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鬱的花香味,五條憐對這股味道很熟悉。
在衣櫃的紙箱子裡,她曾聞到了類似的香氣。害得洗衣機大吐特吐的時候,瘋狂湧出的白色泡沫也是一樣的味道。
真想說其實她挺喜歡這香氣的,不過眼下的場合似乎不太適合發表感歎。五條憐默默閉緊嘴,跟著甚爾走進房間。
小小公寓的臥室也是小小的,靠牆擺了一張尺寸介於單人床與雙人床之間的彆扭木床,被子皺巴巴地堆在床邊。幾件衣服搭在一旁的椅背上,角落裡是張小書桌。除此之外,就沒有什麼彆的特彆的東西了。甚爾一指書桌,叫她先從這裡找起來,自己則是翻開了床墊,打算從床下的收納抽屜裡碰碰運氣。
探索一片陌生的區域,真像是不打招呼就闖進了彆人的家裡。
五條憐小聲對空氣說了一句“不好意思”,這才拉開書桌旁的堆滿衣服的椅子。
平平無奇的房間,就連書桌也沒什麼不同的。桌上擺了幾本育兒書,還有一本小小的手賬。做賊心虛的感覺又快冒出來了,她隻用手指捏著書脊,小心翼翼地抖了兩下,眯起眼,努力不去看書頁上的內容。
果不其然,書籍也好筆記也罷,裡頭都沒有夾著鈔票或者硬幣。這點期待算是落空了。
轉戰書桌抽屜,在化妝品、針線包、發夾和小雜物之間翻找一陣。好運氣終於派上用場,居然找到了一小個零錢包。她迫不及待地拿去給甚爾看。
“零錢包啊?”
甚爾把架起的床墊扛在肩膀上,這才騰出手來掂量這個小小錢包,裝在裡頭的零散幾個硬幣碰撞出貧瘠且冰冷的叮當聲。他的心也要冷下去了。
拉開一看——好嘛,居然真的隻有幾枚五元銅板而已。
“估計是攢著新年參拜的時候用的。”甚爾撇撇嘴,扯出一絲苦笑,“乾脆就用這點五塊錢去求神拜佛好了,說不定神會願意讓我中張彩票的。”
五條憐對他的話有點好奇:“神明也管彩票嗎?”
“估計不管,但我希望神的業務範圍能擴大一點。彆好奇這種問題了,把零錢包放回去。”
“哦。”
看來自己的工作沒有得到什麼可觀的成效啊——接過零錢包時,五條憐失落地想。
不過,甚爾先生也沒有因此而氣惱,應該說明她不算是做得很爛吧?
琢磨著琢磨著,失落的心情瞬間就調理好了。她把零錢包收到原處,繼續翻找起來。
把小書桌翻了個遍。除了剛才的零錢包之外,五條憐沒能在找到半點和錢有關的東西了。這裡頭淨是些雜物。倒是甚爾,意外的在床下的過季被子裡找到了一張五千的鈔票——意外之財!
用這五千塊付房租?顯然是做不到的。但不管怎麼說,水電費和這兩天的夥食全都有著落了。
本著得過且過的心態,五千塊算得上相當不錯的收獲。甚爾朝五條憐招招手,帶著她出門一起去繳費。
仔細想想,從平安夜那天來到禪院家以來,她還沒有正經地出過門——走出門外拿外賣可算不上是什麼“出門”。
所以,時隔多日,踏上空曠且堅實的水泥地麵,這麼平凡且簡單的小事也足夠讓五條憐產生了一種陌生感,邁出的每一步都好不自在,儼然化身為了幾年前和五條悟一起在電視上看到過的宇航員阿姆斯特朗。
「你邁出的一小步,肯定沒辦法代表人類的一大步啦!」
要是被五條悟看到了此刻彆扭地走著路的自己,他肯定會這麼說的……算了,彆想了。
五條憐甩甩腦袋,把虛構的五條悟丟出腦海,加快步子,追上甚爾。
繳費所離家有點距離,要穿過三條街,再越過一座小橋,才能看到那映射出日光的玻璃門。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日,街上好熱鬨,不隻有新年大促銷的招牌和吆喝而已,還有成群結隊向神社而去的年輕人們。五條憐猜,五條悟現在肯定也在前往神社的路上,或者他已經在神社裡了。新年參拜的習俗,五條家絕不會讓他落下……不對不對。怎麼又開始想他的事情了?
