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1)

初春不久,上京城郊的柳樹剛剛抽新芽,往年這等天氣應當是上京城內那些夫人貴女們踏春的時候。

但今年的城郊卻靜悄悄的,人人噤若寒蟬閉門不出,等著叛亂過去。

快要到午時的時候,王府廚房準備各處的飯菜。

因著這安王府人丁不多,王爺又不在府中,安王府的廚房倒是落得清閒,除卻做好這些下人的飯菜,便隻需要伺候好後院那位唯一的女子便可。

前些時日,鄴城王起兵造反,不過數日便奪了好幾座城池,不日便要攻入上京城。

這位鄴城王本是有力競爭太子之位,卻因著陷害安國公府叛亂卻又做的不徹底,讓那安國公世子回了上京翻了案子。

如此鄴城王被陛下厭棄封王遣出了京城,帝王又為了彌補安國公府封了那安國公世子為安王。

仇人得勢,那鄴城王被逼的破釜沉舟造了反。

鄴城王原本畢竟是有望封為太子的,雖一朝失勢但到底還有些追隨者,這一次便趁著鎮守上京城的車騎將軍被派去平定嶺南的叛亂的時機裡應外合起兵造反。

如今陛下被鄴城王下毒昏迷不醒,安王臨危受命接了虎符去平定鄴城王的叛亂。

這些外麵的紛紛擾擾未曾驚動王府,她們每日的活計照舊,並不敢因為主子不在府中而懈怠。

今日被派遣去後院送飯的是廚房管事林嬤嬤新收到廚房的小丫鬟盼月和采紅,在將餐食裝入食盒。

這是兩個小丫鬟第一次做這個差事,林嬤嬤略微耷拉的眼皮盯著兩個年輕小丫頭,語調嚴肅:“在這府裡頭,你們見著誰都要敬上三分,莫要失了分寸。”

這話是在教導兩個小丫鬟,莫要因為這王府後院唯一的女人沒有名分便輕視了去。

林嬤嬤是原來安國公的老人,算的上是這府裡頭主子信重的下人,知道些安王與謝朝朝的過往,即便是這位女子後來被囚禁在這府內如同禁臠一般,林嬤嬤也未曾看輕了去。

但卻偏偏有不長眼的下人,在謝朝朝剛剛入府不久,看見安王對她疾言厲色,還禁了她的足便以為安王厭惡這女子,為了討主子歡心,便擅自尋了些陰私的法子折磨謝朝朝,這事兒被邀功的奴才捅到了安王麵前。

林嬤嬤記得那一回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安王,將那些人一一的罰了,打的打,發賣的發賣,便是那院子裡沒有參與其中隻冷眼旁觀未曾阻止的下人,都被罰去了外院做灑掃。

這廚房先前的兩個丫頭,便是因為未曾上心謝朝朝是否好好用飯,還時常怠慢待飯菜涼了方才送去,挨了罰被趕出了府去。

想到這裡,林嬤嬤不禁慶幸未曾刻意針對那女子去討好主子,又不禁想,安王的心思難測,雖麵上對那女子厭惡至極,恨不得折磨看她求饒,但實際恐怕是希望那女子如從前那般在意他。

林嬤嬤的表情愈發的嚴肅,兩個小丫鬟不敢在嬤嬤麵前掉以輕心,一一應下再三保證後方才提著食盒向後院方向過去。

盼月和采紅到底還太年輕,憋著走了大半的道兒忍不住心中好奇小聲討論起來,想那後院的女子到底是何身份,為何會被囚禁在王府的後院。

她們入府聽了些傳聞,卻也隻聽聞了隻言片語,並不似林嬤嬤那般了解內情,有些圓圓臉的盼月對謝朝朝心生同情,忍不住道:“後院那位當真可憐,活著不得自由,想死卻又死不了,生生遭罪。”

長相豔麗眉尾上挑的采紅卻不覺得,她還嘴反駁:“安王玉樹臨風,又位高權重,日後更說不定會……能夠跟著王爺是天大的福氣。”

