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到來，預示著中考也將臨近。

而在這之前，宋寧突然得知了一條消息。

中考填報誌願時，隻能填三所學校。

章城市裡的兩所重點高中，同時因為章城是省會城市，自然，這兩所高中也是省裡數一數二的重點高中，第三所便是宜鄉一中。

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除非分數超過市內百分之九十的人，否則隻能在宜鄉一中生根發芽。

連一個過渡選項都沒有，不是最好，就是最壞。

何必呢？

宋寧想。

何必。

宋寧覺得自己是個被命運玩弄的小醜。

網吧人聲鼎沸，宋寧被攔在門口，未成年人不允許進入。

何其有趣，當你覺得這世界無比有趣的時候，它也十分認同，告訴你，它就是這麼的“有趣”。

你覺得有趣也好，無趣也罷。匆匆走到這裡，你舍得放棄嗎？

宋寧便坐在門口的公交站台下。

她等一個人。

雖然不確定這個人還記不記得她，也不明確他究竟會在看到她這個樣子後做些什麼，但她想試一試。

反正這世界已經如此有趣了，再有趣一點，也沒什麼。

晚自習結束，洛塵感覺眼皮突突地跳。同行的朋友催促他快一點，洛塵對他們說:“今晚有點事，你們先走。”

他家離學校不遠，不過和宋寧家是反方向，再加上高中要上晚自習，兩人幾乎自中考體考後再無關聯。

洛塵今晚將車騎得很慢，他總有一種感覺，他必須做好充分的準備，才能充分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

路燈昏黃，街邊寂靜，唯有自行車發出的吱呀聲音填滿無趣的世界。

臨近家門，卻第一眼先看見那公交站台下坐著一個人。

這麼晚了，根本不可能有公交，他直覺那人在等他。

果然聽見自行車的聲音，宋寧便站起身，回過頭。

他們的視線完全交鋒。

這一次，彼此看清了對方的意圖。

——我想你看看我。

——你為什麼在這？

大約半分鐘的沉默無言，洛塵對宋寧比了個手勢，示意她等等自己，而他往網吧走去。

洛塵將裝了書的書包放下，問李薇然:“宋寧晚上來過了嗎？”

“不知道，我剛上機，監控裡也沒見她。”李薇然說，而後抬起眼皮，問了句：“你和她？什麼進度了？”

“沒進度，就純同學。”洛塵回答，他一下就明白，沒進來大概是因為九點前值班的是熊峰偉。

網吧實行兩班倒，早前洛塵交代過這個早早輟學的少年，讓他不能放未成年進來。直到夜晚，他和李薇然在的時候，才能放一些熟識的未成年學生進來。

熊峰偉並不在知曉哪些未成年可以被放進來的名單裡，所以對宋寧，一個未成年學生，隻能鐵麵無私。

洛塵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他拉開櫃台的一個抽屜，拿出一部智能機，一個充電寶，兩副新耳機，將它們隨手放在櫃台上。又從另一個抽屜裡翻出一個手電筒，再看一眼零食櫃台，扒拉些飽腹的零食，還順手捎了幾瓶飲品。最後取下掛在牆上的空書包，全都塞了進去，拉好拉鏈後，對李薇然說:“我出去一趟，我爸問起來——”

“我懂。”李薇然了然，對他說:“你注意點安全。”

“嗯。”臨走前，洛塵又看了眼李薇然的收銀機。

“要多少？”李薇然已經在輸業務員密碼了。

“兩百吧。”洛塵說，他估了估，猜測應該夠。

“給。”李薇然拿出兩百整鈔後，又拿了一點零錢，一起遞向洛塵。

“謝了。”少年接過，身影一掠而過，跑得飛快。

宋寧抓著書包，垂下了頭。

她看出來洛塵對她的到來十分驚訝。

但她猜不到他會怎麼做。

洛塵拎著包小跑出來，徑直跑到宋寧麵前，看著她，單刀直入地問:“你相信我嗎？”

宋寧一愣，她沒有預想到洛塵會問這個問題。

但隨之她毫不猶豫答:“我相信。”

“那好。”洛塵說，他看向宋寧的書包，“裝了很多書？”

“……沒幾本。”宋寧回答，她抬頭，路燈下少年的臉龐被鍍了一層細碎的光。

她聽到他說:“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好……但我們都是未成年吧？”宋寧突然反應過來，腦子裡瞬間充斥著這些天被灌輸的亂七八糟的“知識”。

“都說相信我了，就不要亂想。”洛塵笑了笑:“要不這樣，你想想，反正沒有什麼比現在更糟糕的了，對吧？”

