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鶴醒後,謝遠山給她解了手銬。他們二人互加了聯係方式之後,謝家司機便驅車趕往阮家。
彼時阮家燈火通明,見著阮鶴回來了,一個巴掌將要扇去,就被謝遠山輕輕鬆鬆捏住手腕。
他們這時才把目光留給男人,男人一襲黑衣,裹著股冷淡肅殺味。他的眉眼是超出旁人太多的英俊,薄唇,表情也很淡,看起來就像那種讓人惹不起的惡勢力。
所以,阮家人把國罵咽了下去,把對阮鶴的指責咽了下去。他們的神情變幻莫測,最後扯出一個討好的笑:“……您是?”
“裡麵說。”謝遠山摘下手套,隨意折了折便收進口袋。阮鶴就站在他身後,恍惚地生出一種被他保護起來的錯覺。
阮家人領著他們進去了。
坐到沙發,謝遠山喝了杯水,然後不鹹不淡開口:“我要娶您的女兒。”
阮母文依震驚地一口水沒咽下去,但很快,她和阮父阮玉林對了個眼色後就笑了起來:“這哪能啊?太不巧了。我們家大女兒嫁了,二女兒還沒到婚齡。”
並不是沒到婚齡,阮鶴摩挲了一下手指,意味不明地看著他們。隻是不知道謝遠山的家底,想以退為進試探試探罷了。
“沒有關係。”謝遠山眯眯眼,把水杯放下後,他突然露出一個和阮鶴一樣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有的是錢。”
這才是阮家人真正滿意的答案。他們激動地兩眼放光,幾乎想把兩個女兒一起嫁給眼前這個儀表不俗的富有的男人。
阮鶴想到從前真千金便是這種處境,心底的不愉轟然升起,她冷笑了一聲,舔舔後槽牙,在她準備勾勾手指報複這兩個人時,一張溫暖的掌心就搭在了她的手上,她的報複,最後化成了在這人掌心的兩次輕輕撓弄。
謝遠山側身輕語:“彆急。”
阮鶴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感受,頓了兩秒後,她收回手。
文依率先離開,阮鶴在內心和自己打賭下注,她猜文依是去喊阮越竹那個假千金了。
果不其然,阮越竹一襲白色睡衣走下樓梯,出現在眾人的視線範圍內。
氣氛冷凝,她沒話找話,嬌聲開口:“我給您倒杯水去。”
阮鶴挑了下眉,懶洋洋的,沒什麼刻意做出的姿態,可就是能高高在上:“我和爸媽都沒份?小妹不厚道哦。”
阮越竹詫異,阮鶴在家,從來是溫吞壓抑,不言不語,怎麼會突然說這樣的話?
她心裡想的複雜,手上動作更是愚鈍。在她準備端著水杯回來時,阮鶴的聲音卻又恰到好處地響起:“一起端過來吧,彆這麼麻煩啦。”
阮越竹恨恨的,阮鶴把她當仆人!
看她勾引上那個男人,她以後不會給阮鶴好果子吃。
阮越竹一個人摟著四個水杯,顫顫巍巍走來。
在接近阮鶴的時候,她心念一動,做出個笑,這個笑比阮鶴做的所有都要詭譎。
阮鶴挑釁回望,在心裡繼續賭注,她猜,阮越竹要把水潑到她身上。不過是哪個部位就不得而知了。
也就是她搖搖頭覺得沒意思時,阮越竹動了。
她一杯熱水潑出時,謝遠山直接站起身以很快的速度自己去接了滿身的水,所有人都被這樣的變動嚇得無言,誰都沒說話。
阮越竹大概沒想到,謝遠山會起身自己撞到槍口,她手一抖,三個杯子全墜在地上,發出的脆響像音樂似的動聽。
阮越竹嚇得結結巴巴:“我不是潑你的,對不起……對,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要潑你!”
