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畫(1 / 1)

裴錦堂著實饞那幾尾魚,問過裴溪亭的意見,翌日就讓人登門送上拜帖,趙易應是正在家中,回帖也是隨後便至。

是日下午,兩人登門拜訪。

馬車在西庚大道的文國公府門前停下,裴溪亭隨後下車,看見紗袍清爽的年輕人立在東角門前,身後跟著六個隨從。

三人互相見禮,趙易請裴家兄弟入府,路上說:“我大難不死,今日一早,家父家母便去了寶慧禪寺燒香,要齋戒半月才回,否則定要親自向二位道謝。”

裴錦堂說:“那我們兄弟實在受不起。今日初次登門,我們為國公和夫人備了一份薄禮,還請公子代為轉交。”

初次登門,備禮是禮節,趙易沒有推辭,隻是道謝。

一路說笑著穿過彎折遊廊與亭榭山水,趙易將兩人引入居住的院子,示意廊下奉茶。

左院牆邊,木瓜海棠下放著一甕雙臂長寬的大魚缸,斑斕魚兒悠遊自如,條條纖穠合度。裴錦堂俯身一番觀賞後驚歎道:“都好漂亮!”

“近年朱砂魚在鄴京盛行,賣者多,價格也虛高,且容易混淆假貨。”趙易說,“這些都是我在各大賣家手裡精挑細選出來的。”

裴錦堂心生猶豫,“那我豈不是奪人所愛?”

趙易說:“不然,裴二公子既然喜歡,我挑幾尾送你養,又有何不可?總歸你不會把它們吃了。”

“那我確實沒這胃口!”裴錦堂笑著說,“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趙易喚來兩名小廝,指著其中一人手中的白盞,說:“公子看中哪條,可先放入盞中,要水和白盞都映紅,才是真朱砂。”

“受教了。”裴錦堂說,“我怕是要挑些時辰,天氣不涼快,你們彆陪我在這裡耗。”

“好。他們二人平日負責飼養,公子有話儘可問,他們都可以作答。”趙易吩咐了兩個小廝,隨後側身示意,“裴三公子,請隨我來。”

書房陳設清新宜人,沒有半分繁瑣。小廝將茶放在窗邊的梨木矮幾上,輕步退了出去。

“上午聽到兩位要來,我就把我這裡的顏料包括金粉銀粉擇出來備了一套,待會兒就讓人給公子抬到馬車上去。”趙易打開長桌上的小木箱,“這些都是成品,無需再經過數道工序。”

裴溪亭上前合上蓋子,“這箱子我拿走,你就不欠我了。”

“彆急。”趙易忙說,“我還備了彆的。”

裴溪亭說:“夠了。”

他實在不像假客氣,趙易隻得說:“難道我的命隻值一箱顏料嗎?”

“理論上來說,兩者不能等同,但若要完全等同,就實在不好算了。”裴溪亭故意為難,“或者公子把這座宅子送給我?”

“這……若是我自己的宅子,自然可送,可國公府是敕造,我無權動它。這樣,”趙易有了主意,“我在鄴京買一座好宅子贈予公子,如何?”

我什麼時候能回到這種張口就送房的狀態……裴溪亭說:“公子實在,但還是算了,我暫時不能搬離府中,宅子空著還懶得打理。”

“公子態度堅決,那今日就先這樣,再有需要可隨時找我。”擔心裴溪亭拒絕,趙易又連忙說,“我在瞿連海那裡見過公子的畫,是欣賞喜歡得緊,想與公子交個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多謝喜歡,但,”裴溪亭玩味地說,“我還沒有見過公子的畫呢。”

這般表情下,張揚倨傲,年輕人的意氣頓時從紙下散發出來,像是給本就精妙絕倫的畫作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整張臉簡直焜耀暉彩。

趙易覺得炫目,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朗然笑道:“正有拙作一幅,請公子品鑒!”

他轉身從書架上取出一隻杉木畫匣,叫人端水進來,淨手後打開畫匣,將絲綢墊上的畫卷取出,解開布套,輕柔地展平,是一幅山水。

“裴三公子,”趙易側掌,“請。”

“乍看雲煙漫布,山勢崔嵬,瀑布高峻,山徑逶迤,鬆竹挺拔,布局大氣流暢,遠近分明,嗯……細看鬆有曲折,林端窩鳥,石橋流暢,山腳水麵流動,細節層次清新,濃淡相宜。”裴溪亭站立或彎腰地看了約莫一刻鐘,才做出評價。

趙易站在一側,有些期待地問:“可有短缺之處?”

裴溪亭如實答:“依我之見,有。”

白皙指尖隔空點在右側一處山石,“這裡的皴染不夠流暢,層次模糊也缺了質感,顯得死板了。”

趙易看向那處,竟然大喜,說:“不瞞公子,這幅畫我畫了快三個月,總覺得哪裡不對,可請了幾位擅畫的昔日同窗看過,都隻說好。於是我又匿名拿去畫館讓眾人來鑒,卻也沒人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不想今日公子寥寥一言,卻令我茅塞頓開。”

他猛地退兩步,鄭重一揖,“謝公子指教。”

裴溪亭不喜歡繁文縟節,但也明白這種困頓被人點開的喜悅,以及被人指出作品短缺處的心情,回禮後說:“公子的昔日同窗,我不置評,但你雖是匿名,行家卻不難從用紙用色猜出畫師來曆不凡,因此哪怕畫館裡有人瞧出什麼,也不敢直言。”

“哎呀!”趙易一點額頭,恍然大悟,“是這個道理,倒是我忽略了。公子真是妙手慧眼,不知以後你我可否多聊聊畫?”

