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伸出一隻手,幫阿嫵拉住那一角簾子。
阿嫵給她一個讚許的目光,專心致誌地看戲。
這會兒她才發現,在那可憐的女子旁邊,站著一個臉發白渾身浮腫,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的男人,腳下走路發飄,不妨礙他蠻橫地給了那女子一腳。
“啊喲,這可,這張家的,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旁邊圍攏的人群裡有人咋舌。
“聽說是考了四次科舉沒考上,張家二老一過世,沒人管著,張二就成天往酒肆花樓裡麵鑽,家業全都敗得不能再光了,外麵欠了不少債呢。”了解情況的人適時介紹,頓時,大家七嘴八舌地聊起來。
沒人去把地上的女子扶起來。
女子流著眼淚,溫順無助的眼裡滿是祈求:“夫君,翠兒是我們的孩子,是我的心頭肉,你千不能萬不能,不該打她的主意,她還小,不能到哪些地方去——”
“求你,我會好好掙錢,我們還能想辦法,夫君——”
男人無動於衷,被她纏得煩了,反是一腳踢過去。
哦,這是一個五毒俱全不做人的丈夫,要賣妻女的故事。
車夫默默找了角落把馬車停下來,既方便阿嫵看戲,又能低調地隱入角落,這場紛爭讓路過的好幾輛馬車和路人都停住步伐,也沒人注意到她們。
“幫她嗎?”容與想到阿嫵可能會心生同情,主動開口詢問。
阿嫵指指那個女人,即使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她依然是個年輕女人,藏在袖子裡的手臂因為常年勞作而粗壯。
“她比他強壯,為什麼哭著跪在地上?”阿嫵好奇。
那男的一看就是要死的麵相,能挨得住女人幾拳?
容與沒想到她會這麼說,一時啞然,笑著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阿嫵茫然地看她。
正在兩人對話時,窗外,一直盯著這一角落看的男子鄭重地整理好儀態,反複確認自己外表沒有差錯後,從人群中站了出來。
他風度翩翩,眉目俊朗:“這位夫人,您先起來。”
他親自上前,動作小心地將人扶起來。
“這不是狀元公嗎?遊街的時候我見過!”忽然有人急促地喊起來。
人群頓時像油鍋裡滴了水一樣炸開了花。誰不愛看這樣的青天老爺救風塵的戲碼?
孔軒麵上有些靦腆:“請大家稍安勿躁。”
男人失了先機,此刻聽說此人是狀元爺,渾濁的眼裡閃過算計,舔著臉湊上前去。
“狀元爺,這可是我們的家事——”
孔軒根本不理他,看向眼前惶恐的女子:“夫人,我願助你一臂之力,可贈你一些銀錢,你帶著孩子和離出戶可好。”
“和離”兩個字像觸及到什麼關鍵詞,女子條件反射地昂起頭,潮濕的眼裡浮現出渴望。
孔軒鼓勵地看著她,一直無動於衷抱著她的小女孩兒也仰起臉。
“臭xxx——”男人嘴裡擠出幾個不乾淨的字眼。
時間似乎短暫地停住,等待著她做出決定。
幾秒後,女人苦澀一笑,低下了頭:“公子,和離以後,我又能去哪裡呢?”
男人嘴上不乾不淨地攀扯起來:“還狀元爺,你不會是跟這婊子有私情,才在這裡多管閒事,好啊,道貌岸然的偽君子,都來看啊,狀元爺私通人/妻啦——”
人群一片嘩然,孔軒白嫩的臉頰漲紅,卻跟著無賴沒法講道理。
“她明明很想要,為什麼言不由衷?”阿嫵指著外麵,由衷地困惑。
容與欣賞著她天真無邪的臉龐,口吻像個長者,包容又透露出一些遺憾。
“可能她害怕吧。”那些選擇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困難。
真的能夠和離嗎?對方會放她輕易和離嗎?和離以後,周圍的人會怎麼看她?她又能去做什麼?女兒被她帶著,以後可以找到好婆家嗎?
