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河頗有些無語地收好結婚證,卻聽到了身邊人的誇讚,或者說敲打。
“你剛才主動提拍照的反應很好,繼續保持。”
“是嗎?我倒覺得多餘,這裡又沒有觀眾。”
兩人一邊往停車的位置走,一邊探討假夫妻的戲份邊界。
“謝嚴就是觀眾。”
車裡的助理摸了摸鼻子,絲毫不知道有朝一日自己成了老板的防備對象。
沈河聞言停下腳步,“連他都不知道我們是假結婚?”
“秘密當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這件事隻有我和你知道。”江望嶽回答得一派理所當然,還摻著點兒對沈河竟問出這種天真問題的不解。
沈河這才對契約婚姻有了實感:相當於找了個全年無休的班兒,全世界都陪她搭戲,三年下來估計她的演技不輸影後,怎麼不算是好事一樁呢?沈河慣擅安慰自己。
“那我們現在是什麼人設?”接受了這個事實後,沈河再度敬業起來。
“雙向暗戀,久彆重逢,酒醉一夜情後互相表白心跡,衝動閃婚。”
一個個小言熱門標簽從江望嶽嘴裡吐出來有如天雷滾滾,聽得沈河直皺眉。
“你是不是愛看女頻小說?”
“對文娛產業的市場觀察而已。”
“非得是一夜情嗎?”沈河承認自己是個偏保守的現代人。
“這個理由確實不夠充分,不然改成你懷孕了?但時間線對不起來。”他還真的認真思考起來了,儘管思考的角度與沈河截然相反。
沈河決定及時止住話題,麵上換出自然的甜笑,親親蜜蜜地挽住江望嶽的胳膊,聲音是隻有江望嶽才聽得出的咬牙切齒,“彆扯這個了,老公,我們回家吧。”
上了車沈河越發體會到生活化表演之困難,按說他倆是剛領證的夫妻,應當有聊儘天下話題的新鮮感,但她實在找不到可供填滿幾十分鐘車程的聊天素材。
“我好困,我先睡一會。”
睡覺大法可破萬難,嘴上功夫是廢了,但沈河的肢體動作還在努力,她倚著江望嶽的肩膀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眼睛剛閉上,聲音從耳朵緊貼著的□□傳過來,像是帶著奇異的電流。
“和我結婚你一點兒都不興奮嗎?為什麼睡得著?”
沈河不知道為什麼江望嶽的劇本和她的總是差了十萬八千裡,這人有時候一點兒眼力見兒也沒有,簡直是找茬。
她固執地閉著眼睛,賭氣似的語氣,“你知道我為什麼選擇睡覺嗎?”
“為什麼?”
“因為我好餓,清醒著隻會更餓。”
不給江望嶽說胡話的機會,沈河快速補充後麵的控訴內容,“你知不知道我是餓著肚子跟你領證的?彆吵我了,不然各回各家。”
人肉枕頭於是噤聲,司機更是眼觀鼻鼻觀心,心道老板這是棋逢對手了。
沈河對自己先發製人打造出來的初始人設非常滿意,反正協議簽了婚也結了,江望嶽不至於太快反悔,沒被攥住尾巴的時候她不可能讓自己憋屈。
懷揣著這份滿意她竟真的進入夢鄉,謝嚴關車門離開的聲音吵醒了她,沈河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睡到江望嶽懷裡去了——
難道屁股也會夢遊?她本來好好坐在座椅上,怎麼睡醒變成坐在江望嶽腿上?這個側坐著靠在胸膛上的睡姿倒是很舒服,但是不太對吧?
“為什麼是這個姿勢?”
沈河撐著他的肩膀重新坐回座椅上,現在車裡沒有觀眾,肢體接觸便顯得尷尬,這個問題也尷尬,但她實在好奇。
“你肚子餓在生氣,我應該讓你睡得舒服,畢竟我們很愛對方。”江望嶽回答得語氣像是在給她講推理題。
“謝嚴已經走了。”言下之意可以出戲了。
“我在講我的表演邏輯,你要適應。”江望嶽總是理直氣壯。
沈河醞釀著提出質疑,“你不覺得我們的肢體動作……太親密?”
