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晚意滿頭大汗,臉色蒼白,大口喘息,睜開雙眼後,卻依舊一片漆黑,無儘空洞。
“你怎麼了?”
她置若罔聞,祁晚意回想起剛才,阻擋在她麵前的人,被對麵來人一劍砍飛頭顱,溫熱刺眼的鮮血,直接噴她一臉。
身著一套黑色勁裝,麵具之下,是殺手的眼神,冷得能直接殺人,待他摘下血紅猙獰的羅刹麵具後,露出一張意料之外的臉。
“做噩夢了?怎喚你都醒不來。”
祁晚意的手背一涼,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正覆蓋在她冰冷的雙手之上,等她反手一握,再一眨眼,隻見眼前漆黑,竟換了一副畫麵,夢境和現實,居然又銜接上了!
這摸骨占算未來的畫麵,竟和她噩夢的分毫不差,噩夢居然成真了!
而麵具之下,竟是和她打小朝夕相處,一張十分熟悉的臉——祁雲深
祁晚意頓時呼吸困難,像是受了莫大刺激一樣,迅速起身,一把將他的手甩開,滿臉皆是溢於言表的嫌惡。
“......”
“我,我身子骨不舒服。”
祁雲深目光一沉,默不作聲地掃視她一眼,旋即側過頭去,鬢發垂下,正好遮住了眉眼,神色看不真切。
“...其實是我做噩夢了,哥,你彆管我了,我安靜待一會就沒事。”
祁晚意懵懂地點了點頭,她沒有否認撒謊在欺騙他,但是這噩夢和他本人有關的一點,並未如實相告...
“哥,你還是——先去吃飯吧,民以食為天,餓壞了身子,以後還...”
祁晚意沒說下去,就這樣發現他的秘密,殺人不眨眼的殺手,還以後,她還有以後嗎?
“好,我打包,上來給你。”
“不!”
意識到自己反應似乎有點過了頭...
“嗯?”
“我是意思說,我頭還很暈,我還想再睡會,飯我就不吃了。”
祁雲深默默轉身離去,回眸隻見她躺在床榻上,人正背對著他,明明是秋高氣爽的季節,身子正止不住地瑟瑟發抖著。
這幾日,祁晚意每每和他獨處,她一直三推四阻,接連拒絕。
她不怕死,但不意味著她不怕殺人狂魔。一想起那夜,碎屍萬段,殘肢橫飛,祁晚意喉嚨湧上嘔吐的衝動。
今日午時,高雅的包間,祁晚意一反幾日沉默,主動搭話:
“這什麼菜啊,哥,味道還挺不錯的。”
“你最愛吃的,紅燒豬肘。”
“嘔~”
“......”
上一刻嘴上誇著美味,下一刻立即捂嘴想吐...肘子,這讓她想起夢境中殘肢遍地的畫麵。
祁雲深放下筷子,難得倒了杯小酒,食指輕輕的摩挲著酒杯,直言不諱:
“你有事。”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祁晚意心虛笑著,連連搖頭否認。
“我一向是沒心沒肺之人,我能有什麼事,哥你想多了。”
“還是說——”
祁雲深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看著她,良久,一反往常,語氣戲謔地開口話道:
“你懷孕了?”
“噗,咳咳......”
她差點沒被剛入口的飯菜給噎死,也要被祁雲深這句話給活活嚇死。
明明是因為她內心恐懼而嘔吐,怎麼,卻被他誤會成孕吐啊,救命!祁晚意頓時哭笑不得。
眼見她反應這麼大,又不開口否認解釋,祁雲深神色不明,聲線頗冷,隨之嗤笑一聲、
“嘖。”
他二話不說,毫不客氣把酒杯往桌上一扔,“砰”地一聲作響,反手關門離去。
“誒?不,不是啊哥,哥你老人家誤會老大了我。”
待腳步聲徹底消逝,祁晚意一臉頭禿,愁眉苦臉,抓耳撓腮的,小的冤枉啊大人。
“我真是...”