“……”宋寧沉思一會，這些天她的精神很差，思考變得很鈍，更加依賴用直覺做決定。

她的直覺告訴她，洛塵可以相信。

畢竟就算她深思熟慮也得不出什麼更好的結果。況且，將她推向如今這個境地的，也得算上那“深思熟慮”一份。如今對她而言，麵對未知，直覺有時比思考更可靠。

洛塵推出來一輛小電驢，宋寧將書包卡在兩人之間，小心翼翼地抓著前麵的支撐杆，任洛塵校服外套的拉鏈落在她的手腕上滑出輕輕的軌跡，癢癢的，她也沒敢動，目光隻投向沿岸的風景。

夜色濃鬱，洛塵走的這條路很平坦，但沒有路燈，隻有萬家燈火若隱若現。

“可能會有點冷，你記得拉緊外套。”洛塵突然說了句，話音剛落，冷風直直衝著胸膛襲來，宋寧默默拉上了外套拉鏈。

隨著海拔不斷上升，連燈光都沒有了，隻有小電驢的前燈照亮他們二人的影子。

風慢慢變大了。

周遭的聲音慢慢消失了。

一片雲飄走，天空突然變亮了些。

宋寧終於知道他們要去哪了。

是這座江南小鎮最高的山。

前些年被劃為了旅遊景區，好好修繕了一番，連同上山的路都重新規劃。

盤山公路雖然平坦，但架不住左彎右繞，過完一個坡，又是一個彎。宋寧即使牢牢抓住了座位下的支撐杆，也架不住慣性作用下被甩來甩去，偶爾會不受控地撞上男生的脊背。

“你不介意的話，可以抱住我的腰。”洛塵突然說話。

在風裡，聲音變得斷斷續續。

宋寧緩緩將手向上抬了抬。

雙手交叉，虛虛地繞了一圈洛塵的腰，手臂與布料在每一次拐彎時接觸到，刹那又分離。

雖然短暫，但宋寧還是感受到那片刻的溫度，是這狂風中的唯一溫暖來源。

離景區一百米的時候，洛塵慢慢減下速度，將車穩穩地騎進了戶外停車場。他按住刹車，轉過頭對宋寧說:“到了。”

宋寧摘下安全頭盔，抱住自己的書包，看向了昏暗月光下的遠方。

“我們要爬山？”宋寧問，“難道景區晚上還會營業？”

洛塵剛鎖好車，將放置在前麵車籃裡的背包拿出來，看了一眼宋寧，“當然不會，景區還沒完全運營起來，所以我們可以通過特彆手段進入，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你帶了？”宋寧看向洛塵略微鼓囊的書包。

“當然。”洛塵向四周看看，指了指靠近河流的一條長椅，“那兒？”

他們並肩走去。

也沒管臟不臟，宋寧直接坐下，洛塵便也不在意，他把書包裡的東西倒出來，一副“任君挑選”的模樣。

趁著宋寧吃東西的時候，洛塵把智能機設置好，下載了音樂軟件，充好了會員。

他拆開其中一副耳機，示意宋寧戴好，播放了一首歌。

“有聲嗎？”他問。

宋寧點頭，嚼完嘴裡的餅乾後，“上次的那個，失落餘燼，有嗎？”

洛塵切換了歌單，用了推薦的VIP音效後，把智能機遞給了宋寧。

宋寧把它放在了長椅中間，摘下了左耳的耳機，遞給洛塵，“你不聽嗎？”

洛塵搖搖頭，宋寧就將兩隻耳機都戴上了。

看到宋寧沉浸在音樂裡，洛塵才閉上眼，靠著椅背，心裡開始盤算。

“洛塵。”一首歌結束，河流的潺潺聲代替了耳裡悠揚的音樂聲，宋寧突然說了話，洛塵也睜開眼。

“我其實沒什麼把握來找你。”她緩緩道:“畢竟我覺得咱們撐死也就是見過幾次麵吃過一次飯的陌生人。”

“但是我不知道該找誰了。”她低聲問，“體育中考那天，你在操場的加油，有我的份嗎？”

“有。”洛塵溫聲答，“當然有。”

“那就好。”宋寧笑了笑，又問:“為什麼呢？”

“你覺得呢？”洛塵反問。

“我覺得……”宋寧想了想，“以洛塵大學霸的風格，肯定不是玩言情小說那一套。”

洛塵笑起來:“你不相信一見鐘情？”

“我更相信你是小明的孫子。”宋寧答，她收好零食，轉過頭問:“爬山嗎？”

“休息好了？”洛塵緊隨著把零食裝回書包，接過宋寧遞回的耳機和智能機，“不聽了？”

“突然平靜了。”宋寧背好書包，往景區走去，“現在爬上去，能看見日出嗎？”

“沒準可以。”洛塵提起書包，“都平靜了還要爬山？”

“來都來了，再說，沒爬過。”宋寧回答。

昏黃的路燈將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如同白日裡從遠方看這山時，總有一層淡淡的霧，朦朧又美好。