那些情境都讓她害怕。
【明明她長得比那個男人壯,還能賺錢養家,她怕什麼?】如果是她,她就打得這個男人滿地找牙。
係統安靜地在係統空間看完這一幕,試著從數據庫裡找出一個可以解釋這一幕的理論。
【宿主,人類有一個理論。假如在一頭小象小時候,用一根繩子把它拴在木樁上,因為小象太小了,無論怎麼嘗試,它都掙脫不開。那等它長大,無論變得多麼強壯,它都沒辦法再掙脫這根繩子。】
【宿主看到這個男人了嗎?他是今年的狀元郎,日後會權傾朝野,也是我們的可選攻略對象。】
阿嫵根本沒聽到它後麵這一句,她在想繩子。
“她忘記自己早就可以掙開繩子了嗎?”阿嫵喃喃。
“嗯?”容與傾身,看出了她的不開心。
阿嫵把係統講給她的故事裡的小象替換成了追風,原樣講給她聽。
容與露出幾分深思,繼而嘲諷似的勾起唇角。
“也許掙開繩子,它也走不出去,繩子外麵,是一個密閉的屋子。”
“那你呢?你也有掙不開的繩子嗎?”阿嫵反問。
“也許。”容與勾唇。
阿嫵沒了興趣地坐回去:“我不喜歡這個故事。”
她沒有提出要解救那個女子,也不再對剩下的爭執感興趣。
“好,那我們回去。”容與溫聲縱容。
孔軒沒想到這女子的丈夫如此潑皮無賴難纏,被攀扯得狼狽不堪,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卻發現那輛讓他魂牽夢縈的馬車已經沒了蹤影。
那是哪家的馬車,車輪滾滾向前,竟是帶走了他的相思……
鬨劇散去之後,有兩個容貌平平無奇的男子上門,買走了張二的娘子和女兒,街坊也隻是感歎一聲,這個家終於還是被他敗完了,也就各自忘了這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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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人已經安置好了。”雲旗從窗外閃現進來,在容與的眼神裡止住腳步,老實地在案前站好站定。
“那人真夠窩囊的,拿了錢就去喝花酒,可惜不知被誰蒙上打了一頓,鼻青臉腫瘸了一條腿,沒個三兩個月估計是好不了。”雲旗說著,眼神飄忽,反正主子沒讓她動手,她不知道是誰動的手。
“下不為例。”案前的容與提筆寫字,看都沒看她,卻已經洞悉一切的語氣。
雲旗:……
“好的主子。”
“對了,這件事情,要不要告訴阿嫵姑娘,讓她高興一下?”
“又想多嘴罰月俸了?”涼涼的聲音。
雲旗:“嘿嘿。”
她是會算賬的,主子頂多罰一個月月俸,還能通過獎金找補回來,人美心善的阿嫵姑娘可是會給賞錢的,這筆經濟賬,誰都算得清楚。
不過她還是能認清誰是主子的,玩歸玩鬨歸鬨,主子說不讓的事情不要乾。
案幾前,容與看向麵前的紙麵。潔白的紙麵上,墨色的馬兒四肢矯健,身材飛揚,隻是一根從紙外延長進來的細細繩子,鬆鬆地套住馬兒的脖頸。
困住她的,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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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正在給阿嫵看新出來的攻略角色。
【孔軒,出身寒門,然而驚才絕豔,他和容騰君臣相和,開啟了大榮的盛世,並在死後,成為了流芳千古的一代文臣。】
【宿主,你應該抓住機會趕緊攻略的。】
阿嫵趴在床上,吃著葡萄玩魯班鎖,纖長白細的手指很靈活,靈巧地拆解組裝。
【我看他也不像很強的樣子】阿嫵吐槽。
係統一提醒,她就想起了那個愣頭青,看起來很好唬住的樣子。
【額,人物是需要成長的,他以後會成長起來】
阿嫵:【坦白說,我覺得不如容與吧,容與呢,她現在這麼厲害,以後在史書上是什麼角色?】
【你讓我攻略權勢地位高的人,容與的權勢不行嗎?】
【額……】係統艱難地卡住,卻不得不向宿主說實話,【史書並不會記下一個公主的名字。】
容與的聲望在七年前最盛,那時,她以女子之身帶兵抵禦住了敵軍的侵襲,做到了很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然而先帝和容騰默契地選擇了同樣的做法——給她榮譽加身,再一點點削去她的影響力,淡去她的身影。
總有一天會有更多的將星出現,而容與的名姓,會被徹底抹去。
迄今為止她本人,也接受著這樣的安排,沒有提出異議。
係統察覺到宿主的心情不是太好,試著安慰她。
【隻是這個時空進程還很落後,彆的時空就不會這樣了。】
阿嫵把手裡的魯班鎖往桌上一丟:“沒意思,不玩了。”
以至於容騰再來看望阿嫵時,發現阿嫵總是在盯著他,仿佛他是什麼新奇生物。
他心裡暗喜,看來幾日不見,阿嫵也知道想他了。
皇帝一雙丹鳳眼柔和得要滴出水來:“阿嫵想朕了吧,朕也對你日思夜想,恨你不能常伴在我身邊。”
他在麵對阿嫵時,有時會忘了自稱朕,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夥子。
“那你帶我入宮啊。”阿嫵滿不在乎地說,她盯著容騰,好奇他同樣是兩隻眼睛一張嘴,為什麼就是天命所歸。
容騰心中蕩漾:“嫵兒——”
她心中果然有他!
雖然心中猶有許多顧慮,但想到阿嫵,那些都是可以解決的。
於是容騰興致勃勃地推開容與的書房。
“這些日子勞煩阿姐,我打算今日帶阿嫵回宮。”
潔白的紙上落下一滴刺眼的墨跡。
容與抬眼:“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