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天降大任於斯人,先降一口大黑鍋也。
待一炷香之後,祁晚意正斜躺在榻上,就差點翹著腳丫子,隨意任人拿捏,以證清白。
“令妹脈象虛浮,全無如珠走盤之象,並無害喜之意。”
“哥,你聽見大夫說的話沒有?”
待大夫診斷總結完,一直靜默杵在窗邊,遠眺風景的祁雲深眉梢一挑,收回了視線,這才不急不緩地,一步步踱到祁晚意眼前來。
“大夫,近日她時常心緒不定,又噩夢纏身。”
“虛汗多夢,驚嚇過度,都是心病。至於心結幾何,這要問令妹本人,在下不便過問,不過,心病還需心藥醫,望早日解開。”
“......”
祁晚意似乎察覺一道深究的目光,正朝著她直直地射了過來,她故意擺正身子,一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略歪著腦袋,翹著下巴,高傲地抬起了頭。
“多謝大夫。”
等結賬拿藥單,送走了大夫之後,門被祁雲深一把反鎖了。可不知為何,祁晚意直覺告訴她,他人壓根沒離去,現在就在屋內。於是,倆人就一直這麼沉默著。
終究是祁晚意自個沉不住氣,快人快語,搶先開口。
“咳咳,哥,你在吧?”
“不在。”
“嘿嘿,難道哥,你就不想,隨便問我點什麼嗎?”
“比如,今晚我們吃什麼?”
“......”
祁雲深挑了挑眉,開門見山:
“說吧,妹妹是有何心結?抑或是——”
“遺願未了。”
“!!!”
晦氣,這麼快就來找她索命分屍了?能否看在同父異母,半個兄妹的份上,一刀了結了她吧,謝謝老哥,大恩大德她無以回報,隻能做鬼也不能放過他,半夜報恩。
祁晚意的身子,肉眼可見地抖了一抖,他隻是試探性地詐她一下,沒想到。
“哦,原來你怕的人——是我。”
“我沒...”
“你騙不了我,認真想清楚了再說。”
祁雲深一把打斷,不知何時,他人竟走到她麵前來,旋即伸出了他的右手,正慢條斯理地替她理了理鬢邊的散發。
發涼的指尖從她臉上劃過,話剛到嘴邊,祁晚意又硬生生地給咽了回去。
人來人往的街上,祁雲深忽而掙脫開,祁晚意抓住他的手,朝她話道:
“你站在原地等我,我去去便回。”
“哥你要去哪?”
祁晚意伸手抓住他欲離去的身影,卻隻抓住衣角。
“舍不得了?”
她急忙搖搖頭,如撥浪鼓,手心卻緊抓著不放。
“那我走?”
緊接著她點點頭,不對,然後又拚命地搖頭。
一副呆萌嬌憨的模樣,難得讓他笑出了聲。
“......”
她這才頓悟,自己被祁雲深給逗了,她承認也不是,不承認也不是,簡直裡外不是人。
明明怕他要死,卻又離不開他,平日嘴硬,現在又沒了底氣,實在是硬不起來,於是裝聾作啞,裝死充楞,歲月靜好。
“我給你拿藥。”
“謝謝哥。”
然而一刻鐘,兩刻鐘,三刻鐘過去,也不知時間流逝多久,祁雲深還沒回來。
今夜人來人往,熱鬨非凡,而唯獨祁晚意一個人站在原地等了很久,很久。秋夜的路口風大,很冷,指尖發涼,雙手都凍僵了,她縮起身子,雙手捧起嗬氣取暖。
“小姑娘,你在等人嗎?”
聲音如古樹低語,嗓音頗為滄桑,一位仙風道骨,滿鬢斑白的年邁老爺爺不知何時,正駐足在祁晚意麵前。
“姑娘。”
“老人家,您是在同我說話嗎?”
“誒,難道還是我自賣自誇,自己是個小姑娘不成。”
“......”
