
踏過了滿地的泥濘,越過了淅瀝的雨,
帶有顧家標誌的馬車施施然地停在公主府外。
顧春遲剛剛下了馬車,抬眼望去,
便見有人端然立於大門外,不遠不近地望著她。
顧春遲輕笑一聲,
“南言姐姐。”
“來了,快些進來吧。”
蕭南言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白色衣衫下鎖骨瘦削,身姿纖薄。
多月不曾見,她似乎清瘦了不少。
待兩人在府內落座,一旁侍奉的婢女將溫熱的茶水奉上。
顧春遲坐在桌邊,神色淡然,盯著冒著霧氣的茶杯,
“南言姐姐,今日你喚我來可是有要事?”
蕭南言微微側頭看著她,
顧春遲下江南這事近日在京都。被人討論得火熱朝天,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
可總歸,朝內上上下下都在盯著她。
蕭南言語氣溫柔,卻又不失擔心,
“再過幾日你就要去江南,總歸來說路遠水長。何況江南水患,治理起來實在不易,你怕是要待上很久。”
她說著,讓侍女去拿她早早便準備好的東西,
“我早早便準備了一些東西,你帶上去路上也算方便些。”
顧春遲低頭飲茶,卻是淡然道:
“江南一帶,怎麼說也是富庶之地,什麼東西都能買得到,何苦你這般辛勞。”
雖然是擔憂她過於掛心,可顧春遲還是接了她送來的東西,
不管怎麼說,
這也是身為姐姐對自家妹妹的關心和疼愛。
蕭南言認真地看著她,自從她來到京都,她猜想了無數個可能,
可唯獨卻沒有料到,她竟然會入朝堂,
甚至困擾滿朝文武多年的江南水患,竟也落到了她頭上。
這般想著,蕭南言拉起她的手,語氣中帶著些許擔憂,
“春遲啊,這江南水患實在是不易解決,不妨你再去跟陛下說說,你剛入京都不過半年,這般難事又怎麼能讓你去解決?”
顧春遲早就猜到她會這般說,卻也隻是安撫性地拍了拍她的手,
解釋道:
“陛下聖旨已下,滿京都也都知曉我要下江南,倘若此時我說不去,總歸來說是不太好的。”
看她這般低眉垂眸坦坦蕩蕩的神態,蕭南言就難掩自己的擔憂,
可她都已這般說,自己也無計可施。
蕭南言無奈歎笑,春遲還是和年幼時一樣,倔強得可以,
“江南多潮濕,蚊蟲也多,我特意進宮,讓太醫準備了驅蟲蚊的藥包,我特意製成了香囊,你隨身攜帶著。”
“嗯,我會隨身帶著的。”
顧春遲語調緩慢,目光落在那精致的香囊,
知曉她對自己是真心的疼愛,倒也沒推辭,坦然地接過。
“我知道皇權至上,不可違背。可無論如何,你都要保護好自己。”
蕭南言並不甚了解她為何執意要去江南,可既然是她的選擇,那便全力支持,
可她語調卻瞬間轉沉,遣退了一旁侍奉的婢女,
“我聽鬆青說,陛下派了一隊禁軍隨你一道去江南?!”
“是,陛下擔憂路途遙遠。”
顧春遲不明白她為何會提起這件事,問她,
“怎麼了?可有不妥?!”
蕭南言哀歎一聲,
“雖說是禁軍,但他們到底聽命於陛下,總歸是有些許不安全。你去江南的時候,還是帶一些自己府上的護衛更為妥當。”
顧春遲心神一動,竟是沒想到她竟然會這般說,
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雜陳。
她怔愣了片刻,抬頭看向蕭南言,
卻見她眸色低垂,無奈又擔憂,
明明當今陛下是她的父皇,可她的聲音卻是清淡低沉,仿佛她口中說著的那人隻是陛下,
也隻能是陛下。
顧春遲闔眸平複心中的思緒,片刻又睜眼,
“我知曉了。”
即便是蕭南言不說,她也會帶些自己的人,不可能完全依賴於那皇帝派下的禁軍。
可她到底是說了,到底是也不信任自己那個坐於皇位上的父親,
都說皇權冷漠,
此話果真不假。
在公主府待上幾個時辰後,顧春遲帶著蕭南言準備的香囊藥包便回了顧府,
可她下了馬車,在顧府門外站了半晌,才轉過身看向停在不遠處,
一輛奢華卻又不失低調的馬車停在那兒,
她語氣平靜道:
“二殿下跟了我一路,如今到了顧府,可還要繼續跟下去?”
被她發現了蹤跡,蕭鶴川並不意外,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打算隱藏。
雖說雨早已停,可終究潮濕帶有些寒意,
蕭鶴川從馬車上緩緩而下時,身上還披了件披風,遮蓋住了他原本穿的衣裳,
他雖有些紈絝,可到底相貌不差,此刻配上他那似笑非笑的神色,當真是多了些風情。
顧春遲突然想到那日她緊緊掐住他的脖頸,
他沒有武力傍身,被自己死死禁錮住,如今想來,反倒有些嬌弱。
顧春遲收回思緒,暗暗在心中罵著自己,
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當真是瘋了。
她扯了扯嘴角,
“不日我便要下江南,二殿下此番前來,莫不是想送行?”
蕭鶴川卻難得沉默了,忽而緩緩道:
“江南水患實為不易,你為何願意接這燙手山芋?!”