江望嶽突然板起臉來化身周扒皮,“連這種程度的藝術犧牲你都不願意接受?”
不得不說江望嶽的厚臉皮很好地化解了沈河的尷尬,她向來遇強則強,此刻也變得口無遮攔起來。
“我怕你愛上我。”這話簡直是挑釁。
“愛上□□也不行。”這話是在找補。
江望嶽聞言笑出聲,“我愛上你的話你該謝天謝地才是。”
沈河狠狠瞪他。
“如果我愛你,你不會走到現在這一步。”
“如果我愛你,你會好過很多。”
江望嶽的聲音低沉冷淡,不複演戲時的親昵熱絡,顯出些疏離本色。
天色已經暗下裡,車內的光線更是昏暗,唯有對視的兩雙眼睛格外明亮。
這兩句話是不同時態,沈河聽出來了。
過去我不愛你,不必自作多情。
將來我若愛你,你該感天謝地。
很輕蔑的假設,但她沒辦法反駁。
沈河忽然很傷心,不是因為自作多情而難堪,而是再一次清楚地認識到:她再怎麼虛張聲勢都是紙老虎,勢均力敵不過是江望嶽縱容的假象,在這段婚姻裡,她永遠隻能做乙方。
從來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一個人在盛都打拚這些年也都堅持下來了,怎麼現在有人肯申援手她卻忍不住得寸進尺?
沈河在心底暗罵自己矯情,明明這個交易是天賜良機,明明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何必與他爭牙尖嘴利。
但那股從心臟溢出來的酸意怎麼也壓不住,眼眶轉瞬便濕潤。
“我餓了。”她快速打開車門下了車,背對著江望嶽拭去眼角溫熱的濕潤。
比傷心更甚的是恐懼,差點兒就放任軟弱,差點兒就把利益互換當靠山。
嗔怨佯怒給誰看?明知合作的底色是施舍,明知被選中的原因不過好掌控,彆人明牌亮出糖衣炮彈,她卻差點自投羅網。
那些不堪的出軌畫麵此刻變成救命稻草,變成精神支柱,警醒她不要在曖昧遊戲中淪陷,隻想著最初的目標就好。
江望嶽盯著她離開的背影看了一會,才下車跟上去。
沈河進門前停下腳步等江望嶽,她已經迅速調整好了情緒,又變回敬業的演員。
江望嶽的情緒切換比她更絲滑,大概因為他毫無負擔,單純享受這場角色扮演遊戲。
“新婚第一天彆想太多,三年還長呢。”他上前攬住沈河的肩,說著安慰的風涼話。
江望嶽不喜歡彆人隨意入出他的居所。
陳玉芹平時住在彆墅附近的保姆房,領著住家保姆的薪水,乾著鐘點工的活,隻在江望嶽偶爾需要的時候來主宅完成清潔和做飯等工作。她今天的任務是做好迎接女主人的一切準備工作。
沈河一進門就注意到玄關的鞋架上擺放著兩雙米色拖鞋,江望嶽換好了稍大的一雙,看沈河還沒動作,蹲下身去幫她換上另一雙鞋。
沈河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覆在腳腕處的掌心的溫度,垂眸是他低著的腦袋,他的發旋偏左,黑發在暖黃燈光的照射下微微泛棕,發質並沒有想象中的粗硬,反而偏柔軟。
似是察覺他的視線,江望嶽抬頭與她對視,“陳姨為你準備好了一切生活用品,先將就用,後麵再添置你喜歡的。”
“好啊。”沈河覺得江望嶽轉行去做演員一定會風生水起。
“先生,夫人,你們回來了。”
陳姨聽到聲音出來迎接,江望嶽向沈河介紹,“這就是陳姨。”
“夫人,以後有什麼需要您隨時找我。”
“叫我沈河就好。”沈河微笑著開口,陳姨長得溫柔麵善,氣質和她媽媽很相像,但“夫人”這個稱呼屬實讓她覺得彆扭。
“成,以後我就叫您沈小姐。”陳姨如她的雇主一般周到。
“好了,開飯吧。”
陳姨去廚房張羅菜肴,江望嶽又轉頭看向沈河,咀嚼著方才提到的稱呼,“沈小姐?”