說到此處采紅的臉頰上泛出一團紅暈,竟是有幾分憧憬的模樣,她曾遠遠見過安王沈辭暮一眼,身姿挺拔,清冷出塵,英俊的模樣刻在了采紅的心上,她的心中隱隱生出一股期盼,在家中采紅便是姐妹幾個中生的最好的,又纏著家中讀書的兄長教著識得兩個字,便愈發自覺不凡。

若非家中生了變故她與巷子裡唯一的秀才婚事黃了,而兄長讀書又需要銀子,她定然不會來王府做這端茶遞水的下人。

本是不甘願,但待采紅入了王府看見了王府潑天的富貴,又瞧見了安王的相貌氣度,在深夜無人處竟生出了不該有的心思。

即便隻是成為安王後院眾多女人中的一個,也總好過隨便嫁給一個窮酸秀才,若待她成為王府的侍妾,總歸是要叫往日拋棄她的秀才後悔不及。

可惜采紅自入了王府,除卻那一次遠遠瞧見安王從謝朝朝的院子中出來,便再沒有機會見到安王。

想到此處采紅眼中泛出一些嫉妒來,嫉妒謝朝朝那般好命卻還不知足,與安往拗著來,真是太過不知好歹了些。

又想隻要安王見了她,定會被她的美貌吸引,將她納入房中,思及此采紅的胸脯挺了挺。

盼月心下覺得采紅的話不太妥當,卻因著二人到底隻是一起做差事並不熟稔不好辯駁,便不再搭茬,見盼月不再說話,采紅也歇了說話的心思,兩人一路沉默著到了關著女子的院門口。

兩人瞧著院門口拿著刀殺氣騰騰不好想與的侍衛,兩人不覺的收斂了剛剛各自恍惚的心神,心中生出些緊張。

她們雖然進入府中有些時日了,卻都在林嬤嬤手下調教,雖是聽了許多關於謝朝朝的隻言片語,今日是第一次當差來這院子。

一想到要見到傳說中的王府後院中唯一的女人,不免也有些緊張好奇。

盼月采紅猜到了會被安王囚在後院的女子定然容貌不俗,卻沒料到會看到這樣一個楚楚可憐的美人。

她的麵色因為太久不見陽光有些蒼白,加之安王不讓旁人與她交流,長久的自閉讓她的神色有些呆愣。

但是這些都絲毫沒有減損她精雕細琢的眉眼,亦或者說是她若是再健康些,會更美的不可方物。

這樣的美貌讓采紅自慚形穢,都忘記將手中的食盒放到桌子上,身後跟著的嬤嬤陰鉤一樣的目光落在采紅的身上,她被盼月的胳膊撞醒方才回過神來。

對上嬤嬤陰沉的目光,采紅再不敢猶豫,她將手中的食盒放到桌上,輕手輕腳取出裡麵的飯菜放到桌上,然後在嬤嬤緊盯著的目光下走出房門。

在跨出門檻之時,采紅聽到叮鈴鈴碰撞的鐵鏈聲,曾聽聞過安王怕謝朝朝逃走,命人用鐵鏈將她拴起來,卻還是沒有忍住好奇回過頭看去。

美的出塵絕豔的女子從塌上爬起來,她的動作牽動了束縛住她的鐵鏈,許是察覺到旁人的目光,她微微抬眸,與采紅的目光對上,謝朝朝的一雙眼睛極其漂亮,烏漆漆的瞳孔倒映著采紅的樣貌。

采紅被這樣一雙美的勾魂攝魄的眸子牽動地的忘了回神。

楚楚可憐的美人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卻又未曾發出聲音,采紅還想去看,嬤嬤威脅的聲音已經響起,不敢再停留,采紅跟著盼月快步離去,聽聞身後房門關上的聲音。

在見到了謝朝朝之後,采紅徹底死了成為安王後院中女人的念頭,他既擁有了謝朝朝那樣美貌的女子,她這樣的蒲柳之姿如何入得了安王的眼。

卻還不待采紅沮喪許久,她與盼月的屋外傳來紛亂的腳步聲,盼月打開門向慌亂的小廝打聽發生了何事。

那小廝慌慌張張的聲音斷斷續續說完了事情,竟是後院那女子不行了。

盼月還未反應過來,采紅先是一喜那女子死了,安王是否又能看見她了,後又生出些慌張,她們今日第一次當差,謝朝朝便要不行了,會不會連累到她們?