他們的聲音也終於纏在一起。

“明天不上課嗎？”

“星期六，翹了。”

“好學生翹課？”

“你不也是？”

“我不是好學生。”

“反正事出有因。”

“泡女生算原因？”

“我以為是拯救孤單少女。”

“你偶像是Superman？”

“你怎麼知道。”

“看出來你想拯救世界了。”

“不覺得多管閒事就好。”

“……”

“這學校真傻*X。”

“是挺傻*X的。”

“教*育局也傻*X。”

“心裡說說就行，沒必要罵出聲。”

“這有講究？”

“老天爺聽多了，會覺得你太挑三揀四。”

“我確實挑三揀四。”

“看出來了。”

“你覺得我能上清北嗎？”

“？……應該能？”洛塵停下腳步，說:“現在沒必要定那麼高的目標，慢慢來。”

“來不及，就半個月了。”宋寧說，“趕緊跟上，目標是看日出。”

“……哦。”洛塵跟上宋寧，“什麼半個月。”

“半個月上清北，上不了就三本。”宋寧笑，“就中考填誌願。”

轉而她問:“你不是填過嗎？”

洛塵反應過來，笑說:“你這比喻……絕了。”

“難道不是？”宋寧反問。

“那倒也是。”

三個誌願，兩個是省重點高中，一個是末三流普通中學，等質代換，真能用清北和三本來代替。

“你為這個煩？”洛塵於是問。

“是也不是。”宋寧回，“我本來就容易煩。”

“……看出來了。”洛塵笑了笑。

“洛塵，你從小在這長大的嗎？”

“算也不算。”

“什麼意思？”

“小學三年級之後我才在這。”

“那你怎麼適應的？”

“……可能年紀小吧。”

“挺好的。”

“年紀大確實很難適應，大家都有意識了，不好融入很正常。”

“我也想過不融入。”

“不融入也很難，出於集體意識，我們總會選擇服從，並下意識地想要被集體所認同。”

宋寧瞥了洛塵一眼，“很懂啊，你。”

洛塵莫名從這話裡感到一絲不悅，他眨眨眼，沒再說話。

“所以為什麼會想到帶我來爬山？”

“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放鬆。”

“很熟練啊，以前經常來？”

“差不多。”

“青春期都這樣嗎？”

“目前我認識的人裡，就你和我這樣。”

“挺特殊啊。”

“聰明人必經的路程。”

“嘖，那那些人呢？”

“他們更聰明。”

“情商真高。”

“真心實意。”

“……累了，歇會兒？”宋寧徑直走向一旁的長椅，坐下後，頭微微往後仰，看見了漫天的繁星。

“我以前不信。”宋寧讚歎道，“原來書上看到的純淨無汙染的星空真的存在。”

“天氣好就有。”洛塵從背包裡拿出兩瓶水，擰好瓶蓋，將一瓶遞給宋寧。

宋寧低頭看了眼，笑:“好貼心啊。”

“那得是你給了機會。”洛塵仰頭灌了一口，慢慢道。

“說實話，你是不是對每個女孩都這樣？這動作挺熟練的。”宋寧小口小口喝著，問。

“那不是。”洛塵先否認，就在宋寧以為他會說什麼情話時，他徑直說:“對有些男生也這樣。”

“……”宋寧慶幸自己沒喝很大口水，她迅速咽下嘴裡的水，將瓶蓋扭緊，頭轉到另一邊，眨了眨眼。

洛塵看到宋寧微紅的耳朵，就知道她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了，但不再做任何解釋。

“白天打算做什麼？”良久的沉默後，洛塵問。

“睡覺吧，熬一夜還是有點超綱。”宋寧回答。

“一會兒大概六七點就能回去了，你先回家睡一覺，中午的時候，給我來個信，我去給你送個飯。”洛塵說著把智能機遞給她，“這個插好了卡，不習慣換你的卡也行。社交軟件都下載了，我的號碼記在了備忘錄裡，你可以直接加我好友，通訊錄也有我電話。歡迎隨時致電，如果沒接就是在上課，下次不要在冷風中等了。”

“這麼……”宋寧揚起智能機，一時找不到形容詞，最後隻能真心實意誇讚，“你人真好，也太相信我了吧？”

“你先相信了我。”洛塵抬頭看天空，站起身，“感覺今天日出會早一點。”

宋寧看著洛塵背影，突然說:“洛塵，謝謝你。”

“但是我今天有點不想看日出了。”她輕聲說，“你要是想的話，你可以繼續向上爬，我就在這兒等你。畢竟沒你，我也回不去。”

“那好，那我們現在回去。”洛塵轉身回頭，沒有驚訝，隻溫聲說，“還可以多睡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