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將行確信自己遇到了鬼打牆。
無論他往哪兒開,包括沿著自己來時的路返回,周遭仍是一模一樣的雪地,根本找不出方向。
然而他又不認為自己在同一個地方打轉,因為他並沒有在車窗外看到梨覺。
那個被他親手扔到嚴冬街頭的小幼崽。
梨覺那麼小,穿得那麼少,會迅速失溫、昏迷,不可能獨自走出廢棄工地;
附近除了他的車完全沒有其他人出沒的痕跡,小東西也不像被彆人撿走。
因此沈將行確信,肯定已經駛出了那片區域。
可是,自己現在到底在哪兒呢?
窗外刮起一陣如鬼魅哭泣般的古怪風聲,沈將行嚇得一個哆嗦,趕緊把窗縫關嚴。
然而那聲音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索命似的。
……總不會是……
沈將行聯想一些不好的東西,連忙啟動車。
不管前方是哪裡,反正先往前開。
原本還算溫和的雪越下越大,再加上呼嘯的風聲,已有暴風雪的征兆。
他的油箱已經見底了,再不找到正確的方向,真的會出大問題。
越是心急,越是容易出問題。
車子陷在了某個地方,怎麼也不動了,接著徹底罷工。
沈將行狠狠捶上方向盤,趕緊掏出手機——壓根沒信號。
他咒罵的同時不禁在想,究竟是留在車上等待暴風雪過去、或者被人發現,還是下車尋求幫助呢?
車子已經無法啟動,空調的餘溫很快就會散儘,留在這裡就像困在鐵盒裡。
沈將行想來想去,還是下了車——就好像車外有什麼正呼喚著他。
男人裹緊厚厚的外套,抓著手機下了車。
通常情況下,這麼大的雪沒有人工乾預,會掩埋所有道路,給整個世界蓋上一條白色絨毯。
奇怪的是,沈將行分明看見眼前有一條路,筆直且清晰。
茫茫天地間,唯一一條路。
理智告訴他不該走過去。
然而他就像被蠱惑了一般,連風和雪都感覺不到了,毅然決然踏上那條路。
等再回過神,沈將行發現自己已不在雪地中,而是身陷一片耀目的白光之內。
除了他,還有幾個神色各異的人。
他們瞥了眼茫然的沈將行,壓根沒打算壓低聲音:
“新人吧。”
“又是新來的。我最煩有新人了。”
“一會兒又要連哭帶叫了,煩人。”
“你們誰給他解釋一下。”
“我不去。”
“誰愛去誰去。”
沈將行見他們行為舉止古怪得很,還很排外。
作為沈家子嗣,哪怕是旁支,他也從未受到過這種冷遇。
他清了清嗓子:“各位好,我是沈將行。”
特意在“沈”字上加了重音。
沈家是市裡的世家大族,沈老爺子名下的幾家產業說是控製全市的經濟命脈都不為過。
一般人若是聽見他姓沈,怎麼也得給個三分薄麵。
但這群人聞言掀了掀眼皮,完全沒搭理他。
沈將行氣結,可還得遵循沈家的家訓以禮待人,耐著性子又客氣地問了一遍:“請問,這裡是哪裡?我剛才下車之後……”
打了眉釘的男人痞痞一笑:“問那麼多乾嘛,反正你很快就要死了。”
沈將行被他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他上下打量這男人的體格,確信自己一定不是對手,隻好忍氣吞聲。
他在幾人中尋找一個相對好說話點兒的人,看見一個清秀文靜、學生似的姑娘。
正準備搭話,鞋子上有什麼輕微的鈍感。
他低頭一看,一隻巴掌大的毛茸茸的小東西,正在咬自己的鞋帶。
小歸小,毛毛還挺多。
似乎注意到了兩腳獸的視線,小玩意兒抬起頭,嬌聲嬌氣:“喵?”
……一隻貓。
沈將行認得這種貓,那個總跟自己家對著乾的四堂姐就有一隻。
品種好像叫……叫什麼長毛金漸層來著。
隻不過眼前這隻比四堂姐家那隻幼小得多,毛發顏色也很淺,不仔細看還因為是白貓。
小貓咪有一雙圓啾啾的眼睛。
和長而柔軟的毛發一樣,都是很淡的金色,像甜甜的奶油。
也許是做惡事鬼敲門,也許隻是顏色相近,總之,沈將行看著小奶貓,兀地想起那個被自己扔掉的小孩子。
那孩子的發色和瞳色,也都是這種近乎陽光下的雪一樣的淺金。
沈將行後退一步,鞋帶一晃,更加吸引了奶貓的注意力。
小家夥像是找到了獵物,弓起身體扭扭小屁股——猛地把自己彈出去,精準地再度撲倒沈將行的鞋麵上。
它鍥而不舍地試圖抓住沈將行的鞋帶,本就心情不好的男人不耐煩地把小東西一腳踢開。
奶貓猝不及防仰倒在地上,蹬了蹬小爪爪,像個翻不了身的小烏龜。
此前那個學生似的女孩子走過來,把小奶貓抱到懷裡,不滿地看著沈將行:“你乾嘛對它這麼粗暴?”
這個質問的語氣,和以為的好脾氣小女孩完全不同。
沈將行嘴角抽了抽:“我不喜歡貓。”
女生銳利地瞥了他一眼:“我們也不喜歡你。”
沈將行:“……”
他下意識看了眼其他幾個人——他們同女生似乎早就認識——此刻,所有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沈將行下意識後退一步。
他做什麼了?
