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來得早,坐到了最搶手的戶外位置,徐蔚然玩笑道:“你倆可彆客氣,我大出血的機會也就今天了!”
她倆都沒點,打算全讓這兩位學生來,柳見純笑道:“我們來得不多,有什麼特色的,好吃的,你們兩個多點些。”
兩人都知道老師的意思,也不可能真讓徐蔚然破費,虞樹棠點了招牌的蒜蓉生蠔、帶子和烤牛蛙。唐湘則是一邊點,一邊問兩位老師有沒有什麼特殊忌口,雪花牛肉,肥瘦和羊肉串各種小串也來了一把。
“我記得這兒的延邊米酒很好喝,玉米釀的,要一壺吧。”徐蔚然道,“基本上沒度數的,我開車不能喝,你們喝一點也無妨。”
米酒是最快上桌的,酸甜之中帶著一股玉米的清香,不像酒,更像是一種飲料。唐湘臉頰紅撲撲的,看著菜品一樣樣地上來,她大著膽子說:“徐老師,你明天找我倆什麼事啊,現在告訴我們唄。”
虞樹棠心中一動,麵上還是很平靜,隻把睫毛抬起來一點。她酒量不錯,米酒又沒什麼度數,一點也沒有上臉。坐她對麵的柳見純隻覺得這種燒烤的煙火氣,反而襯得她是更加的冷冰冰。
“吃飯時間不談工作好嗎?”徐蔚然道,她慢悠悠地,“明天的事情等到了辦公室再談。”
唐湘杵了虞樹棠一把,希望她給自己點助力:“徐老師,我們在這兒也能聆聽您的玉音啊!乾嘛非要等到明天去辦公室嘛!”
柳見純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徐蔚然真是無語了:“行了,少說兩句吧你!小樹,你覺得呢?現在要是談那些事情的話,多破壞氣氛呀。”
她是故意地想要逗逗兩位學生,她知道沒有學生願意在辦公室和老師鄭重其事地麵對麵的。其實在這裡說也沒什麼,這點小事沒必要斤斤計較。
虞樹棠調整了一點坐姿,呆呆的小鱷魚從柳見純的角度看來,像是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
和唐湘的插科打諢不同,她望著徐蔚然,唇畔帶上一絲很禮貌的笑意,挺認真地說:“老師,這一陣主要都在為期末月複習,既然今晚有機會,正好也省了您明天的工作時間吧?”
“我算是看出來了,都不願意去辦公室見我。”徐蔚然裝作一副很傷心的樣子,“你們要是有柳老師前兩年的學生一半積極就好了!”
“那是因為柳老師比您是多一倍的溫柔吧!”唐湘口快道,說完,她趕快捂住嘴,一雙眼睛很無辜地滴溜溜亂轉。
虞樹棠臉上帶著一點些微的笑容,她將送到自己麵前鐵盤上的烤串均分到每一個人麵前的碟子裡,比起無微不至地體貼,柳見純想,她更像是——疏離的好教養。
“行了,”徐蔚然吃了一口鮮甜的生蠔肉,“明天一是想督促你們努力學習,當然我知道你倆也不需要我特意提醒,就還是說一下,第二呢。”
她把生蠔殼放到桌麵上,語氣也稍微嚴肅了起來:“今年暑期過後就是最後一學年了,我作為導師可以為你們提供一些學業和工作上的意見或者建議,我希望你們有什麼想法,也可以和我說一說。”
有的學生選擇導師,往往會願意選擇職稱更高的教授。不過虞樹棠不在意這些,她當時選擇徐蔚然,也是上過她的課,覺得她專業能力很強才決定的。
無心插柳,徐蔚然作為副教授隻有兩個研究生名額,她又是個負責任的性格,在許多事情上,都對她們十分關懷。
要怎麼說呢?虞樹棠垂下目光,盯著麵前烤出焦糖色脆殼的橢圓形年糕。直說自己沒有規劃?這樣會不會顯得太草率,太心不在焉了,大約也會讓徐老師很為難吧。
可她無論如何也不想按著媽媽給自己設定的那條路走了,回京城,回到自家的工廠?她根本就不懂精密機械,連五軸和四軸機床的區彆都不明白,回去能乾什麼?
讀博……不是很想,工作……在申城做一份早八晚五的工作?她說不好,也想不清。
柳見純刻意地不去看她,然而全副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放在她身上。她的心情好像不太好。柳見純默默地想,偷偷地放出目光望了一眼,虞樹棠紅潤的嘴唇緊抿,毛茸茸的呆呆小鱷魚神情好像都變得嚴肅起來。
“我想著實習,然後找工作吧。”唐湘主動道,“感覺再讀博有點讀不動了,有點想直接工作。”
“留在申城嗎?”徐蔚然問,她對柳見純說,“小湘是渝城人,離這兒還挺遠的。”
“我想留下呢。”唐湘說,“不想回去了,人不都是這樣,實在待慣了就覺得自己家不好,想到外麵來試試。”
“闖闖也好呀。”柳見純笑道。她笑起來的時候,那雙極美的眼睛旁邊,有一點細紋,這點歲月的痕跡讓她顯得愈發的溫柔似水。
虞樹棠恰逢此時挑起視線,兩人眼神相碰,她剛想禮貌地微笑,發現這位柳老師將目光輕輕地轉開了。
她不解其意,不過也沒有多想,徐蔚然的目光已經落到了她的身上:“小樹呢?有沒有什麼計劃?”