眼前浮現出謝朝朝那一雙烏黑清亮的眸子最後看向她的那一眼,采紅心中也生出了些憐惜。

可惜了。

***

謝朝朝在眾人正困的午時突然嘔血,她撞落茶盞落地碎裂的聲音將原本守在門外打盹的婆子驚醒,婆子推門看到謝朝朝掛在嘴邊的血跡與地上一灘發黑的鮮血之時,差點被嚇暈過去。

六神無主過後才反應過來去扶謝朝朝的胳膊,將她放平在塌上,而後慌忙的去尋府裡的大夫。

謝朝朝的胸口疼的厲害,她大口大口嘔出的鮮血讓疼的說不出半個字,這疼痛太過劇烈,似乎要將謝朝朝的胸口灼穿,讓她的腦袋昏昏沉沉,但謝朝朝強撐著不敢睡去,她怕一覺睡過去便再醒不來,所以極力的保持著自己的清醒,想些平日裡不敢想的事情。

謝朝朝想如若她此番有幸活下來,便再不反抗沈辭暮的折辱,他想要什麼她便給什麼,隻待他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上之時,能夠放她一條生路。

她是沈辭暮的恥辱,為了抹去帝王不堪的往事,他定然不會將她帶去宮中,屆時她求他放她離去,她願意假死拋棄謝朝朝這個身份,當一個山野村婦,隻要自由便好。

她想她好好求一求沈辭暮,他許是會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應允的。

還未曾深想該如何求沈辭暮,謝朝朝又嘔出一大口鮮血,鑽心的疼痛稍微得到緩解,謝朝朝的腦子清醒了些,又不免想起來前幾日林青之同她說的話。

林青之本是來告訴她,她唯一的兄長重病將要不久於人世,而後不知怎麼說到沈辭暮,林青之是鄴城王門生,對沈辭暮素來厭惡,希望謝朝朝能毒殺沈辭暮。

莫說謝朝朝沒有本事殺了沈辭暮,更是連這樣的念頭都不敢生起,她跟在沈辭暮身邊這樣久,知道從嶺南回來之後的沈辭暮是何種心狠手辣。

她但凡升起這樣的念頭被沈辭暮察覺,她那娘親和兄長定然會被沈辭暮殺了報複。

沒想到謝朝朝會拒絕,林青之失了文人風骨,他言辭激烈說沈辭暮對你恨之入骨,現在將你囚在府中折辱你,待他來日登上高位,定會殺了你全家泄恨,我們隻有先下手為強方才有生路!

沈辭暮便是在這時候推門而入的,謝朝朝在看到沈辭暮那一瞬,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幾乎站不穩,她是求了沈辭暮許久才得到出關著她的院子的準許,若非是林青之傳來她兄長重病的消息她是不會違逆沈辭暮偷偷出府。

雖心知沈辭暮遲早都會知道她偷偷出府的事情,但以為隻要她好好解釋他便不會動怒,可如今被他撞破她與林青之在一個屋內,又商量著要殺了他的事情。

即便謝朝朝心中拒絕,但這樣的情形下,有嘴也難以解釋的清楚了,沈辭暮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冷冷的睨了她一眼,謝朝朝被那涼薄的眼神嚇得說不出話。

雖是害怕,謝朝朝卻在最後緊要關頭想起來了林青之,本是她連累了林青之被沈辭暮報複丟了官職,如今林青之本也是為了替她兄長傳話給她,謝朝朝做不到冷眼旁觀。

本來還麵無表情的沈辭暮在聽到謝朝朝求情的話之後,素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恫人的笑,謝朝朝被嚇得說不出話。

而後她一時半會兒沒有再見到沈辭暮,也不知道林青之如何了,她又回到了最初入王府的時候,腳上被套上了鐵鏈,不得踏出房門一步。

難道真的是沈辭暮想要殺她嗎?

