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
“梨崽?”
“小梨寶?”
熟悉的呼喚聲在腦海中響起。
小幼崽茫然地眨巴眨巴眼睛,周遭的景象如同蒸騰的霧氣那樣模糊不清。
再一看,自己已經回到了家裡。
不是星艦上船艙改造的臨時兒童房,不是沈家的儲藏室,而是那個他和爸爸小小的、但溫馨的家。
他低頭一看,自己正在爸爸的床上。
裹著的不是紅絲絨窗簾,而是印有梨花的白色浴巾。
這是個常見的場景:崽崽洗完澡之後在床上等著,過一會兒爸爸也會出來,他們會做遊戲,或者講睡前故事,然後小考拉就可以抱著大考拉沉入夢鄉。
梨覺先摸摸自己的頭,又摸了摸小屁屁。
貓耳朵和貓尾巴,不見了。
他恢複成了普通的人類幼崽。
幼崽有些迷茫,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回到家。
這一切是真實發生的,還是暫時的錯覺或夢境?
自己剛才有睡著嗎?
沈煙擦著頭發走出來,看見床上的小幼崽正抱著被子,出神地盯著天花板,似乎三歲年紀已經有了很多心事,一臉嚴肅。
可是一看到自己,崽崽立刻拋下此前的凝重,露出兩個小酒窩:“爸爸!”
那樣甜美的笑容,足以治愈生活裡的所有疲憊。
沈煙把毛巾擔在椅背上,伸手抖了抖被子的另一角,然後將在對角線的小孩兒連手帶腳一起裹起來,隻有小腦袋還在外麵。
於是,小梨覺成了小梨卷。
這就是父子倆經常玩的遊戲之一,崽崽咯咯直笑,然後使勁兒扭了扭,從被子卷裡抽出小手,衝著爸爸揮啊揮,熱情邀請:“爸爸,來!”
沈煙從善如流攤開被子,自己也擠進去。
還好被子足夠大,還好幼崽足夠小,完美地裹出一左一右的崽崽卷和家長卷。
沈煙轉過臉,親了親小孩子的額頭。
同樣得到一個在臉頰上的蓋章。
幼崽身上帶著奶香味,還有淡淡的、梨花般的香氣。
他看著自己的孩子,自己的血脈,想起很多。
可那些都是極為模糊的片段,如同霧裡看花。
若想再靠近一步,若想擦去回憶中的塵埃,便又如鏡花水月,一碰就碎。
青年垂下眼,漂亮的臉上浮出一層輕煙似的愁緒。
他清晰地知曉,自己的回憶被剜去了很多。
比如最重要的,梨覺從哪裡來,又是自己和何人所育。
他統統不記得了。
不過沈煙很看得開,就算忘記前塵也沒關係,或者說既然遺忘了,也許壓根不是什麼美妙的記憶。
沒關係,隻要小家夥和自己在一塊兒,兩人一起生活,就已足夠。
他正想著,手指被暖乎乎的小手握住了。
抬眼,就看見那雙水晶似的淺金眼瞳。
輪廓像自己,但顏色不像。
沈煙撐起自己,拍一拍崽崽卷:“梨崽今天想聽什麼故事?”
梨覺還握著爸爸的手,奶聲奶氣:“爸爸講,崽崽聽!”
那就是什麼都可以的意思。
沈煙微微笑,一個奇妙的故事浮現腦海。
“從前從前,有一位了不起的神明。
祂統領著世間萬物,眾生向祂臣服。”
“祂創造了一個又一個世界,可是祂仍然覺得孤獨。
因此,祂需要一些最得力的助手,最信賴的子民。”
“神明經過了精心挑選,決定降伏眾凶神惡煞。”
“此後——
巨龍是祂的長矛;
海妖是祂的坐騎;
鬼族是祂的權杖;
死亡是祂的王冠;
地獄是祂的花園;
……”
小梨覺在爸爸輕緩的嗓音裡眼皮越來越沉,意識即將掉進夢境之前,小腦袋瓜還在想象爸爸所勾勒出的光怪陸離的童話世界。
巨龍、海妖、鬼族。
那些都是什麼模樣?
