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來之時,雨已經停了。天光大亮,幾縷陽光斜照進來,暖洋洋的,舒服的柳拂雪撐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蟬鳴聲起,像極了清風山上的聲音。
若在山上,此時她再在心裡默數三聲。三聲後,師兄便會來叫她起床練功了。有時被她撒嬌賴床折磨的實在沒辦法,師兄也會無奈的再默許她多睡半刻,幫她去師伯那裡打打掩護。
一睜眼,映入眼簾地卻是另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頓時嚇了一跳,驚道:“沈明燭?你怎麼一大早就嚇人!”
沈明燭斜睨她一眼,自顧自地將她身上蓋著的衣袍拽下,套回到自己身上,理了理衣襟道:“誰嚇你了,也不知是誰做了一晚春夢,喊了一夜師兄,此時做賊心虛。”
又裝模做樣的歎了口氣,抱著手臂道:“哎~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柳拂雪聞言,瞬間臉漲的通紅,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作勢便要去打他,結果忘記了腿上的傷,又痛的一屁股摔了回去,急道:“你你你······你血口噴人!什麼······什麼春夢?你才做春夢呢!”
沈明燭麵上一驚,下意識去扶她,手伸到半空見她已經坐下又收了回來,眸中晦暗不明,問道:“白渚清是你師兄?”
壞了,我昨晚不會還叫了師兄名字吧?
柳拂雪臉色一變,吼道:“要你管!”說完便恨恨去找自己配劍。
結果沒想到,那劍竟不知何時落到了三尺遠外,自己伸直了手臂也全然夠不到邊。
咬了咬牙,剛準備爬過去,卻見已有一雙細長的手將青山劍撿起來了。
沈明燭一把將劍扔給她,無語道:“自己配劍也不管好。”
“你!”柳拂雪被哽地啞口無言,哼了一聲,心道:本女俠不跟他一般見識。
卻又聽沈明燭幽幽道:“他對你很好?”
柳拂雪賭氣回道:“我師兄當然對我好了,不然對你好啊?”
沈明燭似被氣笑了,嗤笑一聲,咬牙切齒道:“不打自招。”
洞外陽光愈發刺眼,不時有樹葉搖曳的聲音。
沈明燭閉著眼,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才終於睜開雙眼,道:“走吧。”
柳拂雪疑惑道:“去哪?”
“當然是離開這裡,難不成你想在這崖底待一輩子嗎?”
"可······"柳拂雪低頭看了眼自己還纏著木板的腿,“我這樣怎麼走······”
沒有聽到回複,她抬眼望去,見沈明燭已然走到了洞口,不知在看些什麼,心下一驚,忙喊道:“喂,沈明燭,你不會想把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吧?”
“沈明燭!”
她見沈明燭深吸了口氣,道:“你是麻雀嗎?嘰嘰喳喳的。”然後猛地轉回身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自己跟前,膝窩被突然一抄,整個人便被抱了起來。
一時重心不穩,柳拂雪忙一把勾住男人的脖子,驚呼一聲。
腦袋猛地砸在男人的胸膛,距離之近,連心跳聲都清晰無比。
他說:“抱穩了。”
耳邊風聲簌簌,周遭場景飛快向後退去。
柳拂雪緊抱著沈明燭脖頸,生怕一不留神就會摔下去。
然而事實證明,她這一切擔憂都是多餘的。
男人速度雖快,步伐卻是極穩。健步如飛,麵上卻是處變不驚,神色之平靜,仿佛懷中抱的根本就不是一位及笄女子,而是一個三歲稚童。
想起什麼,柳拂雪原本安靜靠在沈明燭肩上的腦袋微微抬起,手指輕動,壯似不經意的貼在男子心間,小心探去。
越探卻越是心中一涼。
真的沒有,昨天不是錯覺,真的什麼都感受不到。
不敢過多停留,柳拂雪趕緊移開了手。怕被發現,又有些心虛的往男人懷裡縮了縮,沒有注意到男人身體一瞬間的僵硬。
他速度極快,不一會兒便有影影綽綽幾幢木屋映入眼簾,天邊有炊煙緩緩升起,沈明燭忙放緩了腳步,到其中一幢屋前便停下。
柳拂雪看了看周遭堆滿了木頭的院子,這顯然是有人家居住的,於是輕聲問:“這是哪?”
沈明燭沒有回她。
感受到身上的力氣漸小,沈明燭傾身將她放於幾塊堆砌的木頭上坐好,隨後便去輕輕敲響了木門。
“叩”“叩”幾聲過後,木門上的槽栓終於被卸下,開門的是個麵色和善的中年婦女。
她門扉隻開了一半,小心翼翼地探出眼去觀察麵前俊美的男人,有些忐忑的開口問道:“你是誰,有什麼事嗎?”
