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好像沒打算放棄諷刺，露出一個沒什麼溫度的笑容：“老師就挑了你？這麼小一點，夠不夠格啊？”

薩莎拉瞬間豎起全身的刺，“我十五歲了！”

“塔裡和塔外有很大的區彆。你如果年紀太小，學起來會很累的。”

薩莎拉冷著臉說：“要論努力學習，我可不會輸給任何人。”

她又笑了笑，這回是真心的。看著麵前這個膚色雪白，連頭發也近乎於白色的小女孩，她忍住一種想捏對方臉的衝動：“我來接你。我叫貝阿特麗絲，希望你真的和老師說的一樣厲害。”

薩莎拉隻覺得她這幅陡然間變出的虛假又熱情的派頭讓人十分不適。但對方熱情地非要幫她提行李袋，她又沒有由頭發作。

她隻好死死的拽住行李袋。這樣寒酸的皮包落在貝阿特麗絲這樣的大小姐手上，假如被有心人看到，隻會在心底暗暗的指責她沒有儘到一個小姐身旁的女仆的職責。

但她並不想被當做小姐身旁的女仆。

貝阿特麗絲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仍然執意要接過那隻舊包。

兩人拉扯了片刻，眼看這個岌岌可危的包就要裂開，她妥協了，對薩莎拉說：“那麼我讓澤維涅克來拿，總可以吧？不要這麼客氣，你是老師的學生，那麼就是我的師妹。”

她把醜話說在前麵，以免日後被貝阿特麗絲拿出來嘲笑：“我還不確定是不是真的能進入塔中，我的情況有點麻煩。”

貝阿特麗絲毫不在意地打斷了她的陳述，“你自己想來嗎？”

薩莎拉立刻說：“當然！”

“就是嘛。”她說著就以澤維涅克手中的舊皮包作為“人質”，誘惑薩莎拉跟著自己往前走。

果然這個小把戲奏效了。這位好像什麼都不在乎的小少女，現在隻在乎落在她手上的家當，很輕易地就被她騙來了傳送櫃台。

“隻要是會魔法的人，不管學成什麼樣子，都擠破了頭想進塔裡。”她一邊說，一邊爽快地在傳送申請書上簽了字，付出了一袋子錢，看起來比薩莎拉欠學校的還要多。

薩莎拉拿著第一次見到的傳送石，心裡介意著貝阿特麗絲剛才的話：她是什麼意思？在暗示我不夠資格嗎？

工作人員領著她們穿過精美的傳送法陣，來到了連空氣裡都充滿著魔法氣息的魔法之都。

一陣恍惚的暈眩之後，奇跡的魔法之都在她麵前緩緩展開，也讓她立刻忘了糾結貝阿特麗絲的“言外之意”。

比提奧薩宏偉得多的魔法師行會，其內部的穹頂仿佛一直向上延伸，找不到儘頭。上麵是無數用法力模擬的星辰軌跡，在深邃的深藍色穹頂上閃耀著魔法的輝光。幾乎每一個法師都攜帶著他們各不相同的水領主，也幾乎所有人的領口上都有一種顏色的絲線——這代表他們至少精通了一種元素法術，而薩莎拉還一條也沒有呢。

每一個人都光鮮亮麗，挺直脊背，穿著她們引以為傲的長袍。每一件長袍都質地精良，織工細膩，閃爍著特殊的光芒，仿佛灌注著元素之力。

這麼多人裡隻有她一個人格格不入，穿著軟塌塌的黑袍子。

她不由得向後退。但這時，一隻修長而乾燥的手握住她的手，拽著她往前走了一步。

那隻手吸走了她滿手的冷汗，拉著她走進了傳送之廳。

這裡相比外麵的公共空間有更多神秘，幾乎無光也無窗，隻有各法師塔專屬的傳送石，每一個緩緩轉動的圓形石門上都鐫刻著散發光暈的文字。她眼睛都來不及看，就被貝阿特麗絲牽到了其中一扇門前。

貝阿特麗絲感覺到手心裡那隻小小的手在掙紮，於是一把捏住了，回頭看見可愛女孩的冷臉上呈現出羞憤、忸怩和苦惱。

見她扭過頭，可愛的女孩鼓起勇氣問：“為、為什麼要一直拉著手？”

