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劉宏的身上,陸離深刻理解了什麼叫做——很多時候敵人往往以自己人甚至是自己領導人的形式出現。
之前陸離聽說南宮大火還不以為意,誰知道轉眼間火就燒到自己麵前來了。
上麵下來的命令很簡單——“稅天下田,畝十錢”。
這個稅是在原本稅務的基礎上增加的。
簡單說,我,漢帝,打錢。
之前還顧慮重重不願意加稅的陸離對此隻有六點可說:……
家人們誰懂啊,聽說南宮起大火燒了半個月,結果實際上燒的哪裡是南宮啊,這燒的分明就是我家啊。
我都沒看熱鬨,這房子怎麼還能塌了呢。
就這件事情,陸離突然就明白為什麼這個時候大家都那麼恨宦官了,這個收稅的主意就是宦官張讓與趙忠給想要修宮室的皇帝出的。
雖然沒有皇帝的拍板決定,他們出什麼主意都沒用。
但這不是皇帝已經拍板決定了嗎,大家不能蛐蛐怨恨皇帝,那你猜仇恨值都轉移到誰身上了呢?
這個命令一出,曆史上黃巾賊之後的黑山賊隨之出現。
對於這個情況,陸離真心認為這是靈帝應得的。
可人家那是真的天高皇帝遠,不是國滅,亂賊很難直接跑到皇帝麵前去噶人的。
但陸離這邊啥壞事都沒做,卻不得不承受皇帝一道命令帶來的各種麻煩。
雖說黑山賊的主要活動地點並不在青州,可難道隻有黑山賊被這個命令給逼反嗎。
青州這邊做過黃巾的可還沒全死掉呢,能夠反一次,難道就不會反第二次嗎。
也就是陸離這邊之前的分田分地有點效果,不然分分鐘他這個陸氏遺孤就要去跟全家團聚了。
看著下麵那些縣報上來的消息,陸離相當真心地期待了一下:上天啊,快讓大漢亡了吧!
你要是實在愛漢,先讓這位靈帝完了也行,這辦的都是什麼事啊!
之前隔著曆史濾鏡去客觀分析對方,陸離還能說出對方點作為來。
現在,他隻想要拍過去的自己一巴掌。
身處其中、真切體會過對方作為給自己帶來的不好情況,誰還能客觀的起來,半點沒有的你知道嗎。
刀子挨到自己身上都覺不得疼的,那是頂級戀愛腦,喪屍都不吃。
陸離現在倒是真心有點想要去中央了,至少在中央為官不用擔心分分鐘就被農民起義軍給包圍住。
是的,他現在就被農民起義軍給包圍住了。
嚴格意義上來說,這還稱不上是農民起義軍,更像是那種熱血一上頭拉著橫/幅來討公道的上訪群眾。
陸離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麵孔,那位昨天還帶著果子一臉感激的前來感謝自己的老伯。
所以所謂的感謝其實是某種試探嗎?
如果按照律法流程來講,一群人拿著農具(武器)將他們的郡守包圍了,這絕對妥妥的反賊行徑,就算是當場噶了也任誰都說不出個錯來。
尤其是這群人不是被陸離亂收稅逼成這樣的,而是被朝廷下來的稅令給逼成這樣的。
沒人能夠拿皇帝來背鍋,哪怕這個鍋確確實實就是屬於皇帝的。
同樣的,也沒誰願意用自己的命來幫皇帝背鍋,就算是死忠的漢臣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拿命來堵/槍/口的,真要這麼做了,來日史書工筆該如何書寫,這不妥妥的助紂為虐嗎。
皇帝不能背鍋,臣子們不願意幫忙背鍋,那這口鍋是誰的呢?
——自然是你們這群膽大包天,包圍朝廷命官、妄圖犯上作亂的反賊的!
