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的大門緊閉,就連門外的守衛也沒了蹤影,
尚溫熱的茶水冒著汩汩熱氣,顧春遲目光空洞,盯著那不斷上懸蒸騰的熱氣出神,
沈迎在她麵前站了許久,被這詭異的沉默折磨得難受,她眼神悲痛地看著顧春遲,
片刻才開口:
“對不起,這件事是我沒考慮周全。”
這話說得倒是莫名其妙,
至少在顧春遲麵前而言,是莫名其妙的。
畢竟在麵對柔弱女子被地痞流氓欺壓時,出手相助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罷了,
又談何沒考慮周全呢?
可顧春遲隻是垂眸,輕笑了一聲,好似在笑她的話來得魯莽,又好似在想這件事又有什麼過錯,
思來,反倒是她心生愧疚,
除此,倒也沒了旁的原因。
顧春遲抬眼看她,答非所問:
“你做了什麼?”
沈迎聞言一愣,似乎並不明白顧春遲為何會突然這般問,還以為是自己沒將這件事說的清楚,剛要開口解釋,
似乎問出來這個問題時,顧春遲便沒有想讓沈迎解釋的意思,她垂眸繼續說道,
“無非就是你見到一個身份普通的女子,因相貌被一世家子弟騷擾,無人出手,你出手了,僅此而言,倒也沒什麼。”
片刻,
她仰起頭笑著望向沈迎,
“或許是因為生於將門世家,你厭惡仗勢欺人,暴揍了地痞流氓,這反而是一件令人讚揚的事,讓家人沾光的事。”
沈迎眉眼間染上一絲複雜的情緒,或是愧疚,也或是做錯事的懊惱,
她低著頭,嘟囔著:
“可是祁家不在了......”
她罕見地停頓了,也許是在思忖自己的話是否不夠妥當,但在顧春遲眼中,卻是在回憶曾經的自己也是祁家備受寵愛的幺女,
若非因為她奶媽甘願將自己那癡傻的呆女兒頂替了沈迎,
否則祁家是斷要絕後的。
“可是顧家在,”
顧春遲垂眸,
“顧家在,便以你為榮。”
沈迎頓了頓,彆開了視線,
見她沒說話,顧春遲看了看書案上放著的信函,低聲說:
“看來我要設計踏入朝政這件事,迫在眉睫了。”
“是又有事端了?”
沈迎焦急道,眸中是止不住的擔憂,
“可是,你若是要進入朝政,怕是不易。”
不易?
可是再不易,顧春遲都無法後退,也萬萬不能後退。
她的母親,風華絕代,以女子之身入朝政,為天下女子換來一線生機;
她的兄長,風光霽月,以狀元之名入朝政,為一城百姓換來安康餘生。
這般處處為民著想的人,卻是落得個屍骨無存的下場,你讓她怎麼後退?
她又怎麼能後退呢?
可偏在這一刻,
顧春遲卻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場名為皇權的巨大牢籠裡,
這一瞬間的感覺是什麼,顧春遲說不上來,
可她知道,無論如何,她都要站在天下最高的位置上,才能為顧家換來一份真相,才能為祁家贏來一份正義,才能為百姓奪來一份公正。
沈迎沒明白顧春遲這會兒的愣神是為什麼,隻是思索片刻,問道:
“那軟玉姑娘如何安置,是要我送回去嗎?”
聞言,顧春遲怔愣抬頭,似乎沒明白沈迎為何會這般說,震驚下開口:
“為什麼要送回去?”
沈迎眉眼卻又染上那份悲哀和愧疚,她垂首,聲音極低:
“我當街打了那定國公世子,雖說是救下了那軟玉姑娘,但我終究是......”
顧春遲搖了搖頭,
“打就打了,不用放在心上,也不用把軟玉姑娘送回去,送回去那世子定然還會打她的主意,她還能活下去嗎。”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聽說那軟玉姑娘還有家人,一同接到顧府吧,救人救到底。”
沈迎聞言,興奮地朝她行了一個不算標準的道謝禮,然後轉身走了。
身旁的顧晗盯了沈迎的背影許久,才問出自己的疑惑:
“小姐,你為什麼會答應把沈小姐救下的那姑娘留在府上啊?”
聞言,
顧春遲收起信函的動作猛地一頓,
的確,她算不上什麼良善之人,
在戰場上,她也能做到無情,
可她卻陷入了沉思,很久都沒有回複顧晗的問題,
就在顧晗以為她不會回答了,她才低聲說:
“那軟玉姑娘,和祁家五小姐很像。”
祁家五小姐祁枝樂,
是沈迎最小的姐姐,也是和她關係最好的姐姐,
可十年前......