“抱歉老人家,其實是我目不能視,並非刻意無禮相待。”
“無妨,倒是姑娘一人,站在這許久,一臉茫然無所適從,可是走丟了?”
“實不相瞞,我在等人。”
“喔,你等得是其他人,還是——你自己?”
“......”
莫名其妙這人不請自來,卻又話裡有話,祁晚意一時心生警惕,不由得往身後退了退兩步。
“姑娘莫怕,老夫並無惡意。敢問姑娘,曾聽過割肉喂鷹這個故事?”
想著街頭人來人往,眾目睽睽之下,即便對方圖謀不軌,也不敢明目張膽,祁晚意緊握的拳頭鬆了鬆,答道:
“您說的可是,釋迦摩尼割肉飼鷹。”
這是一個關於救贖的佛教傳說。
傳說有一天,佛祖在森林打坐參禪,天空有隻老鷹正獵捕一隻鴿子,鴿子走投無路向他求救。
於是佛祖對老鷹說道:請放過這隻鴿子,上天有好生之德。
老鷹卻道:若我放了這隻鴿子,它是活了,但我卻會被餓死,又怎謂好生之德?
佛祖曰:我願用同等重量的肉來換取鴿子性命。
接著他找來一把秤,把鴿子放在秤另外一邊,開始刀割自己的肉。說來也怪,鴿子本來不重,但佛祖割了好多肉都沒使秤平衡。
最後他自己跳進秤裡,終於平衡了。他閉眼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看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才對吧。先生我曾聽我爹說,東華開國太祖不就是...”
一個紮著紅帶雙髻,年約七歲的小女孩正仰著頭,露出一臉人畜無害的臉,笑嘻嘻地朝太傅問道:
“祁晚意你放肆!竟敢拿太祖太宗說笑,小小年紀不學好的,儘是邪門歪理,不可理喻!”
“依先生所見,難不成,太祖和歪門邪理有關係?”
小晚意嘟著嘴,不服氣地小聲反駁。
“你還敢頂嘴!”
這故事她打小就聽太傅先生講過。她不過是實話實說,便被太傅罵得狗血淋頭,給告到父母跟前,差點還被她母親當場胖揍一頓。當然,最後還是渣渣老爹,以童言無忌護她安然無恙...
待她回過神來。
“老人家,您言下之意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噓!”
老人家笑著搖了搖頭,旋即舉起一根食指,輕輕地堵住了祁晚意嘴唇。
“孩子,參破不說破。”
“不,不對,可我現在已經身在地獄了啊!”
“...額時候不早了,老夫該回家吃飯了。”
“......”
“咳咳總之,姑娘日後須謹記在心:欲破咒,先渡人,後渡己,方可修成正果。”
這話,讓她莫名想起當初嵐姨對她說的“將心比心”,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祁晚意似有領悟,如同迷失大海的一葉孤舟,重新找到了逆境啟航的新方向。
“等等,咒???”
祁晚意恍然大悟,而對麵的老人家卻無聲無息,如煙消雲散,原地消失了,好似從未來過這裡一般。
霎時,一切都恢複如常,祁晚意的耳旁又響起熙熙攘攘的人群市集叫賣聲,她這才後知後覺,一時間不禁有些恍惚。
“人呢?還在嗎?”
“走了嗎?還真走了?唉。”
不是吧大師,您怎麼不送佛送到西,好好說明破除之法,人就直接跑了呢,大不了她有償付費便是,不是。唉,祁晚意不由得垂頭喪氣,語氣哀怨,萬般不舍。
“你所念之人,可是我麼?”
一隻修長白皙的大手,猝不及防地從祁晚意頸後伸了出來,如銀蛇上樹纏繞,緊緊地囚住了她的鎖骨,一個往後用力,便朝著他懷裡帶。而倆人的體溫相貼,氣息交纏,好似唇齒相依,密不可分。
“妹妹在這,我又能上哪去?”
男人的語氣曖昧非常,一雙狹長又深邃的俊朗眉眼,正似笑非笑著,而眸底卻空洞失神,如枯井般深不可測,無儘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