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著實不熟,生活層次也不一樣,因此等杜澄說完了最要緊的事情後,兩人頓時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楚衍想如果彼此身份沒這麼狗血,作為生意人的自己找個話題還是容易的。但,現在他還在觀察,有點拿不準該用什麼態度對待杜澄。
哪知抱著杯茉莉花茶的杜澄,覷著楚衍好像挺好說話的,居然鼓起勇氣道:“那個……我媽現在在看守所。”
楚衍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他的親生母親鄒映芳是個擺攤的,可沒本事自己找上門。她找人的方式簡單粗暴有效——跑去派出所自首。
她把前因後果和細節交代的清清楚楚,警察通過官方渠道一天就查得明明白白。當天晚上帶著母子倆上門,第二天做完DNA確認案情屬實。之後,杜澄被留下,她被警察帶走。
至於之後怎麼判,還得看原告、社會影響力和法院的意思。
“她不肯見我。”杜澄的頭垂了下來,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也不肯見杜家任何人。”
而後,杜澄無意識的捏著精致的玻璃茶杯,幾次欲言又止。
“你想要我做什麼呢?”楚衍等了半天,都沒等到杜澄的目的,隻好主動開口。
杜澄張大了嘴,半晌,終於憋出了句:“你……能去看看她嗎?”
楚衍再次愣了愣,略帶審視的看了杜澄一眼,心下一動。他目前最擔心的,倒不是總裁的位置是否能保住。
畢竟他在妙言做的不錯,加上他外公和爸爸交友無數,大家看著他長大,總不好看著他餓死。
但,他跟柳東陽是從小到大的死仇。小到年節親戚裡倆孩子吵架,大到中學期間的明爭暗鬥。及至柳東陽三流大學畢業後進了公司被他壓著打。再到身世曝光,柳東陽剛起跳,又被他抓住機會來了個開除。
換句話說,一旦他失去了總裁這個身份的庇佑,柳東陽那種紈絝流氓會怎麼實施報複,他想都不敢想。
所以楚衍今天略微猶豫過,是不是該對柳東陽客氣點?可念頭隻有一瞬,就被他堅決否掉了。柳東陽這種,父母養了三個女兒才生出來的獨苗苗,是再典型不過的不識好歹的人設。
小時候已經結仇,現在根本不可能化解開。還不如強勢點,秉公處理,至少能贏得股東和高管們的尊重。
然而,搞了柳東陽是小,柳東陽的父親、他們的堂舅柳靖才是最大的麻煩。一個心心念念覬覦著堂嬸家業的人,能是什麼好鳥?他外公這位正經八百的妙言共有者,都沒臉說妙言的江山有他的功績。可見柳靖的人品了。
小人畏威不畏德……楚衍無聲的歎了口氣,即使不提真假少爺,他現在麵臨的情況也許是過於複雜。
因此這幾天,楚衍除了操心妙言的新品發布,最大的心事莫過於此。
可現在他看著杜澄憨厚的表情,突然覺得,自己也不一定在劣勢。受害人是杜澄,隻要杜澄願意……
楚衍累到僵硬的腦子終於重新轉動,不過半分鐘的功夫,他已經把現狀條分縷析的在心裡盤算清楚了。
接著,他露出了個友好又無奈的笑:“媽媽,她也不肯見我呀。”楚衍說的是實情,從鄒映芳自首那天起,他們打的那一次照麵,鄒映芳理都沒理他。
“啊?”杜澄顯然很意外。不過,聽到楚衍肯稱呼鄒映芳為“媽媽”,他對楚衍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小說裡都講真假少爺是天敵,不是死仇就是CP。但杜澄覺得,肯坦然認親媽的人,人品應該不壞。
“可能因為,”楚衍揣度著杜澄的情緒,斟酌著開口,“我是杜廣林的親生兒子吧。”
杜澄捏著杯子的手緊了緊,沒有說話。
“杜家的事,我這幾天抽空調查了一些。”楚衍換了個姿勢,稍稍斜靠在圈椅的把手上。
很小的一個習慣動作,立刻又讓杜澄莫名緊張。因為這份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優雅儀態,與他過往所見,差距太大了。
像麵對滿頭珠翠的柳青青一樣,能深切的讓他認識到雙方的階級差距,是宛如馬裡亞納海溝那樣的、寬闊幽深到不可逾越。
然而,楚衍的開口卻是:“我很抱歉。”
杜澄愣了愣。
楚衍垂眸:“因為我的發育不良、我的先心,造成了今天的局麵。我知道她是想讓我活下來,卻讓你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
“我很意外你沒有憎恨媽媽,”楚衍見杜澄還是緊張,隨口開了個玩笑,“也沒有想打死我。”
“跟你又沒關係。”杜澄連忙反駁。
其實楚衍的話是有點茶意在身上的,但筆直筆直的杜澄脫離了小說特有情境,壓根沒聽出來,他相當耿直的道,“跟我媽也沒多大關係。杜廣林想當孝子,自己不去當,把我媽的工作搞沒了,把她搞成家庭婦女去伺候他爹媽還不肯給孩子治病,你讓她怎麼辦?”
