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
短暫的休息期間，電影的女主角謝雲——衡嶽娛樂的當紅影星，正抱膝蹲坐在矮凳上歪頭聽身邊的男人說話。
那男人渾身上下寫著兩個大字：醒目。
高鼻深目，頭發睫毛烏黑濃密，剪裁得體的深灰色暗紋西裝包裹著長腿寬肩，每一處骨節和棱角都勾勒著強勢，坐在折疊椅裡也是一副端正架子，周圍的一切都像蒙了層薄霧濾鏡，萬物模糊暗淡，隻他熠熠生輝。
沈河移開視線，調整好角度，手指輕點屏幕，抓拍下強硬女星謝雲難得的“弱勢”瞬間——不狼狽，倒是有些反差的可愛。
“喂，你！拍什麼拍！”
謝雲指著沈河的鼻子，帶著一身淩人氣勢朝她走過來，聲音能刺破影棚，哪還有半分弱勢的影子。
那男人被謝雲吵地皺了皺眉，他看了沈河一眼，也起身跟過來。
謝雲上手就要搶沈河的手機，沈河堪堪躲過，順勢把拿手機的手背在身後。
“你是不是偷拍我了，給我拿出來。”謝雲長相英氣，身材也高大，個性更是和外表相稱的潑辣，她逼近沈河有如一頭幾欲發狂的母獅，沈河下意識身體後仰。
“謝雲。”男人的聲音摻著點兒警告意味兒，不很嚴厲，隻是提醒她注意形象。
謝雲前傾的身體回正，眼睛卻還是死死鎖著沈河，她討厭彆人未經允許隨意拍攝自己的照片，尤其現在是在片場，專業人士犯她的忌諱更令她憤怒。
導演聞聲顛顛兒地趕過來，“這是怎麼了？”
眼前這兩尊大佛他一個也得罪不起，謝雲還好說，這男人是衡嶽娛樂的老板，今天竟然來星河娛樂的片場探班，那他和謝雲的關係就很耐人尋味了。
謝雲眼含抱怨地望向導演，用下巴朝沈河的方向示意，“這人誰啊，在片場還搞偷拍這套兒？”
“我沒拍啊。”沈河聳肩，語氣很是無辜。
導演臉上堆起笑意，既想討好又想維護自己的威嚴，於是那笑意就不太自然。
他拍拍沈河的肩，“這位是沈導演。”
謝雲聞言麵色不善地打量沈河，言語間帶著嘲諷，“你說她是導演，那你是什麼？”
不待導演開口，沈河接過話頭，“我隻是來片場幫劉導的忙，你可以把我當成助理。”
一句話放低了自己的身份，神色卻是不卑不亢。
導演趕忙打圓場，“對對，沈導還年輕嘛，跟著我學習經驗。”
謝雲軟硬不吃，“我不管她是誰，今天她不刪掉照片給我道歉，這事兒就彆想過去。”
這時謝雲身後的男人終於有了動作，他朝沈河攤開手，“可以讓我看一眼手機嗎？”
“我沒拍她。”沈河輕輕搖著頭，語氣很固執，手機依舊緊緊攥在手裡。
“沒拍為什麼不敢給人看?我有鏡頭警惕症，我的直覺不會有錯。”謝雲語氣急促，自信十足地給沈河判了刑。
周圍已經投過來不少好奇的目光，男人再次開口，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拿出來吧，讓她看一眼死了心才好給你道歉。”
沈河瞥了謝雲一眼，不鹹不淡道：“你很漂亮，但不必這麼自戀。”
她略一抬眼，直直對上男人的視線，她將手機放到他掌心，聲音比方才低了些，“我沒拍她，我隻拍了你。”
“不可能！”謝雲的反應比男人大得多。
男人打開手機遞向沈河，示意她輸入指紋，邊問道：“為什麼拍我？”
“我正在寫一部電影劇本，你完美契合主角形象，不記錄下來會很可惜。”隨口胡謅的理由被她講得煞有介事。
男人的視線停留在照片上，一共就兩張拍他的照片，他看得極認真。
半晌，他似是輕笑一聲，說的話卻不留情麵，“我可以起訴你。”
“彆——”
男人可以看到沈河一瞬間放大的瞳孔，黑白分明的澄澈眼睛裡映著他的臉。
“對不起，我現在就刪掉。”沈河拿過自己的手機，在按下刪除鍵之前，她又抬頭看了他一眼，“要不要發你一份？照片拍得好像還不錯？也許可以成為……人生照片……之類的。”
謝雲剛有點兒滿意立刻又不快起來，“喂我說，你搞清楚狀況好不好，彆蹬鼻子上臉！”
沈河輕抬眉毛，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想要就算咯。”
“我想要。”男人的話打斷了謝雲的義憤填膺，“沈河，發給我吧。”
謝雲抱臂後退一步，目光在沈河臉上逡巡，很是猶疑，“你們認識啊?”