她這話說的太具針對性,連阮家夫婦也不由蹙眉看她。最後是文依走過來拉著她,不許她再多說,把豪門秘辛暴露給一個外人看。
哪怕即將成為自己人也不行。萬一他知道了,嫌棄,不願意結婚怎麼辦?
文依討好似的過來拍拍謝遠山濕掉的衣服,被謝遠山不著痕跡避開。她手一空,又仰頭露出個不見眼睛的笑:“我給您擦擦。哎呦,或者您上去換一件衣服也行。”
謝遠山沒看她,他的眼就那麼掃視,最後落在阮越竹落腳的地方。他向著那個方向略一頷首,帶了兩份笑意:“我知道你對我不是有意的。”
阮越竹流著淚的臉上綻放開一抹笑,連連點頭,很是瘋魔:“……對,對!”
謝遠山表情淡淡的,慢斯條理補充:“你對阮鶴是有意的。”
謝遠山站起身要走,阮家夫婦急忙過來拉住他,說了許多阮越竹的好話。他們說話時,謝遠山垂下眼,很像發呆,但阮鶴知道,他一直在盯著她。
良久,阮家夫婦不再多費口舌,他們擠出笑容看他,謝遠山的表情、衣著和來時沒變:“我要娶的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
他盯著阮鶴,語調散漫不經。
阮鶴的心難得跳的有點快,一下又一下,心臟在往口腔逼近,太緊張了。明明是早就知道的答案。
謝遠山最後笑了,和那個獵族的笑一模一樣:“阮鶴。”
接下來就是娶親的儀式、嫁妝等等事情的商討。文依聽了這消息,笑意倒不是完全深,畢竟去的不是阮越竹,但她還是趾高氣昂地給老男人打電話辭退了那樁婚姻。
阮鶴沒興致聽了,她吐血吐得幾乎虧空,找住家阿姨煮一碗紅糖荷包蛋後便懨懨欲睡,往樓上走了。
這樣的金龜婿,她爸媽能照料好,完全不用她費心。
阮鶴進了房間,洗臉洗澡換衣服,她換了身白色的衣服,才感覺身上的那種腥甜血味在消散。她舒服地對著鏡子護膚,門卻被人猛地推開,一團風橫衝直撞地進來,人也是。
阮越竹的指甲都扣進牆縫,她雙目猩紅泛著火光:“你憑什麼得到這一切?憑什麼?!”
阮鶴認認真真抹護膚品,聽到她的話也不屑一顧,繼續手上的動作。她擦完臉,倒了杯紅酒,自己轉動高腳杯就喝了起來,也不在意阮越竹。
阮越竹臉更黑,她把“憑什麼”“為什麼”翻來覆去地念叨,阮鶴望她,如見螻蟻。
她喝完酒,才漫不經心開口:“我的人生,你搶占了十幾年。現在告訴我,我憑什麼得到本該屬於我的一切?”
阮越竹哆嗦著唇,一句話也說不出。
阮鶴接著,悠悠道:“我會拿回來的。”她展露一個笑,這笑不帶有任何作弄出來的殺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但阮越竹聽到她這話,仿佛聽到什麼好笑的東西似的大笑起來:“你已經奪不回來了。”
她喃喃低語如蛇蠍:“父母的愛,你的友情……你全都奪不回來了。”
見阮鶴蹙眉一臉懵懂,阮越竹罵道:“貴人多忘事!你那個最好的朋友若是知道你忘了她,她死了都能從雲蓮的棺材裡爬出來要你的命!”
