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仁休假在家的第一日,趙氏幾乎每個時辰都要過來看望韋仁一次,見到他習字還會勸他多休息。
韋仁休假在家的第二日,趙氏隻在早食和午食時過來了一趟,見他食量不減半分就放心地回去了。然後,當日晚食時,韋仁就被叫去了正院與大家一起用餐。
趙氏對比了一下兩個兒子的臉色,又把梅先生請過來給韋仁看過後,確定韋仁已經完全康複,就宣布:“既然好了,五郎明日就去上學吧。”趙氏也不完全是因為擔心韋仁會耽擱功課,主要是考慮到韋仁的名聲。
韋仁自小身體就不太好,走路說話也比其他孩子晚,趙氏不嫌棄自己的娃,可擋不住親族裡傳些不好聽的話。自從趙氏把韋仁背會《倉頡篇》全文的事情宣揚出去後,倒是沒人再說韋仁是傻子了,但“體弱”也不是什麼好話,耽誤以後娶媳婦呐。
當然,趙氏是不會與韋仁說這些的,隻是強硬地單方麵做了決定。
韋仁能怎麼辦呢,隻能乖乖聽話呀。
見趙氏心情不錯的樣子,韋仁趁機說:“阿母,下個月梅先生和大乘要去城外山上采藥,我也想跟著去。”
“我與你二伯母和三伯母商量一下,上巳節時,咱們三家一起去南郊遊玩。”南郊也有幾個小山包,韋仁想去看山完全沒問題。
韋仁:……這和我說的似乎不是一回事啊?
趙氏見韋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補充道:“梅先生那日肯定也要去的,到時候你想找梅大郎一起玩兒都隨你。”
韋仁放棄解釋,想起一事,又說道:“阿母,我這個月的麥芽糖還有多少?”
趙氏看向阿珀,阿珀答道:“五郎君這個月的配額還有11塊。”
韋仁震驚:“隻有這麼點兒了?”
阿珀笑而不語。
韋仁沮喪:“阿珀,拿五塊兒送去給大乘,說是我讚助他學醫用的。”
阿珀看趙氏一眼,見趙氏不反對,遂含笑應下。
雖然宣布韋仁痊愈的是趙氏,但韋仁上學時,趙氏還是增強了他的保暖措施——一件韋玄成的最保暖的青綢墨竹紋的狐皮大氅。
趙氏用大氅裹住韋仁時,韋仁感覺自己就像個被粽葉包得嚴嚴實實的糯米團子。
趙氏十分滿意,眼珠一挪,視線轉到坐在韋仁身邊的韋世然身上,抬手拉起他大氅的帽子扣在他的頭上:“說了多少次,坐車時要戴好帽子,再不聽話就罰你了。”
朝廷對車駕的規製有比較嚴格的要求,韋仁的阿公韋賢在太學擔任博士,領六百石食祿,已經算是上秩級的官員,但韋賢乘坐的軺車也隻有華蓋而已,彆說車廂,連帷幔也不許有,視野倒是良好,就是既不遮風,也不避雨。
像韋仁這種官員家屬自然更不必提,不止帷幔,連前麵拉車的牲畜也隻能用牛騾驢一類,家裡雖然有馬,但馬隻能用來騎,不能用來拉車。
“阿母,今天沒有風,我也比五郎強壯。”韋世然嘴上抱怨,卻不敢當麵違逆趙氏。
韋仁聽韋世然拉自己墊背,乾脆拉下擋住嘴巴的領口,對趙氏說:“阿母放心,我看著大兄,他敢把帽子拉下來,我告訴石大叔,讓他回來告訴你。”
牛車才駛出韋家所在的小巷,韋世然回頭確認趙氏已經看不到自己,立馬把頭上的帽子揮了下去。然後,韋世然伸手一把圈住韋仁的脖子,嗯,因為大氅實在厚實,韋世然圈得有點兒困難,不過語氣是惡狠狠的:“五郎,大兄教你,告狀是女娘才會做的事,男子漢告狀是會被揍的。”
韋仁打了個哈欠,半眯著眼睛,說道:“大兄,小看女娘會吃大虧的。我數三下,你不把帽子戴好,我就不客氣了。”
“你打算怎麼不客氣?你動得了一根手指頭不?”
韋仁見韋世然不聽勸,不再廢話,揚起聲音開始高歌:“大兄不聽話,非要摘帽啊。東風吹完西風吹,北風吹完南風吹。吹啊吹,頭發沒,阿翁揍完阿母捶~~~”
孩童的嗓音穿透力不是一般的強,路邊的行人紛紛看過來,韋仁被裹得嚴實,彆人也看不見他的臉,他就一遍又一遍地唱,每次的調子還不一樣。
有認識的人聽見了,笑道:“哎喲,這不是韋家的郎君嗎?唱歌的是你弟弟?這嗓門可真亮堂!”
