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長安,夕陽如血,晚霞如焰,冰冷地灼燒著一切。
已經是暮鼓響起時分。
宮道上行人漸少,宮門逐一關閉。但應楊監作要求,早早就熟門熟路來到庫房取好冬被的梁玉容還在庫房裡待著。暮鼓聲一陣一陣,輕撫著她內心因緊張不安而掀起的輕微的波瀾。
“難道不是這兒?是我在大明宮行走的那五年不斷重複的差使磨平了我的心,還是那之後平凡的那幾十年模糊了我的記憶?”梁玉容心想。
她在等一個人。
一個必死之人。
一個契機。
她已等了許久,曾經晚年的幸福已經不需要她像在宮裡一樣,收斂好自己的一切情緒。但現在她撿起過往,安靜地數著暮鼓聲。
一聲,兩聲……
暮鼓都快要結束了,那個人還不來。她的心也一陣一陣的,於是她開始踱步。
忽然——門被撞開了。
來者臉上有一閃而過的驚訝,梁玉容也被這聲驚了一下。
“這——”來人氣喘籲籲,沒想到這個時候會在這裡見到人,“你叫什麼名字?在這裡做什麼?”
梁玉容本該不認識這個男人,或者說不該在這個時候認識內著黑衣,外穿內侍官服的他。
她恭謹地回答:“回閣下,奴名梁玉容。”
“梁玉容……”他嘴裡嚼著這個名字,是了,他也不識得自己的,“你是新來的宮女?你在這裡磨蹭什麼,不知道暮鼓停止以後,宮內不得通行。不守規矩小心屁股開花。”
她當然知道,她曾見過太多人被打板子。
不過她麵上不顯,依舊冷靜回複:“回閣下,天冷了,楊監作讓我來庫房取兩床冬被。我今日剛入大明宮,不熟悉路,繞了幾圈,這才耽誤了一會兒時間。”
“原來是這樣……”他似乎思考著什麼,“不妨事,日後多走自然就熟悉了。你快回去吧,才來第一日,背井離鄉的,免得受責罰。”
“唯。”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聲音——
“等等!把這裡也搜一搜。歹人身穿黑衣、攜帶匕首一把,行刺皇後不成,逃來東南角!現在宵禁快到,他行動不便,可能就藏在某個角落!諸位警惕!”
本打發梁玉容離開的他似乎刻意又和梁玉容說話:“刺殺皇後?什麼人敢刺殺皇後?
“梁玉容,你來庫房這段時間,可曾見過什麼黑衣人?”
梁玉容搖頭,表示自己並不知情,“閣下,暮鼓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我該走了。”
“這裡到野狐落有一條近道。不如我帶你走一遍,正巧我順道複命。”
熟悉的話讓梁玉容想起,曾經許多夜晚她都曾想過許清河要向何人複何命,但現在她隻說:“唯。”
人微言輕,如履薄冰,不過如此。
出了門,羽林軍攔下了他們,“慢著。你們何故在此地,要去往何處?”
許清河搶著答道:“這是新進宮女梁玉容,我引她來庫房拿兩床冬被,這便要回去了。”
“哦?請兩位將身份牌或者入宮印文拿來一看,辨明身份。”
梁玉容從隨身攜帶的小包裡拿出自己的入宮印文,而許清河也遞過去了自己的身份牌。
“嗯……”羽林軍確認著他們的身份,遞回去的同時問,“你們可有見過一蒙麵黑衣人?或是什麼形跡可疑的人?”
梁玉容答:“不曾。”
另一位羽林軍說道:“讓他們快走吧。這兒人越少越好,免得刺客趁亂混跡在宮人之中。”
“許侍人、梁侍人,請便吧。”
羽林軍既然已經發話,二人很快就離開了。
到野狐落的一路上,梁玉容和許清河都沒有在說話,一路上隻有二人輕步走在石道上,還有衣物輕微摩擦的聲音。
梁玉容已經習慣這樣行走大半輩子,但是許清河沒問。
這是否是合格的刺客,梁玉容也不好評價。
夕陽西沉,燃燒著天際的冷焰近乎散去。
回到野狐落和楊無上道交完差,梁玉容發現自己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濕,再見這一切、再會大明宮是她上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回到寢室,夜幕已經降臨,室內正中方桌上點著一隻燈。和她同寢的還是曾經的那六個人,大家洗漱完,或坐在自己床鋪的位置,或在長凳上坐著,正聊著自己的事,還有今天一天了解到的大明宮的事。
滕嬋娟好奇的問梁玉容:“梁玉容,聽說那刺客被捕的時候,你也在場。是真的嗎?”
“沒有這樣的事。那會兒我在庫房取冬被,隻是聽到羽林軍來那邊找人。他們驗過我的入宮印文以後就讓我走了。”
“這麼說那個刺客可能還沒被捉住?”十三歲的姑娘多愁善感,容易憂慮,她不安地反複輕搓自己的手腕,“這讓我怎麼睡得著呢?”
“你會睡得著的。”梁玉容心想,畢竟上一世她睡得可安穩了。
“想這些做什麼,刺客哪有心思暗害我們這種小人物,還是說些有趣的吧。”另一個年紀較小的宮女出聲。接著她說:“梁玉容,你的名字可真好聽,早晨在望仙門前排隊查驗名契時我就記住你了,沒想到我們分到了一個房間。我叫秦漪,家在都畿道。我比你小,可不可以叫你小玉姐姐?”
梁玉容答:“好啊,正巧,我家也在都畿道,不過這些年我住在長安。”
秦漪身子探向梁玉容:“那你一定很熟悉長安咯,長安有什麼好玩的呀。”
“我記得元日宮人可以放假出宮,那時候有天燈可以看,可熱鬨了。”
“真好……真好……”秦漪呐呐,她期待通過試訓,看看長安的元日多麼熱鬨。
“長安是好,但是我覺得都畿道本身也很美麗,”早先介紹自己叫齊威仁的女生這樣說,“我希望我自己往後能成為最出色的宮官,最好能被分去尚功局。等我當上了正六品的司彩,回家就容易了。”
“六尚局除了尚功局還有什麼啊?”
“官至六品就可以回家探親了嗎?”
……
少女總是多疑問,大家聊到掖庭丞來提醒休息。梁玉容麵對故友雖然不主動參與話題,但是有問必答,態度也很溫和,還給她們都送了些許青梅,在同寢人心中留下了不錯的印象。
夜深,窗外偶爾傳來寒蟬的鳴叫。
窗內隻有輕微的呼吸聲。
梁玉容還沒有睡,她枕著左手側臥,一直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等待同寢所有人都進入夢鄉。
這時候一塊透明虛幻的屏幕出現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