虞樹棠覺得自己一顆心像是飄飄蕩蕩,泊不到岸的小船,隻能給出了一個聰明,但模棱兩可地回答:“還在考慮,沒有想好是回京城還是留在這裡工作。”
“都不想繼續深造啊。”徐蔚然笑道,“其實也都可以考慮一下的,假設繼續讀博,要提前做一些準備開始申請,你們兩個的成績都是沒有太大問題的,導師我也可以給你們推薦。”
“要是準備好留在申城實習工作,我也有一些地方可以推薦給你們,還是希望你們先自己想好吧,無論什麼事情都可以來找我的。”
她用肩膀靠了靠柳見純的肩膀:“你是輕鬆了,這兩年都沒有帶學生。”
這兩年民國史研究所項目多,柳見純還任著課,又起了賬號,實在顧不過來。況且她本身下麵也就兩個名額,索性就沒有放開。
柳見純道:“彆聽你們老師這樣說,她實際上很喜歡帶學生的,都當作妹妹一樣的。”
“姐!”唐湘立即順杆往上爬,“柳姐姐,那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柳見純當然是將手機遞了過去,徐蔚然正好道:“小樹,你也加一下柳老師微信,我今天上午和柳老師說,你的論文選題需要一些近現代的銀行資料,她可以幫你提供一些。”
其實哪怕徐蔚然不說,柳見純的手機遞到了她們二人麵前,虞樹棠也是打算掃碼的。不過聽到徐老師這樣講,她驚訝之餘,十分感謝:“謝謝徐老師。”
她掃過碼,認真地望向柳見純:“柳老師,謝謝,麻煩您了。”
這位柳老師抿起嘴唇,搖了搖頭,又小小地對她笑了一下。這一笑實在是好溫柔,虞樹棠一怔,然而繚亂的心緒不知道怎麼,莫名地好像被撫平了一些。
柳。虞樹棠垂下目光,掃了一眼頭像,是個很可愛的冰淇淋色的小手辦。柳老師喜歡盲盒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她很快地打上了備注:柳見純老師。
她沉默地呼出一口氣,帶子肉飽滿肥潤,上麵鋪了一層金黃的蒜蓉醬,她忽然注意到,今天真是個難得美麗的夜晚,月明星稀,天幕墨藍,微涼的晚風習習地吹拂過,一切都很靜謐。
四人一時間都沒有再說話,柳見純順著虞樹棠的視線,也看到了天上那一輪發著淺黃光暈的月亮,她很是驚喜,想也不想,拿出手機認認真真地挑選角度,拍了好幾張。
“月亮真好。”唐湘和徐蔚然也抬頭去看,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虞樹棠吃完麵前的東西,剛要抽一張餐巾紙來擦手,就發現柳見純看著她,這次不是無意間視線碰到了一處,柳老師那雙桃花眼天然含了一層霧一樣,然而又是十分的明亮,神采奕奕,就這樣隔著一張桌子的距離望著她。
是今晚漂亮圓滿的月亮的緣故嗎?還是那隻毛茸茸的呆呆鱷魚實在太可愛?柳見純說不清楚,她隻是心弦一動,隨後便是情不自禁了:“我想配一輛山地車,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剛說出口,立時是追悔莫及。
虞樹棠還以為什麼事情,聽到這句話,不假思索地說:“當然可以,不過柳老師,我最近期末月,等到考試結束我帶您去吧。”
“好、好。”柳見純立即意識到了自己思慮不周,匆匆補充道,“不要打擾你學習的,等什麼時候有時間了,主要是看你什麼時候方便。”
“好。”虞樹棠的語氣很平靜,“到時候我聯係您吧。”
柳見純答應了下來,心中的喜悅一閃而逝,毫無疑問,她剛才簡直是大失方寸了。
你到底在乾什麼呀。柳見純真恨不得質問自己,你到底在乾什麼呀!她的腦海中全是紛亂的閃念,研究生這個年紀和學科相差很遠的副教授談戀愛,是否也是一種不道德的師生戀呢?小樹到底喜不喜歡女人呢?自己和小樹,有沒有一點些微的可能性呢?
一點點的,就一點點的可能性?
汽車送她們回學校,虞樹棠和唐湘一起,向兩位老師揮了揮手道彆。柳見純也下了車,小樹烏黑的頭發散在肩上,她發現那體恤後頸處也有一隻毛茸茸的綠色小鱷魚呆呆地趴在橙色愛心上。
徐蔚然送佛送到西,也送她回家。柳見純打開手機,懷著一種隱秘的欣喜和失落,在購物軟件搜索框裡打上愛心鱷魚短袖這幾個關鍵詞。
很快,這家店便精準地跳了出來,裡麵有著各式各樣的呆呆小鱷魚,有的趴在口袋上,有的直立行走,一副很威風的樣子,
這是一隻會根據心情變換顏色的鱷魚。柳見純讀過稍顯幼稚,但十分可愛的設計師係列介紹語,鬼使神差地,點下了一個收藏。
虞樹棠將鑰匙放到宿舍門口的掛籃裡,坐到書桌前,一邊將明天要帶的紙質材料和平板放到書包裡,一邊打開微信回複媽媽的話。
等到退出聊天框,她發現柳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更改了頭像,變成了一輪淺黃色的,散發著柔軟光暈的美麗月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