都說見字如人,裴溪亭多少也信見畫如人,趙易的畫乾淨溫潤,不見半分拘謹邪氣。若說起初是為了拓寬人脈,交個社交式的朋友,此時便是拿出了幾分真心,他頷首說:“我願和公子交這個朋友。”

“太好了!”趙易略顯激動地說,“既如此,幸會了……誒,不知公子年歲、表字是?”

“十八,生於冬月初一。”裴溪亭說,“我暫且還沒有表字。”

趙易說:“草字‘思繁’,去年九月初六便已經及冠了,如此說來,序齒我大,以後我腆顏叫你‘溪亭’如何?”

裴溪亭沒有意見,趙易又獻寶似的拿出一幅古畫請他鑒賞,說:“我剛得的,還沒有拿出去過。”

裴溪亭見這畫顏色發黃,絹布邊緣裂口整齊,又細細地觀察畫麵細節處,最後說:“你十之八九是被騙了,這幅畫應該是作偽的。”

趙易期待的表情驟然破碎,“什麼?假、假的!”

裴溪亭問:“你不會辨真偽?”

“我連半吊子都稱不上。”趙易喪氣道,“這幅畫是在百幽山買的,花了五百兩,竟然是假的……”

“雖說作偽也有好壞之分,但你這幅畫的內容、筆法、意境本隻屬於中等,五百兩,你虧大發了。”裴溪亭抱臂,“去找賣家把錢要回來吧。”

“不好找人。”趙易掙紮般地瞅著那畫,“百幽山與尋常市麵不同,三教九流都有,除了少數店鋪,許多商販都是流動的……我這幅畫的賣家就是。”

裴溪亭想起先前那蒙麵小哥說的地兒就是這個百幽山,不禁問:“這地方在哪兒,沒人管嗎?”

“在城東郊外,屬籠鶴司右使管轄,但因為百幽山是魚龍混雜的特殊存在,他們也隻會在出人命或者有大事的時候出麵。”趙易歎氣,“罷了,就當買個教訓吧。”

出去的時候,裴錦堂已經選好了一隻,正在另外兩隻間艱難抉擇,眉毛擰成了兩條活潑的毛毛蟲。

趙易見狀上前將那兩隻一起舀進了白盞中,在裴錦堂拒絕之前搶先說:“我叫人去尋個合適的魚缸,晚些時候我再把養魚的一些說法寫下來,叫人一起送去譚府。”

“那就多謝了。”裴錦堂聞言不再推辭,捧手道謝。

“眼下也該用晚膳了,二位若不嫌棄,我請你們去食樓用膳吧?吃什麼你們挑。”趙易說。

“咱們去百幽山吧。”裴錦堂說,“我想吃烤兔子!”

裴溪亭問:“全鄴京隻有一家烤兔子?”

“沒見識。”裴錦堂用手指“搖頭”,“全鄴京有幾十家烤兔子,但最好吃的絕對是百幽山的‘烤兔狀元’!我發誓,隻要吃過一次,彆家的都不能再下肚,還有,他們家的酒也很好喝!”

裴溪亭來了點興趣,“都有什麼酒?”

“最出名的就是‘喝死你’。”裴錦堂問趙易,“趙四公子,你聽過沒有?”

“裴二公子叫我的‘思繁’就好……這個‘喝死你’酒的確很有來頭,因為它真的喝死過人。”趙易娓娓道來,“據說老板剛賣這酒的時候,聲稱這是天底下最醉人的酒,有個漢子不信,嚷嚷老板騙人,非要和老板打賭,說他如果能喝一壇酒不倒,老板就永遠不能收他的酒錢。老板答應了,不想那漢子灌了一壇酒,就真的永遠的倒了。這酒的名號也就因此響徹大鄴了。”

裴溪亭合理質疑,“有沒有可能是營銷?”

兩人露出“我聽不懂”的表情。

“有沒有可能這是老板和顧客合起來做戲,為的就是把名號打出去?畢竟天底下多的是不信邪的犟種。”裴溪亭說。

趙易說:“其實……真有可能。”

“管他呢,”裴錦堂心裡隻有烤兔子,迫不及待地說,“怎麼樣,要不要去嘗嘗?”

趙易沒有異議,裴溪亭也想去晃悠一圈,說:“走著。”

*

“百幽山,”太子檢查著廊下的紫芍藥,淡聲說,“是個熱鬨的地方。”

俞梢雲端著托盤站在一旁,說:“一塊肥肉被好幾條狗盯著,怕是免不了被分/屍而食的下場。”

芍藥正盛,堪比碗口大,太子點了下重疊柔順的花瓣,說:“自食其果,不必管。”

俞梢雲奉上剪子,又說:“裴三今日也往百幽山去了,同行的除了裴二,還有趙四,不知是不是巧合。”

太子打量著白玉盆栽,過了會兒才滿意地放下剪子,說:“那裡會有他喜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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