聽起來都很厲害的樣子。
那麼,能駕馭他們的神明,是不是超級超級厲害?
崽崽困困地想,要是能見一見神明大人,就好啦。
……
畫麵雪花點般散去,臥室不見了。
他又回到不算繁華、但很熱鬨的街道上。
他茫然地扭頭左看看,右看看。
沒有爸爸。
隻有綾希,不認識的兩腳獸,和偽裝成兩腳獸的龍們。
此前人群中一晃而過的身影,當然早就看不到。
幼崽覺得臉上癢癢的,想伸手摸摸看,發現自己的小手被誰捉住了。
是綾希。
大一點的男孩兒拉著他,神色擔憂:“覺覺,怎麼了?”
幼崽的小臉上除了癢,終於感覺到濕潤。
那不是彆的,而是滾落的眼淚。
“覺覺,為什麼哭?”綾希問。
“為……什麼?”崽崽下意識跟著他的重複。
小奶音裡明明已經漾著哭腔,臉上的表情卻仍是懵懂的困惑。
仿佛連他自己都不明白,怎麼突然就哭了。
“爸爸……”梨覺哽咽著,低著頭看見大顆大顆的淚珠啪嗒掉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想爸爸……”
進入無限空間、成為係統之後,幼崽的大部分記憶與認知已經全部被洗牌。
唯有兩個最惦念的人,不曾淡忘。
現在綾希已經回到身邊,那麼崽崽想念卻見不到的,就隻有爸爸了。
幼崽不知道此前的景象是幻覺,隻記得在人來人往間看到了很像爸爸的人。
他著急地想要追上爸爸,連前麵地上很明顯的碎渣都沒在意,就要往前跑。
在他沒穿鞋的小腳丫踩上之前,芬克斯皺著眉抓小雞似的拎起幼崽,塞到懷裡。
此前難得輕鬆的神情完全不見了,黃金龍冷著臉吩咐手下:“給他買幾身合適的衣服,綾希也來幾件。動作快點,我們回‘巢’。”
布靈感受到老大隱隱的怒氣,連句“是”都忘了說,抓起綾希一溜煙跑了。
龍類的氣場過於強大,再加上小崽兒實在可愛得太過引人矚目,周遭已經時不時有人類投來好奇的一瞥。
芬克斯把梨覺的小紅帽往下拽了拽,確定貓耳朵不會被看見,才問:“你哭什麼?”
他的本意是關心——真的隻是想知道為什麼一秒鐘前小家夥還好好的,一秒鐘之後淚如雨下——可講出來的語氣過於生硬,再加上嚴肅的表情,就像個責怪孩子表現不好的嚴格家長。
梨覺本就因為找不到爸爸而難過,被芬克斯這麼一“質問”,更是嚇得直哭。
邊抽泣還要邊含混不清地反對:“咯咯卟要凶崽崽……”
芬克斯:“……”
芬克斯:“我沒凶你。”
“有的,有凶!”
“我沒有。”
“有!”
芬克斯無奈,拍拍他的小臉:“你看著我。”
梨覺抬起頭,滿是淚痕的小臉像個小花貓。
場景似曾相識,可是這一次幼崽的眼神裡不再有怯意,隻剩滿滿的委屈。
哥哥怎麼可以凶崽崽呢?
絕對不可以的。
崽超委屈的!
芬克斯思索著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恃寵而驕,捏著他的小下巴:“話不能亂講。你倒是說說看,我怎麼凶你了?”
“嗯……嗯……”梨覺努力地回想,“就是——這樣!”
小幼崽彎曲五指放在臉旁,張嘴,對著空氣啊嗚啊嗚,做出自己認為的、自己能做到的最凶狠、最嚇人的表情。
寶寶崽齜牙.jpg
剛才哥哥就是這樣的。很嚇人。
所以崽崽想,自己現在的樣子也是很嚇人的!
