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萋萋(1 / 1)

君嬰猛然站直,卻見沈歲寒回首安慰道:“不是說你。”

說罷,她又回頭居高臨下地望著柳萋萋,道:“你身上有魔氣。”

柳萋萋約莫著十六七歲的少女樣,麵上覆著一層深紫色的麵紗,隻露出一雙明眸,微微瞠目,很是驚訝。

易相承趕忙解釋道:“尊主,萋萋她不是魔族,她身上的魔氣是因為煉化九幽引沾染上了氣息。”

“麵紗摘下來。”

在對視之間,沈歲寒總覺得那雙眸子有些眼熟,卻始終記不起來從哪裡見過。

柳萋萋微微福身,說話細聲細語:“尊主,萋萋前些日勿食了東西,如今麵上紅疹,恐怕嚇著尊主。”

聽了這如春日燕呢的嗓音,沈歲寒心中疑慮打消了片刻,從納戒中掏出賀禮來,道:“抱歉,方才例行公事,冒犯了閣下,此物名為護心石,可抵擋羽化期以下修士的全力一擊,聽聞你此前曾遭媯姒追殺,此物也正好可以用來保命。”

“多謝尊主,隻是萋萋幸得尊主相救,如今那魔頭已然伏誅,不會再對萋萋造成傷害,尊主一片心意,萋萋心領了,但是這護心石過於珍貴,萋萋實在不敢收。”柳萋萋低眉順眼,一番體己的話下來,連沈歲寒聽著也頗覺順耳,隻是——

“這東西也不是白收的,我還有一事相求。”沈歲寒微笑道,那笑意卻抵不到眼底。

柳萋萋當即跪拜了下來:“尊主是萋萋的救命恩人,隻要是尊主開口之事,萋萋必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尊主又何必見外,千萬不要再說什麼求不求的了,萋萋擔待不起。”

“行,那你就收下這護心石,待完事後借用一下流光引可好?”沈歲寒緩步走下台去,將柳萋萋扶了起來,將護心石放在了她麵前,聲音低啞,“怎麼?是不敢收嗎?還是……”

“那萋萋就多謝尊主了。”柳萋萋雙手捧過護心石,像是對待稀世珍寶般收藏了起來。

護心石沒有反應。

沈歲寒揉了揉眉心,那看來確實是她猜錯了。

“今日喚你來,還得問你幾個問題,你不用太緊張,如實回答便是。”沈歲寒重新坐回了榻上,示意君嬰給其他二位奉茶。

“喏。”柳萋萋乖巧應聲。

“君嬰,這件事是你負責,你來問。”沈歲寒往榻上一倚,當起了甩手掌櫃。

君嬰走下去,為柳萋萋奉上了一盞茶,隨後沉聲道:“我問你,你說媯姒被師尊殺了,你確定她已經死了嗎?有看到屍體嗎?”

柳萋萋直接越過了君嬰,向沈歲寒點頭道:“回尊主的話,我確定,她的屍體我親眼見過。”

“什麼樣?”君嬰追問道。

柳萋萋低下頭來,回應道:“是一個美貌少女的模樣,和我差不多年歲。”

君嬰急切質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和他這個年紀不符的威壓:“你確定是她嗎?我聽聞媯姒是會換皮的,或許你見到的不是她。”

“確定,她滅我清霄派滿門時,便是這幅樣貌。”柳萋萋眸中蓄滿了淚水,泫然欲泣,“我柳萋萋這輩子,絕不會忘記!”

“尊主,這……”易相承望向一旁緘默的沈歲寒。

“行了,”沈歲寒製止了君嬰,“憐香惜玉一點,你看你都把人問哭了。”

君嬰微微抿唇,眼眸上泛起了一絲薄霧。

“……你也彆哭啊,我還沒訓你呢。”沈歲寒抬手摸了摸君嬰的頭,回頭便見易相承和柳萋萋都用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她,她隻好扯著嘴胡扯道,“諸位見笑了,愛徒也還是個少女,有些嬌弱,打不得罵不得的。”

易相承的嘴角開始抽搐,嬌……嬌弱少女?

她拍了拍君嬰的肩膀:“行了,接下來的事情都交給你擔著了,我先休息——對了,我的客房在哪?”

掌事的趕忙進來,領著沈歲寒來到了一處幽邃精致的庭院,雖是冬日,可整個庭院依然溫暖如春,樹影深深,看來是下了血本做的火係靈陣供暖。

她在偌大的沉淵閣裡隨意逛到了女眷的內庭,直接正大光明地溜了進去。

要說這宅裡打探消息哪裡方便又可靠,還得是婦人嘴裡的家常家短。

沈歲寒環抱著手靠在牆邊,便聽牆內碎碎叨叨的八卦聲。

“唉,你聽說了嗎?宗門好像來了個大人物,閣主和堂主他們都去迎接了呢?”

猛然吃瓜到自己身上,沈歲寒有些煩躁,能不能跳過這段,說點有用的?