“江學長，好久不見。”
沈河率先伸出手，江望嶽輕握住那隻手，“好久不見。”
“原來沈導和江總是舊相識，誤會一場，誤會一場啊。”導演麵上的笑終於放鬆了幾分。
“什麼誤會，還不就是偷拍。”謝雲不高興地吐槽，刻意壓低了聲音，剛好夠在場的三位聽得清清楚楚。
她很快反應過來自己一不小心說出了心裡話，好在謝雲的演技也不是蓋的，她立馬換上熱情笑容對沈河道：“沒想到你跟江總認識，要不要一起去吃點兒東西，你們也好敘敘舊。”
沈河臉上露出微笑，是被謝雲逗笑了，不過她沒有繼續跟她拌嘴的意思，“我還有事，就不耽誤你們拍攝了。劉導，我去2號棚看一下。”
她衝江望嶽揮揮手，“學長再見。晚點兒我把照片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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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沈河從網上找出衡嶽娛樂的公開郵箱，把照片上傳附件，郵件內容寫的是：請把照片轉發給你們的老板江望嶽。
謝雲的照片也被掛到網上，沈河非要高價把它賣出去不可，不然對不起她被人指著鼻子還能迅速刪掉照片的臨危不亂，“最近刪除”儼然已經成為她的最保險相冊。
謝雲看到這張照片後得知自己被騙那就是後話了，而且沈河篤定謝雲不會追究，且不說她故意表現得與江望嶽頗有淵源，光是那張照片的質量也足夠令謝雲滿意。
沈河多年做代拍從未被起訴的訣竅就在這裡：可以拍得少，可以低價賣，但絕不能出醜圖，也不能泄露隱私，如此一來粉絲明著喜，藝人偷著樂，至於她這個在灰色地帶遊蕩的影子，又有誰會真正在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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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嶽娛樂和星河娛樂是業內兩大巨頭，二者體量大，經營範圍覆蓋全業務流程，設藝人部、影視部、音樂部、廣告部等諸多部門。兩個公司的總部都設在盛都，衡嶽在城西，星河在城東，兩座摩天大樓隔江相望，頗有些對峙的意思。
網上廣傳一句話：世上明星千千萬，衡嶽星河占一半。這話當然有誇大的成分，但衡嶽和星河確實壟斷了娛樂圈的頭部資源，演員、歌手、編劇、導演……但凡想吃娛樂圈這碗飯的人都削尖了腦袋要往這兩家公司鑽。
沈河一畢業就簽了星河娛樂的五年導演約，現在已經是她在星河的第三個年頭——一部電影都沒拍成。
都說冤家路窄，沈河一回十三層導演部就遇到正要下樓的齊濟言。
齊濟言按著沈河的肩膀攔住她，“聽說你偷拍被人抓了現行？”
“跟你有關係？”沈河懶得分給他眼神，隻大力拍掉左肩上搭著的手。
“不務正業可不行啊——”齊濟言拉長了調子，似是語重心長道，“這樣下去你什麼時候才能當上正經導演？”
沈河終於肯扭頭瞪他，扯出個皮肉相違的假笑，“你可以去找董克告狀讓他開除我，我求之不得。”
說罷狠狠撞開齊濟言，去資料室歸檔材料了。
休息區目睹了全程的一搓人等兩人走後開始嘀咕。
“其實沈河上班也挺舒服哈，看誰不爽都能直接開懟。”
“這種福氣給你你要不要？光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有什麼用啊，有能力上麵當看不見，劇本也不給批，和她同期進來的最差也拍上微電影了，就她還是個在片場打轉的小助理。”
“沈河指定是得罪人了，絕對的。”
“你們還是多操心操心自己吧。聽沒聽說過神圖代拍‘人脈姐’？我估計就是沈河。她賣一張照片頂你半月工資，你還在這兒可憐她呢。”
“那能一樣嗎？當導演的誰不想拍電影？再說了，她要真有錢早解約換公司了，違約金五百多萬呢，她賠得起嗎？”
“憑什麼賠錢啊！這幾年她不白混了嗎？不如再熬兩年，合同也到期了，還能靠代拍狠賺一筆。”
“你怎麼不說話呀，薇薇？”
“啊？”被問到的夏薇神色飄忽，“沈河她……是挺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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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見到兩張討厭的臉，沈河的心情也跟著不爽起來，正欲無視掉董克離開，卻見他臉上堆起討好的笑迎上來，那是沈河很難見到的表情。
“沈河，來來來，來我辦公室，我有事找你。”
“什麼事兒？”沈河跟著他走進辦公室，董克把門帶上了。
“最近工作怎麼樣?”
“就那樣兒。”
沈河閒閒倚坐在沙發一角，一副準備看猴戲的姿態。
“沈河啊，你都進公司三年了，半點兒成績也沒做出來，你不反思一下是什麼原因？”
沈河抑製不住地冷笑，“什麼原因？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唄！”
她的視線投向窗外，天光大好，滿目清亮。再看向董克時，那些光亮都消失不見，沈河的眼睛似無底黑洞，要把董克吞噬埋葬，“眼盲心瞎的鼠輩當道，防不勝防。”
董克乾笑幾聲，吞了口茶，他眯著眼睛的時候眼尾的褶皺擠在一起，更顯奸詐。
“年輕人憤世嫉俗是好事兒，不過我看你這程度太深，都有被害妄想症了。”
沈河陪他打啞謎的耐心告罄，跟董克耍嘴皮子功夫，贏了也憋屈。
“你到底找我有什麼事？”
“跟你預告一下，你要升級了。”
沈河眉心輕蹙，“你吃錯藥了？”
董克大笑出聲，“三年磨一劍，厚積薄發嘛！你要理解我的苦心才是。”
“下午三點開會，新電影的製作要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