趕車的石大郎笑得直哆嗦,跟著勸:“四郎君,風吹了頭容易得病,那苦藥湯子哪裡是好吃的,你還是把帽子戴上吧?”
韋世然臉色爆紅,身邊坐著的若不是親弟弟,他一定要把他踹下車!
男子漢不怕冷、不怕疼,但不能丟臉——這樣安慰著自己,韋世然反手拉起帽簷,將帽子扣回頭上。
兄弟二人吵吵鬨鬨地到達學館,在學館門前還遇到了坐在大青騾身上的熊大寶,韋世然被弟弟氣到,跳下車後自己先跑了,韋仁索性和熊大寶一起走進學館,順便歸還手帕。
午食時,韋世然沒有拉著韋仁,而是和秦寧雙衛詢一起跑去廚房,可惜,這一次他們沒有搶到可以“加餐”的座位,韋仁自然也沒吃到熊大寶帶來的醬香雞丁。
不僅如此,韋仁用餐的座位都沒與韋世然挨著,後麵的遊戲時間,韋仁自然也沒有加入,他隻在院子裡隨便找個地方一邊看著雲彩發呆,一邊站著消食。
另一邊,韋世然玩兒丟沙包玩兒得卻是心不在焉,時不時就要偷瞄一下獨自站在牆角的韋仁,越瞄越覺得自家弟弟有些可憐。
韋世然正猶豫著要不要拉韋仁入夥時,就看到韋仁一邊揉著肚子,一邊轉頭去了學館的後院。
下一刻,走神的韋世然被沙包砸了個正著,氣得韋世然把這筆帳算在了韋仁身上,並暗下決心,韋仁若不與他道歉,他絕對不原諒他!
韋仁去後院自然是去睡午覺的,看到戚先生坐在院子裡看書,韋仁還想著先生在院子裡,他徑自去睡覺是不是不太好,戚先生就對他招招手:“離未時還有半個多時辰,你就算要睡午覺,也不要超過兩刻鐘,不然反而容易困倦。”
韋仁左右看看,指著小院一側翻了一半的地,說:“先生,你是要種菜嗎?我幫你翻地。”
“你還知道翻地?”戚先生的驚訝隻是一閃而過,接著便拒絕了,“你還沒鋤頭高呢。”
“我用鏟子。”
戚先生不由笑了:“地方不大,先生自己來就行了。你過來,我問問你功課。”
韋仁不好辜負戚先生的好意,就在戚先生對麵坐了。
戚先生先讓韋仁用算籌擺了一到十的數字,看到他的動作流暢且沒有錯處,就滿意地點點頭:“記得很牢。韋仁,你入學那日,我問你倉頡為何人,你說他是造字之人,現在再與我說說,可還有其他了解?”
反正戚先生現在不讓他睡覺,韋仁就把這道題當作複習了,便不隻說了“天雨粟,鬼夜啼”(1)的傳說,還把“倉”、“頡”兩個字拆開,各自講解,從象形的起源,到戚先生講解釋義和反語時提到的“乃求千斯倉”、“頡之頏之”之類的例子都說到了。
戚先生又問這兩日教給韋仁的其他十個字,韋仁無一例外都說得清楚明白,戚先生不免仔細打量起韋仁:“這些都是你自己總結的?”
戚先生講字時會穿插一些額外的內容,例子都是從《論語》或者《詩經》選的,主要是為了增加趣味性以及加深學生對某些釋義或者讀音的記憶,並不會要求學生一定記住,結果韋仁不僅記住了,還十分有條理。
“嗯,阿翁說過,字義是基礎,學好字義,無論是讀經還是作賦都會簡單。”
這就是成年人學習與孩子學習的一大區彆了——目的性極強。
回想上一世,若隨便拎出一個字讓韋仁解釋,他也隻能組幾個詞,講一講大概的意思,這樣的水平足夠他理解大部分的文章和書籍,就算遇到理解不了的字詞也有各種便捷的途徑去尋找答案。
如今卻是不同,就算沒想過成為文學大家,想到以後看到的都是“古文”,韋仁也下定決心要把這個基礎打牢,學習起來就格外認真。
戚先生十分欣慰,覺得韋仁很肯受教,便又給他講了新的字,最後卡著兩刻鐘的時間才放他去自己書房內的榻上睡覺。
韋仁看到榻上的粟米殼枕頭和細葛蠶絲被,感動得不行,懷著一顆對韋玄成和趙氏的拳拳之心,韋仁睡了個昏天暗地,直到被戚先生拍醒,才匆忙起床趕去課室。
下午放學時,韋仁見韋世然正慢騰騰地收拾書案,就找了過去。
韋世然以為韋仁是來求和的,結果韋仁說的是:“大兄,你先走吧,你和石大叔說,讓他半個時辰後再來接我。”
韋世然本來打定主意韋仁不道歉的話他絕對不理他,聽韋仁這樣說,忍不住好奇,問道:“你不回家要去做什麼?”
“我要去孝敬戚先生。”
韋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