沈明燭躬身揖了一禮,恭敬道:“這位夫人,前來叨擾實在是不好意思。隻是鄙人與妻子昨日遊玩至此,不料遭遇野獸襲擊,不慎從崖中摔落,幸有溪君相助才撿回一條命來。隻是······”他抬手指了指坐在不遠處的柳拂雪,麵露悲傷,“隻是我妻子不慎摔斷了腿,行動不便,我抱著她走了一天一夜,這才找到夫人您這一戶人家,實在已是······精疲力竭了啊。”說罷他還作痛心疾首狀,猛然錘了幾下自己胸口。
看的柳拂雪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見那木門又敞開半分,裡麵婦女探出半個腦袋,又轉頭看向她。
柳拂雪忙撐著身體,一扶腦袋,作弱柳扶風狀。
沈明燭也在旁邊繼續煽風點火道:“沈某如何不要緊,可沈某的妻子卻實在不該遭此災禍啊。夫人,您且行行好,便收留鄙人妻子一晚吧。沈某定當牛做馬,報答夫人······”
“你······你們都進來吧。”門中人似是被沈明燭的說辭打動,竟真的打開了門。
柳拂雪心中一喜,那沈明燭趕緊道過謝後,便過來再次將她抱起。趁著那婦人轉身之際,還不忘對柳拂雪使了個得意的眼色。
柳拂雪:“······”
那婦人姓吳,家中還有一個半大的孩子,看起來不過才三四歲的樣子,剛剛學會蹣跚走步。做飯時,一直跌跌撞撞的跟在吳嬸身後,一口一個娘親的叫著。
這孩子粘人的緊,吳嬸怕她被熱油濺著,幾次想把她抱回屋中,卻都被她跑了出來,柳拂雪便自告奮勇,主動承擔起了照顧這孩子的責任。
小姑娘臉圓乎乎的,也不認生,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她。口中嘰裡呱啦的講著她聽不懂的語言,聽的柳拂雪暈頭轉向的。
怕坐在地上著涼,柳拂雪便乾脆把她抱起,讓她坐在了自己懷裡。
忍不住捏了捏小姑娘鼓囊囊的小臉,她也不惱,竟還對著柳拂雪笑嘻嘻的。
柳拂雪的心一下就化成了一灘水。
見她搖搖晃晃的小腦袋竟忽然朝旁邊探去,胖乎乎的小爪似要抓些什麼。
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是柳拂雪的配劍,應是想要去夠她劍上的流蘇劍穗。
見狀,柳拂雪三下五除二,利落地把那劍穗解了下來,放到小姑娘跟前晃了晃,柔聲問道:“喜歡嗎?”
小姑娘拚命點頭,眼睛都亮了。
柳拂雪覺著可愛,輕笑了一聲,也不捉弄她,直接把那劍穗放入小姑娘懷裡,笑道:“那送給你啦。”
吳嬸端著飯菜出來時看到的,便是自家女兒抱著劍穗愛不釋手的場景,開心笑了笑,問道:“姑娘是修道之人吧。”
聞言柳拂雪愣了一下,一時竟不知該怎麼回複。
吳嬸看出了她的猶豫,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害,姑娘,你也不用瞞我,這尋常百姓哪有會隨身配劍的?”怕柳拂雪誤會,又忙解釋道:“我······我也是頭一回見到修道之人,好奇隨口一問,沒什麼壞心思的,姑娘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柳拂雪也知她不是壞人,便坦然承認了。
吳嬸見她沒有生氣,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看了眼窗外正在幫忙劈柴火的沈明燭,笑眯眯道:“你二人啊,郎才女貌,氣宇不凡,當真是天生一對啊。”
這一句傳到柳拂雪耳朵裡,愣是羞的她滿臉通紅。
吳嬸見狀,也不奇怪,隻道是剛成親沒多久的小夫妻,臉皮還薄,剛要說些什麼,卻忽聽門外傳來躁動之聲。
是他丈夫砍柴回來了。
於是忙安撫了柳拂雪幾句,然後便趕緊去與他丈夫說明情況去了。
那大漢留著絡腮胡,看起來憨厚無比。
本來一回來,忽見家中多了兩個陌生人,還以為是進了賊。現下聽妻子這麼一說,便放下了心,乖順的任吳嬸給他擦了額頭的汗。便擦還邊傻笑,氣的吳嬸拍了他一下,嗔怒道:“憨貨。”
而那原本乖乖坐在柳拂雪懷裡的小姑娘,也突然掙紮起來,猛地跳下地,跑去向爹爹炫耀自己的新玩具去了。
那大漢見女兒跑來,則一把將其抱在懷裡親了一口。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柳拂雪不禁看的出了神,餘光之間,卻忽瞟見沈明燭佇立在外,也同他一樣,黯然失神。
雙目相接的瞬間,都不約而同的閃過一抹微光。
是那大漢被妻子催去洗澡,小姑娘無聊,又跑到沈明燭麵前,拿著劍穗拉了拉他的褲腳,這才打破了這奇怪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