話音落下,楚衍持杯的手輕輕一顫,心裡蔓延出了絲絲內疚與羞愧。
真少爺對他毫無敵意,他卻每一步都充滿算計。儘管他並沒有害人、而是儘可能的想獲得雙贏,可一旦對上了澄澈的赤子之心,他的一切小心思,就變得格外的不堪。
從來坦坦蕩蕩、直道而行的楚衍,不自覺的低下了頭。
“有些事你彆放在心上啊!”杜澄看到楚衍蔫蔫的,連忙安慰,“那會兒你還是個孩子呢,跟你沒關係。”
杜澄倒不是個聖父,好好的豪門大少的人生被人換了,擱誰誰爆炸。但是吧,楚衍真的會長啊,他怎麼就長得那麼像他媽呢?
他媽這輩子多不容易,看著跟他媽賊像的楚衍……杜澄憋不住的心軟。心軟之後又覺得憋屈,憋屈到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杜澄你怎麼那麼沒出息呢?怎麼還安慰上了?無辜的是你自己啊,隻有你自己啊!
然而再看一眼楚衍,那可憐巴巴的樣子,那精致秀麗的像極了鄒映芳年輕時的臉……簡直會心一擊!他媽給生的弟弟,他能怎麼辦……
憨厚老實的杜澄愁到腦子打結。
這都叫什麼事兒啊!
“哥哥……”楚衍卻輕輕的喊了一聲,眼神裡是說不出的複雜。
柳家人基因很好,孩子一個個都牛高馬大的。柳青青175,柳東陽183,杜澄更是目測少說有187。不僅高,且壯。坐在圈椅上,巨大一坨,配著他憨厚的長相,像一隻熊,更有點像……外公……
血緣是個很奇妙的東西,杜澄明明從沒見過外公,但他長得那麼那麼像、性格也那麼那麼像。傻憨憨的,心裡有本賬,但也愛把誰都當好人。再轉個角度,他的側臉又有點點像楚開元。
楚衍的眼睛有點酸,如果爸爸還在世,他何必懼怕小人?又何必滿心算計?
家業不屬於他又怎樣?偌大的市場,憑他的本事,難道還賺不到錢嗎?
偏偏,他的困境,從來不是錢。而是……想起中學時期被柳東陽陷害後遭遇的種種。楚衍的情緒愈發低落了。
而杜澄卻愈發覺得楚衍像媽媽了。
鄒映芳也是個子小小的,一米五多的樣子。很漂亮,但早已被生活磋磨的不成模樣。
上門認親的那天,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鄒映芳,與年輕鮮亮的柳青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兩個人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紀,看起來卻像差了輩兒。
最讓杜澄心酸的是,鄒映芳那時的表情是解脫的、平靜的。或許對她而言,坐牢一點也不可怕,比起在杜家伺候一家老小,還非打即罵的日子,坐牢多好啊!管吃管住,到點睡覺。不知道那種生活有多快樂!
同樣想起往事的楚衍心底也泛起了濃濃的酸意。他記得小時候,他爸爸跟他講,從社區醫院接回來那天,他有多危險。
私立醫院根本不敢接,外婆侯子芳打了一晚上電話,連夜調來直升機,把他轉去京城最好的三甲,請了一群專家會診,才勉強把他救了回來。
也是因為明明他產檢沒事,落地後卻數次搶救,楚開元和柳青青的關係降到了冰點。侯子芳和丈夫柳洪山都不好說什麼。
好好的孩子,遭了天大的罪,全怪柳青青懷著胎都不安生,到處惹事生非。要不是孩子早產,身體能那麼差嗎?
結果,柳家的基因牛得一批,早產也沒耽誤人長到1米87。倒是他這該死的小貓崽子,因鄒映芳一時念起,活了下來。
兩個人倏地一齊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杜澄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從哪處開口。他本來就不善言辭,尤其對著陌生人,格外容易語無倫次。不然也不至於被各公司HR問得抱頭鼠竄,最後隻能去送外賣糊口了。
但媽媽還在牢裡……
“她很愛你的!真的。”杜澄勉強自己說,“她不理你,是不想連累你。你媽媽她……”杜澄卡了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柳青青的彪悍與凶殘。
“我知道的,哥哥。”楚衍輕輕喊了句。
“噯!”杜澄條件反射的答應了一聲。
楚衍當場:“……”看來這破總裁,他是非乾不可了!不然他這鐵憨憨的哥,在公司裡怕是活不過半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