聽到這話,顧春遲微微頓了頓,
她為何願意接,當然是因為去江南有事,可她肯定不能這般說。
很快又揚起了個和她本人不太相符的溫婉淡笑,
“殿下說笑了,臣既然食君之祿,必當忠君之事。何況江南水患害得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我既然有能力,又為何不能接這件事?”
聽到她口中冠冕堂皇的話,蕭鶴川實在是不相信,
那日她狠厲的模樣至今難忘,要說她當真對陛下忠誠,他實在是無法相信。
見他不語,顧春遲輕輕嗤笑,
“殿下倘若無事,臣先回去了,不日就要出發,臣要準備的東西實在太多。”
看她並不算好的臉色,蕭鶴川不知為何,總覺得心裡的感受有些奇怪。
見她這般著急要回去,他心下難免有些不快,放於身側的手微微收緊,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又想到什麼,緘口不言。
借著他沉默,顧春遲朝他淡淡一笑,隔著數米的距離,簡單地寫了個禮,
“臣府上還有諸多事務需要安排,先行告退了,殿下請自便。”
她說完便轉身回府。
說實在,她其實並不太喜歡明麵上和蕭鶴川相處,
他這個人有些乖戾,也很複雜。
即便是她,有時候也看不透他的真實性情。
見自家主子踏入府內,那守門的護衛便眼疾手快地也同樣回了府,
哐當一聲,
府門便緊緊合上。
蕭鶴川看著那緊閉的門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後才在林莫的催促聲上了馬車。
*
在去江南的路上,
本想在一旁驛站歇一歇,明日繼續趕路,
卻不料深夜時竟突地下起了暴雨,
江南地區多潮濕,這雨偏生下個沒完,
道路泥濘,馬車不好趕路,諸多不便。
顧春遲索性在驛站多呆兩天,待雨停,路乾再趕路,
用過午膳後,她坐在廊下,望著那淅瀝瀝落下的雨發呆,
“這雨也不知何時能停,偏生下個沒完,真令人生厭。”
身旁的沈迎抱著劍倚在柱子旁,滿臉都是對這江南雨的厭惡。
若是平日淅淅瀝瀝的江南雨還能讓她們生出一分愛憐,
可偏生是在她們要事在身的時候。
“這雨想必沒幾日就會停的吧。”
顧春遲猛地開口。
“應當吧。”
沈迎也不知道,隻得隨意附和一聲,卻又擔憂道:
“你說雁叔他們在京都,應當不會出什麼事吧?”
聞言,
顧春遲斂眸,片刻才喃喃道:
“不會的,那皇帝還不敢明目張膽對顧家出手。”
深夜,
顧春遲早早便睡下了,可迷糊之間竟聽到幾聲嘈雜聲,
可細細聽來,除去雨聲,還有刀劍的碰撞聲。
忽而,
門被打開,
顧晗從外麵將門打開,腳步著急,麵上卻一片淡然。
她冷靜道:“有刺客,但沈迎姐和其他護衛已經在廝殺了。”
顧晗雖說是侍女,可她自小也是在北境長大,也是習得一身的功夫,在北境什麼血雨腥風沒經曆過,不過是普通的刺殺。
顧春遲聞言隻是點了點頭,
沈迎的實力她還是相信的,知道那刺客定然不是對手,也不慌亂。
隻是冷靜地坐在床邊,
突然猜測道:
“這波刺客不見得是皇帝派來的去,他還指望著我解決江南水患,江南這塊富庶之地,他可不舍得放棄,”
“既然不是他……那便是薛陽了。”
片刻後,
刀劍聲逐漸褪去,透過窗戶,顧春遲也能看得出來外間逐漸亮起火把。
顧晗見狀,連忙起身將門窗打開,
疾風卷著驟雨向屋內襲來,還能聞到淡淡的血腥味,
“解決了,留了幾個活口,已經讓人去審問了。”
沈迎拍了拍身上不小心沾到的泥土,一臉嫌棄。
“你去洗洗吧,顧晗剛剛讓廚房燒了些熱水,一會兒就好了。”
顧春遲並沒有著急查探刺客的消息,十有八九是定國公薛陽派來的,
無非就是想要阻攔她解決江南水患,不想讓她再立政績罷了。
她看了看沈迎鬆鬆垮垮的外衣,疑惑道,
“你這是……”
順著她的視線,沈迎這才發現自己的外衣沒有穿好,恍然大悟:
“我說呢,難怪剛剛打鬥的時候總覺得有些拘束,我還想著他們給我下咒了,害得我打的不儘興,原來是衣服的問題。”
她頓了頓,又說,
“我半夜聽到聲響,就隨意把外衣披了,沒在意穿沒穿好。”
這番話倒惹得顧春遲和顧晗忍俊不禁。
“顧晗姑娘,廚房熱水已經燒好了。”
廚房的人突然在門外稟告,
聞言,
顧春遲催促著沈迎去洗洗,還不忘叮囑顧晗讓廚房煮點薑湯,
淋了雨怕是會生病,
“多煮些,給他們也送點。”
“是。”
顧晗領命退下了。
顧春遲從床上下來,將外衣穿好後坐在軟榻上,聽著外麵收拾殘局的動靜,這會兒怎麼也睡不好了,
便思慮著如何解決水患,想著想著,也就睡著了。
翌日,
天氣意外放晴,
陽光炙熱。
原本因暴雨泥濘的路也慢慢恢複了原狀,能供馬車正常行駛,
午時,
沈迎出門檢查一番,確保道路可以正常行駛後,眾人用過午膳後便再次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