陸離的募兵雖然因為種種顧慮沒有搞得特彆大,但是基本的人員配備還是有的,對付目前這些人也是足夠的。
屬於21世紀大學生的思維讓他不願意就這樣草菅人命,尤其是他還曾經跟著張角四處遊曆過。
一個被朝廷打成反賊的人在用心幫助他們,反而是一個被朝廷任命的官員要殺人,這多荒唐啊。
可對於這個時代的清晰認知,又讓陸離清楚自己不能輕易放過他們。
他可以找出無數他們這樣做的苦衷並予以深切的同情,但他不能讓他們在做了這樣的事情後全身而退,他不可以開這樣一個頭。
在這樣一個時代,你可以親民,但作為官員如果讓廣大黔首失去了對你的敬畏,那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每一個王朝的滅亡,都必然伴隨著這種敬畏的流逝,也可以說是這份敬畏被求生的欲望、被人群的裹挾壓下。
對於這一次的包圍,不管是他們因為陸離的某些仁/政將他當成了軟柿子也好,是被那些之前戰亂躲起來,回來卻發現自家田地被重新分配的豪強利用了也罷,陸離是必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退步的。
就算他要退步,他要怎麼退步?
說這件事情都是朝廷對不住大家,我也無能為力?
行了,皇帝得罪了。
說我會儘全力為大家周旋?
他這一周旋,要讓下麵的縣令、縣長怎麼看,讓同層的其他郡守怎麼看,又讓上麵的刺史怎麼看!
周旋能不能周旋出一個結果來是未知的,陸離隻要周旋就指定沒有好果子吃是肯定的!
他摩挲著身側的佩劍,就在這個時候,石錘突然上前主動要為他分憂。
之前跟在張角身邊的時候,陸離見過石錘麵對混亂的群眾是如何梳理的,他知道對方有的從來不隻是武力。
麵對他此次的主動請纓,陸離思考後點頭應允。
得到應允的石錘站出來冷眼環視一周:“你們這是要做什麼,莫不是想要學黃巾賊造反嗎?!”
被推出來代表回話的那人看起來有幾分學識,先是對陸離稱呼了一句:“府君。”
然後看向石錘:“我們聽說朝廷要增收稅金,每畝田要收十錢。”
陸離看著對方,隱約瞧出些許熟悉感來。
石錘:“是或不是,都不能成為你們犯上作亂的理由!”
“聽聞某事便糾結鄰裡、聚眾鬨事,你莫不是想要當張角第二嗎。”
陸離看著石錘又是黃巾賊,又是張角第二,半點都沒有往對方要在自己麵前展現跟過去一刀兩斷上想。
他清楚,對方正是因為對張角的無限崇敬才會有這樣的言語。
張角帶頭黃巾起義到底是為了什麼,為自己,為權勢,還是為黎民百姓?
真相或許是某一種,或許是全部。
但在石錘心中,答案隻會是後者。
他崇敬張角,也會學習張角,所以他在用自己的方式阻止這群人走上死路。
這片土地的人們是近距離接觸過黃巾的,也親眼見證過黃巾賊在與朝廷的戰鬥中如何一敗塗地。
石錘一頂大帽子扣下去,陸離沒有給發言之人辯解的機會,揮手讓人將他拿下。
眼看著代表發言的被拿下,其餘人或恐懼或躁動,明顯都在觀望陸離的下一步動作,陸離注意到好多人的視線都在看向那位老伯。
陸離雖然《易經》學的被親爹批判為學到狗肚裡去了,但他的生物學學的還是很不錯的,比如顯性基因、隱性基因,就拿這位代表發言人來將,這雙眼睛看眼熟了之後,很快就讓陸離聯想到了某家豪強。
“你們將他當成了為民請命的救星,卻不知道這才是真的要害你們的毒瘤!”
陸離音色低沉:“我且問你們,這人誰人認識,何時認識,認識幾時,其言行可與你們相當?
指縫中無泥垢,掌中無繭,莫不是要告訴我他是你們之中從不耕作的例外?”
被陸離這麼一說,不少人下意識先看向自己的手,再看周圍,最後才看向了被陸離手下壓著的那個人。
而少數幾個早已知曉且保舉對方為代表的人,在陸離戳穿後幾乎立刻就閉上了嘴巴,生怕自己會被牽連出什麼罪名來。
這份沉默看在更多人眼中,似乎變成了根本無人認識他的鐵證。
陸離冷眼注視著這場大型表演,黔首從來不是傻子,在麵對生存問題上,他們可以成為最具天賦的演員。
他們真的不知道對方有問題嗎,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或許裝作不知道,他們想要知道的是陸離這個郡守要如何主持這一次的稅收,也想知道陸離是否是一個真正的軟柿子。
他們是黔首,卻也是豪強推出來試探陸離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