貝阿特麗絲驚訝地脫口而出：“你不知道？”很難想象還有人不知道這種常識。她惋惜地把這位雪白的小兔子歸入“鄉村女孩”的隊列裡，不過並不會表露出來。她很快調整了語氣，毫無芥蒂地和她十指相扣，把傳送符石放在她們交握的手中。說：“是為了共享傳送效果。”

“這、這我知道！可是！”周圍的景物扭曲了，她的爭辯被傳送的暈眩打斷。

她漲紅了臉，對貝阿特麗絲的討厭又因為這種不經意的傲慢和偏見再加深了一點。拉手確實可以共享傳送石，但共享傳送石明明可以不用拉手，怎麼可以扭曲她的意思！

層層分離的景物在眼前重新聚集，這回她看到了高高的房間和望不到頭的書架。懸空的梯子穿過不知有多長的書櫃，也不知道向上蜿蜒到哪裡，更不知道向下通向何處。圖書館裡非常忙碌，會飛的書撲棱棱地來來去去，星象儀裡的星星也急著去應該去的位置，不免有時候被書撞到一邊，因此加倍努力地移動，留下長長的拖痕。

她看著這些眼花繚亂的東西，簡直忘了走路。

貝阿特麗絲“體貼”地湊過來解釋：“書會自己飛回去，所以沒看完記得找個東西壓住。”

“啊……”她發出無意識的聲音，學校圖書館的書不經由圖書管理員施法驅動可不會飛啊。但她立刻反應過來：貝阿特麗絲覺得她是個連私人圖書館也沒見過的土包子。

可愛的小臉垮下來，故作冷硬：“我知道，在郵局分揀處也是這樣。”

她主動出擊，換個話題，好讓自己四處張望的行為合理化：“我……我今天會見到艾默生教授嗎？”這樣至少不會繼續和貝阿特麗絲獨處了！

貝阿特麗絲粲然一笑，整個房間陡然熠熠生輝，可惜說出來的話讓薩莎拉失望：“不會，他中午回來之後就去開會了，我將為你介紹這座法師塔——色隆克倫。”

她的手還在貝阿特麗絲手裡，心情的波動不免體現在身體上，於是立刻被貝阿特麗絲感覺到了。

“怎麼了，薩莎拉？”

美麗的大小姐投來關切的目光，可惜裡麵透露的漫不經心和遊刃有餘也同樣明顯。薩莎拉認定大小姐不會真的為了她的事費心，因此連帶厭煩她的自來熟，卻被拉著手拉進了一組書架之間。

薩莎拉和貝阿特麗絲身處同一個狹小空間，讓她感覺自己的存在感陡然升高，隻覺得渾身不自在。她正想出去，貝阿特麗絲伸出長長的手臂攔住了她。

受驚的可愛女孩差點撞在她胳膊上，隻不過抬起頭來的時候又假裝強硬。

“薩莎拉。”貝阿特麗絲不由得放緩了聲調。

她的聲音清越好聽，異域口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彈響，好像在人心頭繞了一下。外國人會把她名字的重音壓在第一個音節上，但貝阿特麗絲，她竟然正確地壓在了第二個音節。

薩莎拉抬起頭，被大小姐的眼神逮住，一時忘了逃跑。

“我聽說，提奧薩人都有一個昵稱。你的昵稱是什麼？是‘薩夏’嗎？”

其實並不是“薩夏”而是“薩莎”。但她的口音非常好聽，尾音的鉤子勾得她心頭癢癢。難以抑製的羞憤逼得她退後一步，背已經靠在牆上。

貝阿特麗絲臉上又綻開了那種美麗的笑容，湊得更近了：“那我以後就叫你‘薩夏’吧！你可以叫我‘貝’。”

薩莎拉漲紅了臉，把這一切反常的感覺歸結於貝阿特麗絲的自來熟叫人渾身不適，好像每一句都在嘲笑她一樣。

“咦，貝，原來你在這啊！”

大小姐迅速翻了個白眼，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她抽身的時候，新鮮的空氣擠走了她身上熱情的甜香。

但她轉身時，薩莎拉注意到她已經掛上熱情而虛偽的麵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