“聽起來不像我的妻子,倒像是我的租客。”他給出這樣的評價。
沈河總是忍不住回嘴,“像你包養的情人也沒關係,有結婚證不就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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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姨早就接到了主人喊餓的通知,現下已經準備好了清淡又不失隆重的菜肴,每一道菜都像是剛出鍋,看上去讓人很有食欲。
許是得了江望嶽的吩咐,又或者陳姨自覺為一對新人留出獨處空間,布好菜後她很快離開了彆墅。
沈河鬆一口氣,不用為晚飯找話題了,她現在真的餓得有點兒難受,隻想沉默地大快朵頤。
吃完飯迎來另一個問題。
江望嶽已經去書房處理工作了,沈河敲門進去,開門見山地問:“我睡哪裡?”
江望嶽正坐在電腦屏幕前,戴著一副隻有工作時才會佩戴的黑框眼鏡,他扭頭看向站在門邊的沈河,略一思考,答道:“睡客臥,住主臥。”
這人一如既往喜歡講謎語。
“什麼意思?”沈河抱臂倚著門框站著,整個人透出淡淡的疲憊。
“做戲要做全套,陳姨會定期打掃臥室,你的所有生活痕跡都要留在主臥,隻有睡覺可以去客臥。”
這算是沈河比較能夠接受的方式,但她這人屬於較真兒的那一掛。
“睡覺也會留下痕跡。”
江望嶽摘了眼鏡,輕笑道:“你要跟我一起睡嗎?我看你恐怕接受不了。”
沈河幾乎就要回答說睡就睡啊!我肯為藝術獻身的程度你根本想象不到!
好在最後一刻理智回籠,那樣講太傻了。
“不必,你提醒我在陳姨打掃房間之前更換床品就好。”
“好。”江望嶽戴上眼鏡,視線重新投向電腦屏幕,“你可以自己逛逛各個房間,熟悉一下我們的家,順便選一間改造成你的書房。”
沈河退出書房帶上了門,腦海裡不斷回蕩著那句“我們的家”,突然覺得很難分清真假夫妻的邊界,這個陌生的房子內將來會填滿她的生活痕跡,這裡會變成她的家,不,從踏入這裡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是了。
天下夫妻並無統一相處模版,沈河的父母為她呈現了一種相敬如賓範式,但父母私下裡如何相處她不得而知,彆的夫妻會如何相處她更不知道。
夫妻關係呈現在外人麵前不過同一屋簷下的房客,想到這裡沈河便覺得假裝夫妻並不是過於困難的任務,沒必要如臨大敵,隻要摒除雜心不被對戲的人帶偏就好。
趁著江望嶽處理工作的空當,沈河用最快的速度完成洗漱等一切睡前準備工作,然後才去挑選房間,把車裡的紙箱子抱到選中的房間裡,一個簡陋但齊全的工作室很快複現。
處理完一切已經接近十一點,看到主臥沒人,她又去浴室衝了一次澡,出來的時候正好碰到江望嶽推門進來。
沈河視若無睹地就要與他擦身而過,被人扯住手腕,“頭發不吹嗎?”
沈河上一遍洗澡的時候已經洗過頭發,這次特意把頭發紮了起來,但因為她還不熟悉淋浴頭的用法,不小心又淋濕了一部分頭發。
“我等它自然風乾。”
江望嶽鬆開手往裡麵走,像是很善解人意,“不是躲我就好,你應該不至於害怕和我獨處吧?”
“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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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河呈大字摔進客臥柔軟的大床裡,睜著眼睛看天花板,一天中發生了兩件大事,現在想想還有些不可思議。
突然間靈光一閃,要不說結婚讓人昏頭呢,她竟然忘記了最重要的事。
沈河嗖地坐起身,穿上鞋快步去了自己的工作室,先找出手機裡的錄音文件,將文件發送給電腦,然後打開電腦的音頻編輯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