殊不知他太小太可愛,就算再怎麼凶凶,看在彆人眼裡仍然是軟軟糯糯的小麻薯。
畢竟小奶貓再怎麼凶巴巴,也不可能變成惡龍嘛。
芬克斯本來還等著看看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結果小家夥這麼一複刻,完全打亂了原先準備好的辯詞。
……真的很難不被萌到。
外人麵前向來不苟言笑的暴君愣了愣,吐出一口氣,碰了碰梨覺的額頭輕笑道:“小崽子,我真是敗給你了。”
崽崽眨巴眨巴眼,沒明白臨時家長這句話的意思。
敗了。
那誰勝了呀?
是自己嘛?
崽崽贏了耶。
一定是因為,崽很可怕的緣故。
嗯,沒錯!
梨覺被芬克斯這麼一攪和,徹底忘了此前的傷心是為何。
等到布靈和綾希一人拎著一大袋五花八門的童裝氣喘籲籲(主要是後者)趕回來,小家夥還在練習寶寶崽齜牙.jpg的絕招。
綾希原本擔心梨覺會一直沉浸在找不到爸爸的傷心中,被布靈拖去買衣服的過程中絞儘腦汁想了各種安慰的措辭和逗崽崽開心的方法,沒想到回來一個都沒用上。
他看著拖著紅袍對著布靈展示啊嗚啊嗚的小幼崽,想不明白怎麼自己就是離開一下,小紅帽變成大灰狼了。
梨覺跑到綾希麵前,鼻頭還有點兒紅紅的,不過的確不再哭了。
崽崽主動要幫小哥哥拿袋子,綾希搖搖頭:“我拿得動。覺覺,你在做什麼?”
梨覺張開小手屈起手指,也向他表演了寶寶崽齜牙.jpg。
啊嗚——崽崽超凶!
表演完了期待地仰起小臉:“希希,我是不是很可怕!”
綾希呆了一下。
幼崽眼瞳晶亮,雪白的皮膚透著稚嫩的粉撲撲。
原本裝凶的貓耳應該趴下,可又在等他的肯定中快樂地支棱了起來。
可不可怕的,不知道。
但真的……好可愛。
綾希咬了下牙,頗為艱難地講違心話:“嗯……可怕。”
得到了最喜歡的小哥哥的認證,小幼崽更開心了,拖著小紅袍到處跑來跑去。
要不是布靈即使攔住,已經想要展示給路人看了。
布靈抱著崽交還給芬克斯,露出個一言難儘的牙疼表情:“嘶……老大,他這麼刻苦練習,我們以後是要派寶寶崽出外勤嗎?”
除了梨覺的另外三人不約而同想象起了那個場景。
東半球的人們嚴陣以待“鬼鳥”蒞臨,該躲的躲,該舉起武器的舉起武器,該瞄準的瞄準。
又是一次拚上身家性命的賭注,無論是普通民眾,還是龍騎士,又或者點滿技能的玩家,都對鬼鳥咬牙切齒,恨不得寢皮食肉,挫骨揚灰。
然後。
從天而降一隻巴掌大的……小奶貓。
小貓崽乘著降落傘飄飄蕩蕩落了地,第一步先抖抖全身的毛毛,要當最蓬鬆漂亮的反派。
金瞳圓睜,弓背,伸爪。
伸了個懶腰先。
接著,衝著比自己高大得多得多的對立方,奶聲奶氣地“咪嗚——!”
伴隨寶寶崽齜牙貓化超凶版.jpg
再然後要做什麼。
靠可愛萌死敵人嗎?
想象完場景的三人同時沉默了。
片刻後。
“……還是先回家吧。”
“說的是,大家都等急了。”
“這些衣服……”
“回去再試回去再試,哈哈哈。哈哈哈。”
“……”
唯有偎在暴君懷裡的幼崽咬著小手指,很是不解。
為什麼哥哥們不繼續說了?
怎麼呀,崽崽不夠可怕,不能做超凶大反派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