甩甩腦袋也沒有用。她隻能盯著甚爾的背影,努力放空大腦。
在這個熱熱鬨鬨的新年,結伴走在一起的他們,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孤獨感。可能是因為他們都穿著黑漆漆的衣服,也可能是因為他們並排走著卻不說話。空氣裡滿是寒意,從衣領裡鑽進去,害得渾身上下都暖不起來。天也毫不晴朗,陰沉的模樣像是快要下雨了,不過在這般冰冷的溫度下,從厚重雲朵中落下的很可能不是水滴,而是更加輕飄飄的雪花。
穿過小橋,來到繳費所。五條憐看著甚爾繳清費用,收據和零錢一起被他隨手裝進了外套口袋裡。
這些零錢就是我們剩下的所有的錢了嗎?——她好想把這句話問出口,不過舌頭好像被新年的寒意凍住了,怎麼也沒能把話說出來。
“回去嘍。”
他朝五條憐招招手,她小跑著趕了上來。
其實,找回的這點零錢,真的就是甚爾僅剩的所有家當了。
上次乾的肮臟活(正是平安夜的那一次)沒能得到半點報酬,委托人以“你的工作完成得太晚了”為理由,自說自話地扣下了他的傭金。甚爾自認倒黴,也懶得同那幫摳門的家夥掰扯。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可能需要去掰扯一下了。
不管怎麼說,總得拿回點錢才是。
當然了,死皮賴臉的掰扯,也不是眼下就能立刻著手去做的,總得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在此之前嘛,美味的定食套餐肯定是沒得再享用了。靠現在所剩無幾的這點錢,連點兩份最最簡單的盒飯外賣的餘地都已經消失無蹤。當真是有點淒慘了。
回家的路上,甚爾拉著五條憐去了趟老舊的雜貨鋪,在冰櫃裡翻出了幾包最便宜的冷凍烏冬麵(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的產物),丟進五條憐拎著的購物籃裡,再順手抓起貨架上蔫了吧唧貼了三張打折標簽的豆芽菜。結賬時,店主老太太看向他們的表情好像帶著一點憐憫,甚爾裝作沒看到,從老太太手裡搶過收銀條,依舊是看也不看地塞進口袋裡,招呼五條憐回去了。
亂糟糟的廚房姑且被清理了出來,久久沒有正常工作過的煤氣灶也重新點起火,五條憐看著甚爾從不知道哪個角落裡摸出了一個小鍋,驚訝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了。
“甚爾先生……您居然會做飯呀?”
一不小心,就連心中的疑惑都說出口了。她匆忙捂住嘴,可惜稍稍晚了一點——甚爾已經聽見了。
“這不叫做飯。”他輕哼一聲,用筷子挑開鍋裡的冷凍烏冬麵,抓起一把豆芽菜丟進去,“撐死了就是把生的東西變熟而已。你愛吃不吃。”
“我吃的我吃的!”
在狠狠餓過肚子之後,不管是什麼奇形怪狀的玩意兒,她全都能吃吃下去!
而甚爾煮出來的東西嘛……
要說它“奇形怪狀”,那絕對是算不上的,但也肯定沒辦法和“美味”沾邊。他隻是把烏冬麵和豆芽菜燙熟了而已,順便塞了兩顆白煮蛋進去,倒上照燒汁拌一拌,勉強湊成了一頓有味道且能果腹的飯。
第一頓烏冬麵,在新奇勁的加持下,五條憐吃得心滿意足。吃到第三頓,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真的有點膩味了。
到了第五頓,冰箱裡的雞蛋徹底清空,取而代之的配菜是醃了很久的醬瓜,味道倒是尚可,隻是一口下去,酸得牙齒都要掉了。依舊不想承認,可她既然有點羨慕禪院惠了。
白乎乎的、充滿蛋白質和營養元素,且在某種程度上算得上是葷食的奶粉,好像比她的素食烏冬麵好上不少耶……
五條憐不爭氣地咽了口唾沫,閉上眼,英勇就義般把奶瓶往禪院惠的嘴裡一塞,聽著他飽餐一頓的咕嚕咕嚕聲,肚子裡的饑餓蟲都快要叫出聲來了。
“喂,阿憐。”
咚——是碗放在桌上的聲音。隨即是一陣窸窸窣窣,肯定是甚爾鑽進了被爐裡。
“來吃飯。”
這兩天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甚爾終於用“阿憐”稱呼她了,雖然總會在開頭加上一個“喂”字,不過她也不覺得彆扭。
“來了!”
把小惠好好地放回到嬰兒床上,五條憐踏著艱難的腳步,一點一點挪向飯桌。
果然果然,今天也是烏冬麵配豆芽照燒汁。醬瓜倒是不見了,因為昨天他們已經吃完了最後的一根醬瓜。
五條憐拿著筷子的手不自覺在抖,腦袋中滿是照燒汁的熟悉味道,以至於攪拌烏冬麵的動作都變得無比堅硬了。甚爾似乎沒有發現她的不對勁——他甚至都沒有吃膩這過分簡單的餐食,漫不經心地一邊盯著電視,一邊吸溜麵條,呲溜呲溜的聲音聽得她所剩無幾的食欲徹底打了水漂。
默默地,五條憐放下了筷子,偷摸摸打量起他。甚爾裝作沒有注意到她的視線,繼續吃麵。
“那什麼……甚爾先生。”
沒辦法了。現在真的隻能把話說出口了!
“我們沒錢了,對嗎?”
“對。”
他倒是很坦誠。畢竟這個事實這麼明顯,完全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嘛。
五條憐不自在地搓搓大腿,掌根觸碰到了口袋裡那個硬硬的圓形東西。
她有一個想法,已經琢磨很久了,隻是一直沒有說。或許她應該說出口了。
“我有個……呃……這個東西。”
叮——比麵碗撞向桌麵更清脆的聲音,一枚戒指被擺放在了桌上。
是五條憐的戒指。是她從家主那裡拿走的戒指。
“您把它賣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