*
與此同時,
處處顯露華麗奢侈的望月殿正殿內,端坐著太後和皇後,
兩人麵色莊重,
“太子也到了該娶正妃的年紀,就早些為他選正妃吧。”
聽到太後的話,皇後的動作猛地一愣,想到自家兒子傾心那鎮國公家的獨女顧春遲,剛想開口向太後推薦,卻被太後打斷,
“他也彆惦記他不該惦記的人,早些娶正妃對誰都好,這是他身為儲君的職責。身為太子,娶妻之事當是國事,一拖再拖,你這個當母後的怎麼也不上點心。”
皇後剛要說些什麼,便聽一道歡欣的聲音直直闖進來:
“母後,母後,我今日穿了新衣裳,你看漂亮嘛?”
蕭清川欣喜地跑進殿內,身後還跟著幾個宮女,口中喚著“殿下小心”,
見太後也在,當即親昵地依偎在太後身側,撒嬌著,卻見自家母後神色異常,
問道:
“皇祖母,您和母後在說些什麼啊?”
太後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說著:
“你這丫頭,偏最愛美,哀家和你母後在商量為太子選妃一事。”
一聽為太子哥哥選妃,蕭清川坐不住了,當即推薦顧春遲,還不忘說些好聽的話:
“顧家姐姐很好,家世也相當,相貌也是極好,我覺得她最適合做我嫂嫂啦。”
聞言,太後的神色一時複雜,皇後也小心觀察著太後的神色,見太後神色異常,連忙阻攔蕭清川:
“昭陽,胡鬨,是你太子哥哥娶妻,當然要你太子哥哥喜歡才是。”
“可是,太子哥哥明明就很喜歡顧姐姐啊......”
蕭清川生性單純,皇宮內的那些肮臟之事她從未見過,對於京都各家權貴之間的勢力製衡,也是不曾了解。
“春遲不行,”
太後麵色一沉,
“哀家答應過她阿娘,不會將她嫁到皇家,這皇家,也不是她這個性子的人待的下去的,此事以後休要再提。”
“可是......”
見蕭清川還要說些什麼,皇後當即拉著她,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笑著對太後說:
“是,臣妾知道了,臣妾會仔細給承川選合適的太子妃的。”
待太後離開後,蕭清川才一臉忿忿不平地望著自家母後,哀怨道:
“母後為何不讓我說,明明太子哥哥就是很喜歡顧姐姐啊,他也會對顧姐姐很好很好的。”
皇後眼神閃躲,蕭清川看不懂的事,她自然看得懂,
隻是倒是苦了承川癡等了十年,
片刻後,
皇後忽而笑眯著,說:
“你先回去吧,母後去找你父皇商量商量。”
*
府上燈籠點上了燭火,寒風卻正蕭瑟,
顧春遲臉色冰冷地望著台下被顧懸壓著的刺客,眼神犀利,聲音卻如月般清冷:
“誰派你來的?!”
那刺客倒是硬氣,饒是被顧懸卸了一條胳膊,也沒供出幕後主持,隻是眼神仇恨地盯著她,
“算我今日運氣不好,被你們抓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顧春遲皺起眉頭瞥了他一眼,卻是沒說話,隻是示意顧懸將他帶下去,
沈迎抬眼看她,
“應當是定國公世子派來的吧,許是因為我今日當街打了他,他心裡不舒服。”
話音剛落,
顧春遲卻是搖了搖頭,並不讚同沈迎的看法,眸中的情緒卻是更加深沉,
“不見得是那世子派來的,那世子向來軟弱,哪怕被打也隻敢在自己府上出出氣,更何況這件事本就是他理虧,他不敢捅到明麵上。”
“不是衝我來,那能是衝誰......”
話音未落,沈迎一瞬間驚詫,滿眼驚愕,原本搖晃著的手指也沒忍住微微顫抖,
“是......是衝你來的?!”
沈迎皺起眉頭,情緒複雜地看著顧春遲,卻是還不明白為何她能如此淡定,仿若是被刺殺的不是自己,
可她還是未能繼續說著什麼,隻是再一次垂頭,
她突然有一種興奮感,
來京都的這些天,說是風平浪靜也算不上,但也實在沒什麼刺激,
這下,
她們真正的敵人終於出手了。
“近幾日府上加強巡邏,每個時辰就換一次班,府上各個角落都要加強巡視。”
顧春遲淡然安排著。
“隻是為何那皇帝突然就出手了?”
沈迎還是沒想明白原本遲遲沒動靜,怎麼偏生這個時候,那皇帝就坐不住了,
顧春遲垂首拿起桌上今日自己剛寫的信函,遞給顧晗讓她找府上的人送去北境,
聽到沈迎的嘟囔,這才開口提醒:
“你細細想來,半月之後,是什麼日子?”
半月之後?
沈迎蹙眉,轉悠著思考,片刻才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科考!”
“是,科考,”
顧春遲笑了笑,眸中卻沒有任何柔情,
“科考,是天下文人最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