恰逢此時,逐風樓來了口令,沈歲寒正常回複後繼續聽到。

“……管好自己的事便好了,明日新娘子便要上轎了,你們那些喜帳都繡好了沒?”

“她一個孤女,要求這麼這麼多,還要我們這些主子給她繡踩在腳底的東西?”

“誰讓閣主和少閣主都喜歡她呢,唉,你們說,閣主這麼喜歡她,不會是爬灰了吧?”

“去去去,彆亂說啊,不要命啦?閣主不去咱房裡,那是閣主近日煉丹問道,不能近女色。”

“真不知道水寒這孩子,到底喜歡那丫頭哪點,每日對他非打即罵的……”

“我聽說啊,那丫頭本來就看不上少閣主,嫌他是個私生子,如今嫁給他也不過是為了宗門秘寶……”

“宗門裡的事情,你也敢亂說?我們伺候好閣主就行了,指不準哪天賜我些靈丹妙藥,也好讓我長生不老。”

沈歲寒早就聽聞,這沉淵閣閣主口味獨特,不愛仙姝偏愛凡女,後院裡塞了幾十房美貌的年輕女子,如今看來所言非虛啊。

“誰在那裡!”

沈歲寒一驚,卻發現對方似乎不是在喊她,聽那人道:“原來是衝撞了諸位夫人,閣主有令,所有人都要接受檢測魔氣,還請夫人們隨我走一趟吧。”

等到諸位離去後,沒了八卦可聽得沈歲寒才施施然回到了庭院之中,恰逢君嬰也打探好消息回來了。

“師尊,我打探了一周,發現事情好像沒我們想的那麼簡單——”

沈歲寒挑眉:“怎麼說?”

“這清霄派和沉淵閣都是東南的大宗門,兩派鼎足而立,世代姻親,直到清霄派被媯姒盯上,當地宗門都唯恐避之不及。”

“當年媯姒滅清霄派時,柳萋萋並不在宗內,而是來了沉淵閣,卻被閣主羞辱一番意欲退婚,本來柳萋萋年輕氣盛正要答應下來,卻傳來了清霄派被滅的消息,她便隻能忍氣吞聲求著沉淵閣收留,婚約也從當時的少閣主,也就是過世的大公子,變成了當時剛剛認祖歸宗的私生子,也就是現在的少閣主,易水寒。”

“柳萋萋再落魄,平日裡也是金枝玉葉嬌生慣養的,自然看不少出身低賤的易水寒,對他非打即罵,沒過多久就撂下了一封信,說自己要去找媯姒尋仇,不見了蹤影。”

“沉淵閣自認為送走了禍害,鬆了口氣,隻有她那名義上的未婚夫易水寒一直在找她,大約三年前,他找到了丟失了部分記憶的柳萋萋,她隻記得自己是清霄派掌門之女,說自己是趁著媯姒和師尊打鬥之際死裡逃生回來的,不過她那脾性倒也沒變,仍是心比天高,依舊對易水寒非打即罵。”

“就是自柳萋萋回到沉淵閣開始,整個宗門就開始接二連三地出現各種異常,最引人矚目的,自然是那三位公子接二連三的死去了,少主之位便落在了易水寒身上。”

“如此聽來,這裡麵最有嫌疑的便隻有他了——”

君嬰和沈歲寒對視一眼,異口不同聲道——

“柳萋萋!”

“易水寒!”

在幾秒的沉默後,兩人再次異口不同聲——

“易水寒!”

“柳萋萋!”

沈歲寒扶額,他們師徒二人就這麼沒有默契的嗎?!

“這樣吧,我們打個賭,你去盯著柳萋萋,我去守著易水寒,到時候看誰是幕後黑手,輸的人……又沒想好,繼續欠著。”沈歲寒一時玩心大起,竟要和君嬰打賭。

君嬰不自覺地笑了出來,這才張揚出幾分他這個年紀本該有的少年氣。

“一言為定!願賭服輸!”

今夜,注定無人入眠。

又一輪無縫隙的巡邏開始了,一位年輕弟子抱怨著揉了揉眼,便又提著燈拿著劍,開始了夜遊。

一股風忽然掠過,那弟子警覺地喊道:“什麼人在那裡!”

他轉過角來,便直撞上了一位黑袍人,正欲喊人之際,那黑袍人卻緩緩摘下了麵具,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弟子心下了然,恭敬拱手道:“請恕弟子眼拙,不知竟是——”

“此令半個時辰後自解,”黑袍人揮手,一個禁音令封在了那弟子嘴上,“我此來為秘密探查,出去後也不要跟人說見過我,切莫打草驚蛇。”

弟子惶恐地點了點頭,便溜走了。

黑袍人輕而易舉地翻進了院落中,將門打開後,入目一片紅色,最引人矚目的莫過於床榻上端莊而坐的新娘,蓋著紅蓋頭,對外麵的危險似乎一無所知。

蓋頭猝然揭開,露出了金玉下的腐爛麵容,那張小巧的臉的下頜已經接近腐爛,僅靠著一層薄膜兜住了猩紅爛紫的腐肉。

這正是明日婚宴的主角——柳萋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