阮鶴麵色一凝,阮越竹大笑著離開。
她好像真的以為自己將了一軍。
阮鶴在原主的房間翻箱倒櫃,終於借靈物——就是含有原主部分魂魄的一支筆的指引之下,找到了另一個日記本。
其實找那本子還是阮鶴威逼利誘。
她對著那隻筆冷笑:“我隨時可以遁地跑回我的世界,你這個忙我不是非幫不可。”
那筆還是不為所動。
阮鶴想到了她的日記,猜到原主大概有些欺軟怕硬的隱藏屬性,所以她笑眯眯地捏著那支筆,空餘的左手“啪嗒啪嗒”玩著打火機。
阮鶴笑了一下:“再不說,把你燒死。”
筆抖了一下,帶她找筆,又給她寫了日記本密碼。
末了,她猛地紮了一下阮鶴的右腕。畢竟右腕的刀傷是她自己乾的,現在紮阮鶴,阮鶴隻會更疼。阮鶴不笑了,她一把把筆摟緊懷裡,好像摟著整個世界上她最愛的朋友似的:“逗你玩呢,脾氣怎麼這麼大呀?”
阮鶴不介意那傷口又流出血,隻是認真看日記。
倒是那支筆,聽了阮鶴的話後劇烈地抖了一下,在紙上劃出很多亂七八糟的痕跡。它盯那痕跡盯了會,自己蹦躂蹦躂,用筆尖戳了一張餐巾紙,又蹦躂蹦躂回來了。
阮鶴接過,隨便地擦:“……人真好。”
它不滿意,再去蹦躂蹦躂戳了張紙,搭在阮鶴的傷口上。
阮鶴隻是認真看著東西,並不理它。
這本日記和先前看到的那本不同,那本更為陽光,記錄的都是家庭日常,而這本則是原主的全部生活,措辭冷淡犀利,謾罵極多。
阮鶴了解到,原主在還沒被認領回來前有一個朋友叫椿和。椿和性格很好,成為了原主唯一的朋友。原主被認為阮家後,假千金為了整蠱她,動用資本力量使椿和一家搬去了雲蓮。雲蓮那交通不便,經濟發展極端落後。
而椿和早就患病,到了那樣荒涼的地方,舟車勞頓折磨她的病體,她便病逝在異鄉。
她死的那一天恰好是她的生日。
原主縱使知道一切都是彆人有意為之,她想去雲蓮卻被假千金誣告“姐姐要和野男人私奔”。之後她就被鎖在家裡,被嫁給一個老男人。
她準備好久的二十歲禮物沒送出去,最重要的二十歲,成了她和朋友永遠分彆的日子。
阮鶴合上日記本,她看著那魂魄——也就是那支筆。那支筆靜靜立在那,好像在看窗外,幻想自己變成一隻小鳥從此自由。
她問:“送禮物不算在心願裡,對吧?”
那支筆在白紙上“唰唰”寫字——“對。”
不算心願的事情,阮鶴不去做,對她沒有什麼影響。
“好。”阮鶴總結,她生就含情目,饒是多情也無情,紅唇輕啟,“我幫你。”
那支筆仿佛聽錯,它頓住,站在那裡,像和阮鶴對峙。
阮鶴笑了,那是一種很溫柔的笑,她的小指輕快地勾了勾筆:“我幫你哦。”
霸道的、戾氣深重的、冷酷的魂魄漂泊人間,然後被一句話拉了回來。
那支筆頓了好久,阮鶴發現它下麵的白紙濕透透的。
一支筆哭了。
一個無實體的魂魄流出實物,竟然是眼淚。
阮鶴逗弄著:“你還會哭啊?”
筆抽了她一下。
她還欲和筆多聊天,就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阮鶴想起自己讓住家阿姨做了東西,估計是送上來的。她揚聲:“放門口吧。”
敲門聲不停。
阮鶴蹙了下眉,換好表情踩著拖鞋懶洋洋地去開門,可是開門卻和一個男人撞上。
是謝遠山。
說撞上其實不太確切,實則是謝遠山撲了過來,她猝不及防,落入他的懷抱。
阮鶴本欲推開他,可是瞧見阮越竹趴在牆後偷窺著他們後,她繾綣地笑了一下,反客為主,將謝遠山摟進房門。
咚——
門合上,恰似遠處鐘響。