這個念頭之後,謝朝朝疼的神誌開始模糊,恍惚間似是看到滿身寒氣黑沉著臉嚇人的沈辭暮走來。

殘存的清醒想著沈辭暮帶兵平叛,怎會出現在幽蘭苑,還不待她看清楚,便徹底陷入昏迷失去意識,這個毒太凶險了,謝朝朝終究是沒有機會當麵問一問沈辭暮是不是他要殺她。

***

謝朝朝當真死了,這滿院的丫鬟婆子都沒有想到謝朝朝竟會輕易這般就死了。

她們以為謝朝朝還會與安王糾纏許久。

說到安王,那日安王身披盔甲趕了回來,他竟然當真平定了鄴城王的叛亂,同時拿出了先帝的親筆密詔。

先帝封了安王為新帝,這樣的消息震驚朝野,但有中書省拿出來的先帝遺詔,又有先帝身邊的大監作證,便是再荒謬也名正言順。

加之安王如今手握重兵,誰人敢置喙。

不過又細細想來先帝子嗣,除卻叛亂的鄴城王,其餘的若不是年齡太小,便是身體殘缺難當大任,這皇位傳給安王許也是考慮到天下太平不得已而為之。

這些都不過是朝臣們私下裡自己琢磨的,卻不敢議論半句,恭敬的恭迎安王為新帝。

安王為新帝的消息傳出來,最該高興的便該是王府的眾人,即便他們隻是下人,但身為安王府中的奴才,主子登上那九五至尊的位置,他們的全族也能榮寵加身。

但,整個王府沒有一個人臉上有喜色,林嬤嬤去給在幽蘭院閉門不出三日的新帝送飯,又被拒之門外,臉上不禁出現憂色。

那日謝朝朝斷氣之時,新帝回到了王府,新帝素來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在是安國公世子的時候清冷疏離猶如世外之人,便沒什麼事情能夠輕易讓他的表情變化。

而後從嶺南回來,雖然身上多了些陰鷙之色,但是也是將自己的情緒藏的更加的深,從臉上幾乎看不出來他是怎樣的心思。

但那日林嬤嬤在前院看見匆匆往幽蘭苑趕去的新帝,雖還是那般模樣,卻讓人一眼便看出了他的……急躁。

林嬤嬤從未見過這樣的新帝,心道不好,她約莫知道新帝對謝朝朝的在意,若是謝朝朝救不回來了,新帝恐怕要傷神許久走不出來。

但未曾想到他竟將自己關在了謝朝朝毒發身亡的房間裡整整三日未出來。

三日,謝朝朝的屍體恐怕都要發臭了,這事情若是傳出去,怕是於新帝的名聲有礙。

而那些看管幽蘭苑的侍衛與下人提心吊膽,包括廚房送飯的盼月與采紅都開始緊張起來,若是新帝在回來的第一日便懲處了他們,不管是挨板子也好還是發賣出去也好,總歸是能保住一條命的。

但是新帝什麼都沒做,既沒有處置他們,也沒有下令調查是誰人毒殺了謝朝朝,隻將自己關在謝朝朝死的屋內,不準旁人進去,也不許謝朝朝下葬,他越是這樣隱而不發,便越是令人害怕。

終於在第四日,早已不問俗世的老安國公被人從大華寺中請下來。

老安國公對於他這個兒子,素來是疏離的,非是因為往事不喜,而是沈辭暮總是淡淡的教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從嶺南那一遭之後,便愈發的深沉難測,老安國公大抵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是阻止不了,也勸不了他放下,隻能放任自流,眼不見為淨。

但是到底養了這麼多年,心底裡不忍,想要勸他既然得到了想要的,旁的便不要執著了,不過是一個女子,日後何種女子他尋不得。

他在來時路上想好的說辭,但是在看見沈辭暮模樣的時候便說不出口了,沈辭暮並非老安國公所想的那樣消沉亦或者是悲傷,除卻神色憔悴些和他將自己關在這屋子裡三日,竟看不出半分他對謝朝朝死的波瀾。

還不待老安國公開口,沈辭暮便走出門對著院外的下人吩咐他們安葬謝朝朝,有人猶疑想要詢問沈辭暮按照什麼樣的儀仗下葬,終究是沒敢問出口。

就在眾人不知所措之時,新帝去了皇宮,傳了道旨意出來,竟然沒有給謝朝朝任何名分,甚至沒有立碑,隻匆匆尋了處山清水秀的地方隨意的安葬了。

這等模樣,倒是叫那些擔憂的人鬆了口氣,新帝沒那麼在意那個女人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