不就是踹了一腳貓嗎,搞得跟他殺人——
沈將行陡然沉默。
女生走回同伴中間,把小貓咪放在臂彎中,一手輕輕揉著它的後勁試圖讓它放鬆,喃喃道:“可憐的小家夥,你怎麼也會被選中呢?”
眉釘男人也伸出食指點點金燦燦的貓腦袋:“以前好像是不會抓取動物的,但最近大混亂……”
他們都是無限空間的老玩家了,披荊斬棘無數個副本,經驗豐厚。
正因如此,也敏銳地察覺到了無限空間近期的動蕩。
在過去,每個副本的npc也好,小boss大boss也罷,看似攻擊起來隨心所欲,其實都有規律可循,或者說是有目的的。
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所有的行為變得混亂、毫無理性,像一群隻會盲目攻擊的野獸。
哪怕玩家踩對了線索都會成為受襲目標,部分揭秘型的副本,更是在找到正確答案之後還是不能活著離開副本。
玩家將之稱為“大混亂”。
沒人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更沒人知曉它何時結束。
彆說挑戰什麼高難度的完美達成,現在能從副本中活下來已實屬不易。
大混亂,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白光之中,出現了一個碩大的、不斷跳動變化的數字。
倒計時。
十、九、八……
乖乖趴在女孩子懷裡的貓貓小梨覺,還在看那邊落單的男人。
Momo注意到了,好奇地問:【小梨寶寶,你認識這個人嗎?】
小奶貓歪頭想了想:“咪嗚。”
不認識呀。
梨覺和每一個新上任的係統一樣,會迅速淡忘前世的記憶——無論這個前世是作為人類還是彆的什麼。
唯有心底最珍貴、最不能丟棄的記憶會留下來。
對於年幼的、還沒有經曆過太多事情的小梨覺來說,那就是爸爸和淩西。
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是被這個男人塞進車裡、丟進雪地而害死,隻是覺得有那麼一丟丟眼熟。
也就一丟丟。
Momo此前隻是驚訝於會有這麼小的幼崽被選中成為係統,差點忘了,隻有將死之人才會有這個資格。
換句話說,隻有三歲的小梨覺,本該處在被家人捧在手心嬌寵的年紀,卻已垂危。
Momo無法讀取宿主前世的記憶,不知道梨覺究竟遭遇了什麼。
不管怎樣,momo更心疼它的小朋友了。
真希望boss們可以對崽崽手下留情啊QAQ
Momo認真思索許久,對這個新來的小宿主到底使用什麼稱呼。
以前的宿主它都直呼其名,或者跟它一樣有固定編碼。
但是梨覺實在太——太可愛啦。
一會兒想叫他寶寶,一會兒想叫他崽崽。
反正喊什麼,小崽崽都會回以軟萌軟萌的笑容,叫人心都化了。
Momo想出絕妙的答案:結合下,就叫寶寶崽吧!
【寶寶崽,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嗎?】
“喵喵。”
貓貓。
【那你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小貓咪嗎?】
“咪?”
為什麼呀?
【Boss們警惕性都比較高,隻有化身為子世界對應的物種,他們才不會在你進入時感到排斥。這樣有利於你展開工作哦。】
“喵咪,喵咪!”
工作,工作!
(那麼,‘工作’到底是什麼意思呀?小幼崽茫然。)
【寶寶崽,你現在能聽懂他們的交談嗎?】
“咪!”
可以呐!
【那就好那就好。寶寶崽,你馬上就要開始第一個任務了。這個世界的boss是一頭……嗯,龍。他的名字叫做芬克斯,是一頭非常稀有的黃金巨龍。】
【芬克斯幼年期親眼看見母親被人類殺死,因此對人類非常憎恨,成年之後時不時進入人類的地盤大肆屠戮。】
【玩家們的任務就是在他的暴虐行徑中活下來,並且潛入芬克斯的據點,取得他藏品中一枚珍貴的藍寶石。】
【寶寶崽,你的任務就是找到芬克斯,並且告訴他——請他把寶石留!在!龍!窟!不可以再隨便拿到彆的地方,更不能吞進肚子裡。這是違反規定的!】
【寶寶崽,記住了嗎?】
小奶貓仰起小腦袋:“喵,喵咪咪?”
他長什麼樣子呀?
Momo為難道:【Boss們的長相會隨著每一輪副本刷新發生些許變化,這在我的權限之外。但是,寶寶崽,你是負責這個的小係統,所以當你見到芬克斯的時候,你會認出來的。你們之間有特彆的聯係哦。】
“咪咪~”
知道啦~!
梨覺用粉粉的小鼻頭拱了拱女孩的手,希望她還可以再撓撓自己。
剛才那樣撓崽崽的下巴,好——舒——服哦!
姑娘看起來有過養貓經驗,知道怎麼rua會最讓小貓咪舒服,手法極其熟練。
她的動作輕柔,可表情肅穆。
事實上,在場的幾位,除了偎在兩腳獸懷裡撒嬌的小奶貓,每個兩腳獸都有各自的憂愁。
尤其是至今仍不確定自己身在何處的沈將行。
憑空出現的倒計時已經足以證明,他早就不在原來那個堅信無神論幾十年不動搖的世界中了。
這裡,是一個截然不同、跟科學毫不沾邊的地方。
充斥著牛鬼蛇神,危機四伏,處處籠罩著死亡陰影。
不過沈將行還是有那麼一點兒信心:起碼自己不會第一個掛掉。
無論如何,總有那隻看著也就剛滿月的小貓墊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